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快散場的時候格外熱鬧，買的賣的，異常喧囂，但買的和賣的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心境。賣的有點慌，因為到時間他們的商品必須賣完，賣不完也得撤走，你若不撤走就有人幫你了，那多半是沒什么好聲音好臉色的。在這種情況下，多數(shù)商家就根據(jù)所剩的商品和時間開始甩賣。會買東西的，或想占便宜的，有時間的閑人就會在這個時間去買。早市的果蔬也相較于市場和超市的新鮮，因為這多是近郊的老農來賣的，他們很少把帶來的商品再帶回去。
　　 今天我正好趕上早市的尾聲，人真比早上多，且都是步履緩慢而從容的。他們安步當車地從早市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儼然檢閱一般，看到心儀的商品便會停下來，與之親切晤談，挑選。東西剩的少的尤其引人側目。
　　 早市的東頭距離鐵道口很近，來火車前，道口的喇叭笛聲，常能改變逛早市人的腳步，因為那喇叭笛有時響起來就沒完沒了，好像火車剛從北京出發(fā)，這邊就拉上閘了，我趕上過四列火車鱗次櫛比地通過，那次等了二十多分鐘，急得外賣小哥由鎮(zhèn)靜到不淡定地掉頭，飛也似地沖向相反的方向，繞遠去了。道口的笛聲剛響時，距離稍近的，想過道口的，就連跑帶顛地過去了，遠的知道跑也無用，索性放緩腳步，尤其在早市這邊的，有的干脆往回走，重新再逛一回市場。
　　 我剛從道口過來，喇叭笛就當當當?shù)仨懫饋?，于是就有很多人聚集在早市的東頭。
　　 早市東頭第一份是個賣香瓜的，這季節(jié)香瓜不受歡迎了，有句俗語說：出伏的瓜，死了媳婦的丈母娘，是最沒有味道的。但如果價格親民，就另當別論了。
　　 香瓜看起來很新鮮，說是晚種的，剛開園，早上賣四元一斤呢，現(xiàn)在賣二元，這便吸引了很多人買，買的都知道吸引自己買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什么新開園，還是后開園，關鍵是價格便宜。這么好又這么便宜，不買都覺得有點對不起人家，也對不起自己了，于是我也買了兩個，抱著無所謂好壞的態(tài)度，想著若真的好吃，就撿著了，若不好吃，也不用心痛這點錢，大概買的都有我這種想法吧。
　　 第二個是賣洋姑娘的，價格也在驟降，從早上十五元一斤，變成十五元二斤了。第三個是個賣葡萄的，再往里就是一家挨著一家的瓜果蔬菜和各種商品，都是買賣興隆的繁榮景象，這個賣葡萄的剩的不多了，兩串紫葡萄前的紙殼上寫著五元一斤，幾串黑葡萄前寫著十元一斤，幾串綠葡萄前寫著六元一斤。一個塊頭很大的李逵似的女人站在邊上看著，不時張張嘴講講價，她不光動嘴也動手，或者說嘴一份手一份，她不時彎下腰，揪一粒葡萄放嘴里，若無其事地固擁，她一邊固擁著嘴，一邊盯著五元一斤的兩串葡萄，對賣家說：“三塊錢一斤我都買了?！?br />　　 賣葡萄的是個臉膛泛紅的農民模樣的中年男人，也許他的臉是被太陽曬紅的，也許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囧。他面有難色地說：“你給四塊吧?！迸藞猿秩Ｄ腥擞终f：“那你給三塊五，就這兩串了，拿著吧?！迸瞬凰勺?，邊上一個看客心有不忍地悄悄嘟囔道：“賣點東西真不容易?！?br />　　 這時有兩夫妻在看六元一斤的葡萄，他們也在砍價：“四元一斤，我都要了。”賣葡萄的男人左右兼顧，也左右為難，最后索性豁出去了，他對李逵似的女人說：“給你吧?！彼铝撕艽鬀Q心似的，說著就拿起塑料袋要給她裝，可女人的腰已經彎到十元一斤的葡萄那邊去了，她說不要三元的了，十元的算她四元，她都要了。賣葡萄的男人伸出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像被孫大圣定住了似的，憤怒和無奈使他的臉更紅了。
　　 那個有同情心的看客說：“給我吧?！彪S后肯定地加一句：“三元一斤啊?！辟u家張張嘴卻沒再接話。他稱完重說十塊零五毛，看客掃碼付款，有點撿了便宜的舒心，也有點占人家便宜的不好意思，他藏著竊喜和羞愧，緩慢地轉身想要離去。
　　 賣葡萄的男人傻傻地立在那，明亮的陽光溫暖地照耀著他呆若木雞的身影。忽然他清醒了似地對要走的人說，你把葡萄拿來。買葡萄的看客不知何意，但還是本能地順從了，他把葡萄遞過去，賣葡萄的男人把它放在天平上，重新稱重，說：是六元。說著就從裝錢的布袋里拿出幾個一元的硬幣遞給他。
　　 買葡萄的看客的臉由疑惑到蹙眉，到舒展，再到羞愧，瞬間來個一百八十度的翻轉，他伸出的手也像被孫大圣定住了一般，忽而輕松地說：“算了，別給了。”然后又大聲地來一句：“賣點東西真不容易?！?br />　　 李逵似的女人像話外音似地補充一句：“都不容易，有錢誰還計較這塊兒八角的。”
　　 可賣葡萄的男人似乎沒聽著，他已經在給那夫妻倆稱葡萄了。
　　 （編者注：百度檢索為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