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當肖紅霞意識到眼前并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時，已經(jīng)收不住腳了。
　　 落地的地方與電梯并不平行，明顯比電梯里面要低了十多厘米，這讓她的腳扭了一下，傳來一陣銳疼。整個人還摔了下去，頭在墻上碰了，疼痛難忍。伸手一摸，鼓了個大包。其實，出電梯門時，她聽到與她一起去加班的張智芳叫了一聲，還伸手拉了她一下，但很不幸，這時她已經(jīng)出了電梯，想收腳都來不及了。還好，手機還在手里緊緊地握著，只在落地時在地面碰了一下，匆匆一看，沒有損壞。
　　 張智芳不愧是自己的好工友，好閨蜜，也跟著她跳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這些都發(fā)生在一個極短的時間之內(nèi)，隨著電梯門的關(guān)閉，周圍很快就黑了下來，肖紅霞抬頭看去，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不是往常有著明亮燈光的寬闊走廊，而是一個黑漆漆的所在。
　　 電梯停留了片刻，朝下去了，那運行的聲音也越來越遠，一股帶著機油味兒的涼風(fēng)不知從何處吹來，直撩著兩人的頭發(fā)。
　　 肖紅霞膽小，拉著張智芳的胳膊不松手，嘴里發(fā)出了驚恐的聲音：“智芳姐，這是哪里呀，怎么這么黑……”
　　 張智芳從隨身包里將手機掏了出來，把電筒功能打開，這才看清她們所站的地方離電梯井非常近，她的腳甚至就站在井道的邊上，要是不小心朝后一步，就會掉進深不見底的井道里。張智芳趕緊拉著肖紅霞朝著前面走了一步。
　　 在手機的光亮下，兩人看清了，她們正站在一處山洞般的地方，四周是粗糙的水泥墻，平時里很難見到的沾滿油污的粗繩、電纜、鋼絲繩等物體，還有一些她們叫不上來名的鐵玩藝兒，亂七八糟地混雜在一起，余下的地方勉強能讓二人站下腳。
　　 “智芳姐，這是那里呀？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呀？”張紅霞的聲音里帶著哭韻，把張智芳的胳膊死死抓住，生怕一松開，張智芳就會消失，只留下她一人在這里。
　　 “我想這就是網(wǎng)上所說的電梯夾層吧?！?br />　　 “電梯夾層？電梯夾層是什么？”
　　 “具體是干什么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和維修電梯有關(guān)吧，你沒有發(fā)覺我們腳邊有不少鐵玩藝兒么？”
　　 “太倒霉了，早知道這樣，就不提前來分廠加班了，跟著大家一些來，可能就不會出這種事情……都怪工廠，電梯都不維護好，到處亂?！€沒有到地方就停下來了！”
　　 “不，我倒是覺得是到了地方?jīng)]有停，因為我剛才分明看到電梯控制盤上顯示過我們十三樓。但只晃了下，沒有?！?br />　　 “那就更該怪廠里了，弄了個啥子破電梯嘛！”
　　 “好了，莫報怨了。真的要怪就怪你看手機太入迷了，電梯一開門就往外走，”張智芳說道，“你自己說，提醒過你多少次？一有空就迷手機……撞電桿的事都發(fā)生過吧……算了，既然已經(jīng)這樣了，報怨也沒有用?，F(xiàn)在我們要做的就是趕緊讓外面知道我們在什么地方。好來救我們出去。紅霞，你的手莫抓這么緊。指甲把我的胳膊都要扎破了。放松點，我好打電話。”
　　 張智芳趁肖紅霞松手的當口，將自己的一條胳膊抽了出來，趕緊給分廠廠長打電話。但很快就發(fā)現(xiàn)這里并沒有信號。略一思忖，又在班組的微信群里留了言：“各位親，我和肖紅霞不小心困在電梯的夾層了，看到消息的親們，請通知下分廠的領(lǐng)導(dǎo)，趕緊想辦法救我們出去！”
　　 但這里正處在信號盲區(qū)，微信也沒辦法連通。張智芳急得出了一身的汗來。
　　 肖紅霞見聯(lián)系不到外面，又哭了起來。
　　
　　 二
　　 張智芳和肖紅霞都是華江儀器廠軍品裝配分廠的光擦女工。在一個相當長的時間里，光擦女工都是一個令人羨慕的職業(yè)。平常工作時，她們穿著和醫(yī)院醫(yī)生、護士相類似的白大褂，坐在超凈且恒溫的工作間里，用沾著酒精、乙醚或其他溶液的棉球，細心地擦拭著軍用光學(xué)玻璃，將上面附著的灰塵，臟點，細小的毛毛、纖維、各類印跡等物擦去，只有當上面一塵不染了，才能將這些玻璃零件裝在光學(xué)儀器上。在別人的眼里，她們的工作輕松、干凈，夏天不熱，冬天不冷，真是神仙般的自在。但人們不知道的是，這工作也有許多的難度。不說擦拭玻璃對視力有著很高的要求，就天天接觸的那些酒精、乙醚對身體的傷害就很大。要是遇上生了病要做個手術(shù)什么的，麻醉劑都要比別人多用好多，干的時間長的光擦工，甚至根本就麻醉不了。
　　 軍工產(chǎn)品，質(zhì)量第一。要是你擦拭的玻璃在成品抽查時發(fā)現(xiàn)上面沾上了哪怕是一根細小的纖維，那整件產(chǎn)品都會被判定為不合格。在這種情況下工作，你的頭腦中始終都得繃著一根質(zhì)量的弦，一點都大意不得。
　　 今天是中秋，本來說好了，中秋這天不安排加班，但是這批產(chǎn)品時間要求太緊了，不加班就無法完成。所以分廠只放了半天假，且這半天都得要用晚上加班來彌補回來。這不，剛吃了晚飯，肖紅霞就匆匆出了家門，在路上遇到了班長張智芳，兩人結(jié)伴就朝分廠去了?？墒橇钏齻儧]有想到的是，竟然在乘電梯時遇上了這檔子回事。
　　 在工作上，張智芳和肖紅霞都是一把好手，對交給她們的任務(wù)，都能保質(zhì)保量的完成，這也是她們在眾多的光擦女工中脫穎而出，成為分廠第一批光擦技師的原因所在。特別是班長張智芳，她是這個廠的職工子女，四年前才從部隊退伍分到了這里。她工作認真，技術(shù)也全面，又在部隊入了黨，是廠里的干部苗子。去年就提升為光擦班的班長。光擦班是分廠的一個大班組，手下管著二十多個姐妹。她為人正直，在任務(wù)分配上，總是把最難完成的留給自己，很快就成了大家心目中的主心骨。
　　 各方面都積極的張智芳卻在個人問題上不積極，都三十出頭了，還連對象都沒有談過。本來家里給她介紹了一個男生，是另外一家軍工企業(yè)的，說是中秋見上一面，但又遇上了趕任務(wù)，這不，又推遲了。
　　 手機的光亮很有限，根本無法將四周照亮，一熄屏，黑暗就馬上包圍了她們。從小就膽小的肖紅霞又急又怕，抓住張智芳胳膊的手不停地顫抖。出電梯時就扭傷了的腳踝，也用一種銳痛來折磨著她。
　　 “紅霞，現(xiàn)在我們得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才能看一下你腳上的傷。這樣，我在前面帶路，你緊跟著我，這里亂七八糟的東西太多了，我們得找一個寬敞的地方才行……”
　　 “智芳姐，你不能把我一人丟下不管哈……”
　　 “你放心，我要是成心不管你，剛才就不跟著你從電梯里出來了！”
　　 張智芳再次把手機的電筒功能打開，小心地避讓著腳下的那些雜物，朝前一步步挪去。
　　 還好，朝前走了幾步后，地面上的東西少了些，腳也放得平了。在有限的光亮照射下，前方出現(xiàn)了一道卷簾門狀的東西，張智芳伸手一觸，沒錯，的確是道卷簾門，心里稍稍安定了下來。
　　 有門，就意味著她并沒有走進封閉的空間，只要把門打開，就能進入另一個天地，至于門后是什么地方，現(xiàn)在還不得而知。
　　 她將手機交到肖紅霞手上，讓她朝下照著點，自己則彎下了腰去，試著將手伸入卷簾門的下沿，還好，卷簾門關(guān)得并不嚴，能夠?qū)⑹稚烊?。她試著將門朝上拉，感到門松動了下，但僅此而已，也就移動了寸許，就不再動了。卷簾門她見過，卻沒有具體開閉過，她又試著將門用手搖了搖，再朝上拉，還是如此，只是感覺到有股帶著涼意的風(fēng)從門下的縫隙里鉆了進來，讓人覺得好受了些。
　　 “我們得找個東西撬一下才行。”她對肖紅霞說，從她的手里將自己的手機拿了過來，照著周圍。謝天謝地，一根長條形的物體進入了眼簾，伸手抓起，憑感覺是一根鐵棒，那上面還有著一根繩子。張智芳將那繩子取了下來，把尖的一頭插入卷簾門下，朝上一撬，門明顯松了下，再朝上一抬，就打開了半米，張智芳彎下腰朝著前方看去，感覺前方好像是個過道，就對肖紅霞說：“現(xiàn)在這高度能夠爬著出去了，你先鉆出去吧?！?br />　　 “我？我怕，我一身都在打抖抖……”
　　 “那我就先出去，然后你再來……”
　　 “那我更怕……天哪，這個中秋怎么這么難嘛……”
　　 “好了，別再哭了。我們必須要離開這里。如果不想被困死在這里的話?！睆堉欠荚俅螌⒕砗熼T朝上拉了幾寸，見實在弄不動了，就彎下了腰去，從下面鉆了出去。怕肖紅霞一人在那邊害怕，張智芳趕緊從門下伸出了手去，拉著肖紅霞的手，將她從門那邊迎了過來。隨著手機光線的轉(zhuǎn)動，張智芳這才看到，那卷簾門邊堆放著一些袋裝水泥，伸手一摸，硬如石頭，也不知放了多少年了。卷簾門的這一邊只留下很窄的一條通道。看得出，從這道門關(guān)上后就沒有再打開過，難怪這么難開了。
　　
　　 三
　　 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的，的確是一個過道，就與她們平時上班進入分廠的走廊相類似，所不同的是，這個過道沒有裝修過，呈現(xiàn)出水泥的本色，且顯得很低矮，上面的樓板就在兩人的頭頂上，把腳踮高一點，伸手就能觸及。真想不出，在高大的綜合大樓里，居然還有這么個地方。手機的光亮有限，看不清過道有多長，但過道兩旁的空間卻顯現(xiàn)出一些用空心磚砌起的隔墻，讓它們有了些許小房間的模樣。
　　 張智芳的手機經(jīng)過這一折騰，電量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她再次試著與外界聯(lián)系，還是沒有信號?？磥硪獢[脫眼下的困境，只能靠自己了。
　　 大概是由于暫時安全下來了的緣故，肖紅霞感覺到腳踝處更加疼痛了，忍不住呻吟了起來。張智芳按亮電筒給她查看了一下，見那里已經(jīng)腫脹了起來，忙安慰她說：“腳踝扭傷腫了，肯定是要疼的，你先忍一下，我看能不能在尋到點水，給你冷敷一下?！?br />　　 張智芳當兵時學(xué)過的急救知識派上了用場。過道靠墻的地方，放著一排紙箱狀的東西，有的箱子破損了，露出了里面的瓷磚來，看來這里當初還是想裝修出來，派上用場的，但不知為什么，又停了下來。
　　 張智芳讓肖紅霞在上面坐了下來，自己則在這個陌生的過道里小心地行走，想尋到水龍頭之類的裝置。既然這里曾經(jīng)打算裝修利用，供水裝置應(yīng)該有吧？只要找到水龍頭類的東西，就能給肖紅霞冷敷止一下痛。另外，也只有找到了水，她們兩人才能堅持得更久一些。畢竟人離開了水可是不行的。
　　 前方傳來細微的滴水聲，張智芳順著這聲音走了過去，在一個隔起來的空間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簡易裝修過的地方，地面鋪了瓷磚，還修得有一個洗手用的水池，她心中一喜，趕緊走了過去，看得出，這個水池平時鮮有人用過。那些白色的瓷磚都蒙上了很厚的灰塵。她將手伸自己的隨身包里，摸到一個軟軟的物體，這才想起在那是中秋節(jié)分廠給大家發(fā)的兩根毛巾?；丶視r已經(jīng)忘記此事了，沒有拿出來，正好這會兒派上用場了。隨身包里還有兩個包著紙的東西，那是月餅，這是今天晚上臨來加班時，母親追出來放在她手里的。
　　 眼前那個老式的水龍頭銹住了，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打開，放出來的水都帶著股鐵銹的味道。張智芳等那水流了一會兒，這才將毛巾浸濕，趕緊回到肖紅霞身邊，給她的腳踝處敷上。
　　 夜很靜，有“吱吱”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傳來，讓人感到一種涼意從脊梁上升起。不遠處的黑暗中，有幾雙發(fā)綠的亮點，那應(yīng)該是老鼠的眼睛。張智芳打地上摸起一塊碎磚頭，朝著那些亮點投去，“倏”的幾聲，那些暗夜中的盜賊就消失了。
　　 肖紅霞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張智芳感覺出了她身上的那種顫栗，忙將手放在她的后背上輕輕地拍著，像是哄著小孩子：“不用怕。該害怕的是它們。來，我把這個灰桶放在你身旁，要是它們再來，你就用這灰桶砸它們！”
　　 “智芳姐，你，你是又要走呀？”
　　 “是的，我必須要朝前去。要尋找到出口才能脫險。你放心，我不會離你太遠的?！?br />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肖紅霞的一把抓住張智芳的胳膊，緊緊地不愿松開。
　　 “紅霞，放松些，真的不用怕。我向你保證，明天一早，我們就會離開這個鬼地方，坐回到我們的光擦房間里的?！?br />　　 “智芳姐，是真的么？你不騙人？”
　　 “真的，我絕對不騙你?！?br />　　 “那就好。我相信你?！?br />　　 張智芳見她漸漸平靜了下來，又問了她一句：“紅霞，你餓了么？”
　　 “不覺得。我拿得有幾個月餅。智芳姐，你餓了？”
　　 “我也不餓。從現(xiàn)在的情況看，我們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出得去。那幾個月餅得省著點吃。你先在這里靠著墻休息一下，我還要到前面去探一下路，尋找一下出口?！?br />　　 “那你要早點回來喲，我一個人害怕……”
　　 “你放心，找不找得到出口，我都會早點回來的，不可能把你一人留在這里?！睆堉欠加謱⑿ぜt霞腳上的毛巾揭了下來，去水管那里重新搓洗了一次，這次留的水份更多一些，她小心地給肖紅霞換上，這才朝前去了。
　　
　　 四
　　 張智芳邊朝前小心地行走，邊努力回想著，想通過剛才電梯的運行時間和停靠的位置大體判斷出這個地方相當于分廠的哪個部位。軍裝分廠位于綜合大樓的第十一層，這里分布著分廠的各個班組。那個大工房屬于分廠的鉚合班，他們是專門負責(zé)產(chǎn)品的金屬主體鉚合在一起的。而她們光擦工房則有一個相對獨立的空間，有著一道專門的通道。通道一則就是十來間超凈工房。在電梯?？壳?，她看了一眼電梯上顯示的是已經(jīng)過了十一樓，還沒有待人反應(yīng)過來，電梯就停下了?，F(xiàn)在想來是發(fā)生了故障。難道這里是位于十一樓到十二樓之間的空檔處么？那么再上去，就應(yīng)該是十二樓的技術(shù)開發(fā)中心了，那里也是這棟綜合大樓的頂層了吧？但技術(shù)開發(fā)中心她去過呀，是走樓梯上去的。從樓梯的步數(shù)來看，也看不出有什么夾層呀。難道電梯沖到了技術(shù)開發(fā)中心的上面，而上面剛好有這么一層不高的空間？她想起來了，技術(shù)開發(fā)中心的房間是比她們分廠要低矮一些，因為那里畢竟是辦公室，比分廠低也是正常的。樓頂她沒有上去過，如果這大樓里真的有夾層的話，很有可能就在技術(shù)開發(fā)中心的上面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