去往司莫拉佤族村的路上，我在手機上搜出經(jīng)典老歌《阿佤人民唱新歌》，輕松歡快的旋律響起：
　　 村村寨寨哎打起鼓敲起鑼，
　　 阿佤唱新歌……
　　 這首傳唱于上世紀六十年代民歌，差不多與我的年齡一樣長。風(fēng)雨經(jīng)年，一晃半個多世紀過去了，如今再聽這首歌，還是那般親切，恍若昨日重現(xiàn)。六十年前，年輕的解放軍戰(zhàn)士楊正仁根據(jù)佤族民歌創(chuàng)作出這首歌曲，紅遍祖國大江南北。我雖然居住在渤海之濱，卻在十多歲的時候可以熟練唱著阿佤山歌。歌曲的創(chuàng)作地在云南普洱市下轄的西盟佤族自治縣，而我正在前往的佤寨卻在云南保山市下轄的騰沖市。兩地隔著幾百公里，但都是佤族聚集的寨子，有著同樣的習(xí)俗信仰，我想司莫拉一定也有歡樂的歌。
　　 汽車一路都在爬坡，說明村寨位于山頂或山腰。佤族作為中國少數(shù)民族之一，大約有人口三十五萬多，他們通常居住在山嶺重疊的山區(qū)，人們習(xí)慣把佤族居住的山區(qū)稱作阿佤山。司莫拉佤族村距離騰沖市內(nèi)不足十五公里，因為阿佤山上共有三個山寨，司莫拉處在左右兩個寨子的中央，因此也叫做中寨。佤族具有悠久的歷史和古老的文化，其祖先在古代保留著“遷徙無常，不留遺粟”的生活狀態(tài)，常年遷徙在原始森林中，刀耕火種，狩獵而居。生活在騰沖的這支佤族人，相傳在西漢年間便來到騰沖，不再遷徙，安居樂業(yè)，成為較早與漢人交流融合的守土民族，所以也被稱為“守土人”。司莫拉佤族村，這個只有七十多戶、人口不到三百人的古村落，至今已有五百多年的歷史，依山而居，古意盎然。
　　 汽車停在距村寨還有兩三公里的停車場上，從這里換乘村里的電瓶車。村寨不要門票，但電瓶車往返要支付二十元錢。古老的村落，也在與時俱進，適應(yīng)經(jīng)濟發(fā)展的需要，已經(jīng)端起旅游的飯碗，吃起旅游的飯了。寨門外，一塊土黃色山石上鐫刻著一行紅色大字：讓幸福的佤族村更加幸福。司莫拉在佤語中的意思，恰是“幸福的地方”。
　　 還沒走進山寨，我就被眼前的景色吸引住。從觀景平臺向下俯瞰，山坳里是一塊五彩的田地。綠、紅、黃、白、黑等顏色的水稻組成巨幅圖畫，一邊是“司莫拉”三個醒目大字，一邊是一幅佤族少女的肖像。遠遠看去，少女形象非常逼真，眉眼精致，笑顏如花，一頭黑發(fā)輕舞飛揚，就連耳垂上銀耳環(huán)似乎都能發(fā)出脆響來。如今種地也需要文藝范了，沒點藝術(shù)造詣，還真種不出這般精美如畫的莊稼。
　　 圍攏四周的山坡，是綠意盎然的梯田。這里沒有額外的藝術(shù)造型，依山就勢，層層疊疊。不過在梯田里忙著農(nóng)活的女人，點綴了這片土地，紅襖綠衣，格外醒目。勞動是世間最美的畫面，層層梯田上阿佤族婦女勤勞的身影，就像歌曲中跳動的音符，抒發(fā)對新時代新生活的贊美：
　　 茶園綠油油哎梯田翻金波，
　　 哎……五彩花開千萬朵，千萬朵，
　　 哎江三木羅。
　　 哪怕沒有去過佤寨，只要聽到歌聲里有“江三木羅”的歌詞時，就可以確定這是佤族山歌。有人說，“江”在佤語中是公平的意思，三木是人名，羅是三木父親的名字，也可以說是姓氏了?！叭玖_”是佤族人尊崇愛戴的一位古代英雄，他不是那種把臉涂成五顏六色、持刀拿槍、打打殺殺的角色，而是以行事公平公正著稱。傳說，三木羅是第一個將獵物分得平均的人，也是把寨子里的事務(wù)處理得公公正正的人，因此成為佤族人的精神領(lǐng)袖，后人尊稱為“江三木羅”。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詞語也會發(fā)生演繹和變化，如今“江三木羅”已經(jīng)成為高興快樂的代名詞了。想想也是，公平公正的幸福日子，總是令人高興快樂。
　　 時光回溯，早年的司莫拉在快樂與幸福方面要打上折扣。由于地處偏僻的山里，自然條件差、基礎(chǔ)設(shè)施落后，佤族群眾曾經(jīng)生活在貧困中，“看寨不是寨，茅草壘成堆；夏恐屋漏雨，冬怕冷風(fēng)吹”，當(dāng)?shù)厝说捻樋诹锓从沉艘粋€時期佤寨的狀態(tài)。近年來，司莫拉村在各級黨委、政府的幫助支持下，發(fā)展種植業(yè)、養(yǎng)殖業(yè)、鄉(xiāng)村旅游業(yè)，完善基礎(chǔ)設(shè)施，改善人居環(huán)境，七年前全村已實現(xiàn)脫貧。二〇二〇年一月，黨和國家領(lǐng)導(dǎo)人來到司莫拉佤族村，看望慰問各族干部群眾，勉勵大家全面推進鄉(xiāng)村振興，讓幸福的司莫拉村更加幸福。
　　 牢記囑托，司莫拉村人靠著勤勞的雙手，使佤族古寨面貌煥然一新，努力走上幸福之路。高大的寨門，橫架在干凈整潔的柏油村路上。佤族人稱寨門為“司歪水”，原始部落時，可是一個威嚴的所在，戒備森嚴、不可隨意侵犯。如今那高大立柱上繁復(fù)的花紋，在我看來好似繁花盛開，喜迎八方來客。一撥又一撥游客從寨門下走過，沿著緩坡走到寨子里。
　　 緩坡之上是村里新建的佤族民俗文化陳列館。館內(nèi)陳列著古老的生產(chǎn)工具和生活用品，以及富有佤族特色的服飾，可以從中窺見佤族民俗生活的點點滴滴。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對巨大的木鼓，按照佤族習(xí)俗，左手邊較大大一些的木鼓是母鼓，右邊略小一些的是公鼓。木鼓在佤族人民心里是通天神器，也是神圣的樂器，逢年過節(jié)、宗教活動以及盛大集會時，都會敲響木鼓。當(dāng)然，遇到戰(zhàn)爭、災(zāi)難的時候，也會用木鼓傳遞信息。木鼓形制古樸，據(jù)說發(fā)音低沉有力?？上?，現(xiàn)場沒有表演，我也不敢隨便亂敲，只能遠觀，想象著當(dāng)佤族漢子抬著捕獲的獵物走進山寨時，人們敲響木鼓，隨著木鼓豐富多變的節(jié)奏，跳起民族風(fēng)格濃郁的舞蹈，剛健豪放，“江三木羅”。
　　 寨子里的民居已經(jīng)不是早年的竹樓，一座座瓦房錯落在青石板路兩側(cè)。土黃色的墻壁、黑色的瓦，歇山頂?shù)奈蓍軜銓崯o華，與佤族群眾一樣淳樸。他們做事不緊不慢，不急不躁，一塊大米粑粑放在炭火上，慢慢烤著，不時輕輕翻一下。如果缺乏耐心，可能就品嘗不到佤族特色美食了。臨街的墻面繪制了反映民風(fēng)民俗的彩繪，色彩明快，賞心悅目，據(jù)說這些很有繪畫功底的彩繪出自村子里一位老人之手。
　　 走到坡頂，居中位置是一座大屋，村寨的禮堂，是村里德高望重的人聚會議事的地方。大門緊閉，我沒進去參觀，倒是屋子旁邊兩根高高的木雕吸引了我。這兩根木雕叫做“寨心樁”，一根代表男性，一根代表女性，其上雕刻的圖案精巧而神秘，仰視之則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佤族的民間信仰中蘊含著獨特的生態(tài)智慧，對于山、水、樹木、土地等都是敬仰崇拜對象，所以“寨心樁”上的圓點代表著星星，斜紋代表山川河流。除了自然之物，佤族是以牛為圖騰崇拜的民族。牛在阿佤人心目中是吉祥、神圣、高貴、莊嚴的象征，村寨里隨處可見牛的形象。
　　 拐過一個彎，開始拾級而下，也就是下山出寨子了，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走進了原始森林。山坡上和山溝里全是參天大樹，樹木蔥蘢，遮天蔽日，只有窄窄的縫隙中才能透過一絲光亮，投射到山路上，與成片成群的古榕樹上高高懸掛的牛頭，構(gòu)成一幅景色優(yōu)美而又頗具神秘感的畫面，很像一些西方油畫家筆下的作品，只是這是大自然的杰作，司莫拉村的后花園。
　　 山溝內(nèi)分布著密集的泉眼，涓涓流淌，在山腳處形成了七子泉。七子泉歷史悠久，相傳元代的時候就歡快地流淌了。而后，從馬路下穿過，流向那片五彩田地。我和妻子追隨潺潺流水的腳步，走過馬路，向稻田走去。一路上看到了水碓房、水車、洗衣溝。水碓和水車在古時候是以水為動力重要生產(chǎn)工具，如今已經(jīng)失去使用價值，成為一種景觀點綴在田間地頭。洗衣溝存在的歷史較長，我們雖然沒有看見洗衣溝里有人洗衣，但這是騰沖村寨古鎮(zhèn)的一個特色。后來，我們在和順古鎮(zhèn)等都看到供人們洗衣的池子和亭子，有的還是清朝時建立的。云南紫外線照射非常厲害，在河邊修上池子格子，搭起亭子，洗衣時便會方便許多，也可以避開太陽的暴曬?？磥恚怨乓詠矶急容^重視民生，小事一樁卻溫暖洗衣人的心。
　　 我們已經(jīng)到達谷底，因為距離太近了，反倒辨識不出佤族少女的形象了，只能看到綠、紅、黃、白、黑等顏色的水稻。在稻田一側(cè)，有一條一米寬窄的土路，泛著土黃色的光，蜿蜒在五彩的田地旁。妻子順著這天小路走在前邊，粉紅的外套給這片以綠色為主基調(diào)的環(huán)境，增添一抹跳躍之感，我趕緊舉起相機拍攝下來。
　　 回放照片，果然是一幅情趣盎然的美圖。我跟在妻子身后，仰望綠油油梯田，白云朵朵的藍天，一高興便唱起那首老歌：
　　 各族人民哎團結(jié)緊向前進，壯志震山河……
　　 哎，江三木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