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三里長街，是城里攤販謀生的地方，我沒事喜歡走一走，聽聽商販的吆喝，看看琳瑯的商品。一段時間，我自詡“美食家”，一定要有好奇心，遇到特別的，要彎腰下手采購一點。
　　 我的這個情趣，完全是受到兩個人的話的影響。
　　 汪曾祺說，去菜市場“看看生雞活鴨、鮮魚水菜，碧綠的黃瓜，通紅的辣椒，熱熱鬧鬧，挨挨擠擠，讓人感到一種生之樂趣?！?br />　　 武俠小說家古龍曾經(jīng)說過，一個人如果走投無路，想尋短見，就放他去菜市場。
　　 他們都說到了生命?？磥聿⒎鞘菬o聊才逛街逛菜市，我喜歡看菜市場的人生百態(tài)。
　　 “連魚”，一張紙殼寫了這樣兩個字。錯字！我第一感覺，應(yīng)該告訴賣主，她卻一直吆喝，我插不上嘴?！盎?，15塊錢一條??！”我四下搜尋花鰱的魚筐，什么也沒有。這樣的市場，賣的是商品，喊空賣空，不多見。我左瞧右看，直看到賣魚人后面的一排店鋪，一個“魚鋪”招牌也不見，更無海鮮水鮮的字樣。
　　 旁邊的攤主說這個叫“新業(yè)態(tài)”。哦，原來，女子是“連”姓，所以就把“鰱魚”寫成了“連魚”，這是她的品牌，當(dāng)然預(yù)訂的都是花鰱。鄰攤還告訴我，昨天預(yù)訂出16條，今天又來了。眉眼間還帶足了羨慕的光。她也是賣魚的，卻很少有人光顧?；蛟S她賣的是海魚，連家賣的是淡水魚，兩不相干吧。
　　 我看到，昨天的顧客在挑選花鰱，連家女子滿臉堆笑，嚷著：“大叔好，你看好哪條就拿哪條，撿大的拿，都有6斤以上的份量呢?！?br />　　 不論斤，不管兩，論個賣，這本身就吸眼球。大叔在不斷掂量斤兩。挑選權(quán)交給顧客，效果還真的好。
　　 連家女人也懂得老一輩人說的“挑了了也賣了了”的生意經(jīng)，滿足了別人，這就是生意的內(nèi)涵。
　　 蹦蹦跳跳的花鰱，就像進了游樂場，擁擁擠擠的。顧不得大叔把魚抓進袋里，還給連家女子鞠個躬，算算也合適，關(guān)不上三塊錢一斤，還是第一手的鮮。
　　
　　 二
　　 我湊近連家女人，攀談起來。她告訴我，連著三五天，每天就是一兩條的訂單，都是跟潮流的年輕人不怕“騙”，衣兜里掏錢的，喜歡“一手交錢，一手交魚”的都怕被騙呢。但這幾天生意好轉(zhuǎn)，就像遇到了毛毛雨，掙得還不少。毛毛雨？她應(yīng)該想把這個生意弄成大雨滂沱啊。
　　 走過來一老太太，操著地道的方言：“閨女啊，你是空手套白狼？套著沒有？”
　　 連家女人說：“我們都是按單交貨呢，奶奶?！?br />　　 老太太道：“我們交了錢，你跑了咋辦？剩下個不夠斤兩的小魚咋辦？不認(rèn)識你，騙了上哪去找？”老太太連著三問，姑娘說，奶奶，我們微信都有憑據(jù)的，我也跑不了，就是十里外的嶗山。
　　 “看我這個老太太，你覺得我能跑十里地去找你？”老太太的話，每個字都是不看好。
　　 誤解，總會讓人生氣，感到不適，連家女人卻依然滿臉春風(fēng)。老太太嘟囔著“被騙了會怎樣，也不就15塊錢？”她的防線好像松動了，手里攥著票子，我知道她為難，沒有微信，是無法成交。老太太玩線上支付肯定不如我。
　　 鄰攤女人拉過老太太說：“把錢給我吧，我給你代付?！鄙吕咸尚模值?，“我在這擺攤，可不是一年兩年了，認(rèn)識我吧，我跑不了?！?br />　　 “是……”老太太的話咽回去了。我知道后面的潛臺詞，應(yīng)該是一個“托”字?？磥?，老太太看電視“防騙”真有用，不說那個字，也是一字如刀。鄰攤女人說：“奶奶，你不放心，拿不到鰱魚，你明天來我的攤盡管拿魚?！?br />　　 生意的確靠誰做，老太太蹲下還挑了兩斤小雜魚（海魚）。幫人也是幫己，拆臺沒有生意，互相幫襯成就了買賣。賣海魚的不說淡水魚太淡；賣淡水魚的不說海魚咸。淡和咸，每人的口味不一樣，但在生意場上，可能就有了彼此詆毀的理由了。成就別人，也是在成就自己。這話在生意場上同樣適用。
　　 原來連家女子是在讀大學(xué)生，是某大學(xué)三年級學(xué)生。她的叔叔承包了養(yǎng)殖魚塘，遇到魚不好賣，她正在為高校布置的暑假社會實踐活動而犯愁，一般都是到某單位某社區(qū)找一個志愿者的差事，應(yīng)付一下。她要開啟自己的一個“不一樣的實踐時代”，和叔叔商量要薄利多銷，打開銷路。于是有了這個主意。
　　
　　 三
　　 小連是第一次垂釣。她說，看不上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第二天要及時交貨，否則就失信于人了。
　　 垂釣要“打窩子”，備好餌料，學(xué)會拋竿拋線。池塘垂釣，有規(guī)律，早晚時間是垂釣的最好時辰，趁著塘里的魚活躍，喜歡覓食，要不失時機。一旦遇到陰雨天，垂釣就不容易了，鰱魚不喜咬鉤，就是坐上一兩個小時，浮漂也絲毫不動，考驗的是耐心。一旦遇到魚上鉤，那就要忙活起來，摘下一鉤又一鉤，很過癮。遇到陰雨天，小連也不敢貿(mào)然預(yù)訂，有的主顧通過微信加訂，她也只能盡力而為，不敢應(yīng)承。這樣的生意，相當(dāng)于她學(xué)習(xí)的期貨貿(mào)易，一旦失信，損失的就不是這一次，而是影響今后的生意。
　　 為何她敢保證每條花鰱6斤以上？一旦釣上小一點的，就馬上放生，她的叔叔更不舍得釣上來，怕?lián)p失了魚苗。必須讓主顧拿到多出承諾斤數(shù)的實惠，否則生意就是“缺斤短兩”。小連說，這才是“放長線釣大魚”的最新版，是啊，釣上了顧客的一顆心，比什么都重要。我給她糾正說法，是“贏得”，不是“釣上”。
　　 小連感到最自豪的，她為建設(shè)美麗鄉(xiāng)村助力一把，我前些日子還走進了嶗山屯，在村子后面的嶗山之東，已經(jīng)有臨朐人老劉來承包的“宋香園”，滿山種植了薰衣草，建成了種植加工養(yǎng)生觀光一條龍的產(chǎn)業(yè)模式。她的母親就在宋香園打工。她的叔叔與人共同投資，經(jīng)營魚塘，她希望用自己的經(jīng)營銷售模式，給魚塘產(chǎn)業(yè)帶來生機。如今的農(nóng)村，看似波瀾不驚，卻也是激流涌動，每個人都在這條淙淙的激流中，逢石飛花，遇跌積潭。農(nóng)業(yè)產(chǎn)業(yè)鏈不斷外延，不僅是網(wǎng)絡(luò)效應(yīng)，更吸引著像小連這樣的心沉家鄉(xiāng)放飛夢想的大學(xué)生。一個人融入振興鄉(xiāng)村這股洪流，一定會考讓人生濺起一朵精彩的浪花。
　　
　　 四
　　 小連問我喜不喜歡釣魚。年輕時，有過幾年海釣，塘釣沒有過。她說喜歡釣魚就到她叔叔的塘里釣，我們一起做個“釣友”，我說先加微信好友吧，順便預(yù)訂一條魚。
　　 她的微信群名叫“連魚”，進入的人都知道這是賣鰱魚的群，她所以改“鰱”為“連”，一來姓氏為“連”，二來她想用自己的誠信，連起千家萬戶，連接產(chǎn)銷關(guān)系。生意經(jīng)里也有文學(xué)，一個諧音字，讓人生疑有了求解之趣。文學(xué)修辭，對于生意，不亞于投資做一個廣告的效果。
　　 到底是大學(xué)生，她告訴我，這是老百姓理解的“互聯(lián)網(wǎng)+”，她想跟鄉(xiāng)親推廣這個經(jīng)營模式。這的確是產(chǎn)業(yè)新形態(tài)，“按需出魚”，有計劃地生產(chǎn)。她準(zhǔn)備教會她叔叔，也用微信預(yù)訂。如果開學(xué)了，她接到老客戶的微信預(yù)訂，就馬上轉(zhuǎn)給叔叔，送貨上門。
　　 我問小連，社會實踐活動需要加蓋公章，不然學(xué)校不能認(rèn)可。她笑著說，想把微信的買賣記錄截圖保存，應(yīng)該抵得上一枚公章吧？是的，印章，也就是一個證明，其作用也在漸漸弱化，這些微信記錄，就是她的印章。
　　 老太太還沒有走，大概是在看著預(yù)訂的人有多少，讓自己放心。小連湊近她說，奶奶，你看這條街的路口的路標(biāo)了么？
　　 這條街叫“立信街”，小連要做的事的主題就是“立信”，在這條街樹立自己的人生信用，這是多么重要的實踐意義。20幾年前，我給我所在的城市街道小區(qū)命名，走到這條街，就考慮過，太多的攤點，怎樣通過街名來引導(dǎo)人們的生意行為，于是就有了“立信”兩個字，如今，成了小連這樣的臨時生意人的信條。命名這些街道名，人們總是給與這樣那樣的評價，我突然覺得，“立信”能夠成為一個年輕人的行為準(zhǔn)則，就是最好的評價了。
　　 一個人怎樣融入社會信用建設(shè)，可能這個話題太大，其實，從我做起，并不覺得離自己很遠。2016年榮成市榮獲了“全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shè)示范城市”稱號，而且列大城市的前面，是少見的縣級市入選。2018年，榮獲“信用創(chuàng)新城市”稱號。這座城市創(chuàng)造的“信用+”的模式，已被推廣到全國。小連還告訴我，她也在支持“信用+”這個模式，第二次微信預(yù)訂鰱魚的，再減兩塊錢，要讓信用可以當(dāng)錢花，讓自己的信用保持良好。
　　 我一直對榮成市的城市廣告中的“自在榮成”理解不深，“自在”是一種獨到的體驗，是一種活得有滋有味的哲學(xué)狀態(tài)，信用是“自在”的動力。站在“立信街”，我看到的不僅僅是一群謀生的百姓，還是一個居住群的人生風(fēng)景，是最有魅力的風(fēng)景，如果沒有和魚販站在一起，這些風(fēng)景，就被錯過，或者只能停留在風(fēng)景的淺層上。
　　
　　 五
　　 我是生在海邊的人，海魚淡水魚吃過不少，唯有這次的“連魚”給我印象清楚，感受特別，看來，美食不僅僅是食物本身，還有圍繞食物的故事，也是成就美食的因素?！磅r”，也不應(yīng)該僅僅是口感的滋味，還有怎樣獲得的滿足吧，鮮，又是愜意的意思。
　　 一個人，應(yīng)該對草木蟲魚有興趣，小連不乏興趣，而且在興趣之中，求取生活的真趣。
　　 來到這條街，踐行著信用的人很多，而能夠用信用設(shè)計商業(yè)模式的，“連魚”是我見到的最生動的案例。能夠?qū)⒄\信變成一種生活態(tài)度，需要的是不去斤斤計較的智慧。國外有人說，生意最初就是一種游戲，有道理，不斷改變著游戲的規(guī)則，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生意的“生”字是“活”的意思，墨守，“活”不起來，就是要誠心實意地搞活。
　　 我還是覺得“連魚”這個詞對于買賣不是很合適，小連把背面給我看，是“賣魚”兩個字。賣魚，是她暑假的行當(dāng)；“連魚”是她的金子招牌，她正在用心用信用打造擦亮。
　　 多少生意人，我卻記住了一個剛剛出道的賣魚人。最近重讀汪曾祺的書，想起他的一句話：“我們需要的是走在時代前面的人，呼嘯著前進，身上帶電的人！”（《買蚯蚓的人》）小連，還沒有這么大的本事，可以走在時代的前面，但她跟上了這個時代的潮流，身上也帶電，這種“電”是正電，她的青春一定是一路放電，一路火花四射……
　　 我忘記問她的大名了，無妨，我就叫她“連魚”吧。我在她的“連魚群”看著她像一條魚游弋著……
　　 在“連魚”面前，我還是想送給她一段詩意的話——如果這個世界上真有奇跡，那只是努力的另一個名字。（《致美麗的你》）
　　
　　 2024年9月3日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