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午后的陽光，如一層病懨懨的金箔，有氣無力地敷在街道上，絲毫未能給外賣小哥占二兵的心田注入半分暖意。他身形精瘦，好像被生活的刀刃細(xì)細(xì)削過，皮膚黝黑得恰似那被煙火熏烤多年的老樹皮，深深凹陷的眼窩里，眼神疲憊而焦躁，恰似風(fēng)中殘燭，搖搖欲滅。他騎著電動車，如同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街道的沉悶，電動車在他身下發(fā)出嗡嗡哀鳴，似在哭訴這無盡的勞頓。后座那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耐赓u箱，猶如一座沉甸甸的命運之山，死死壓在他那本就彎曲的脊梁上。一路上，他心急如焚，闖紅燈如入無人之境，交警的呼喊被他拋諸腦后，仿佛那只是一陣無關(guān)緊要的風(fēng)。他并非不知此舉違法且危險，只是家中那老邁體弱、滿臉溝壑且脊背如弓的父母，正盼著他掙錢奉養(yǎng)，兩個孩子那昂貴的借讀費令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妻子最近身體不好，也在家養(yǎng)病，一家老小的生活重負(fù)，如同一團(tuán)濃得化不開的烏云，沉甸甸地懸在他頭頂，他每日風(fēng)里來雨里去，所求不過是為家人撐起一方雖簡陋卻安穩(wěn)的天地，哪怕這安穩(wěn)脆弱得如同暴風(fēng)雨中一葉扁舟，隨時可能傾覆。
　　 這一單，是送往一座老舊居民樓高層的精致牛排套餐，牛排鮮嫩多汁，蔬菜沙拉翠綠欲滴，奶油蘑菇湯香濃似蜜，價格頗為可觀。占二兵停好那輛仿佛已被生活榨干精力的電動車，它發(fā)出的那“滋滋”聲，恰似占二兵心底的呻吟。他迅速抓起幾份外賣，大步流星邁向樓道。樓道中彌漫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墻壁上層層疊疊的小廣告，猶如一片片頑固的牛皮癬，有的剝落處露出的斑駁墻面，像一張張滿是瘡痍的臉，散發(fā)著衰敗的氣息。他無暇顧及這些，滿心只想著盡快將餐送達(dá)，以免遭受投訴。這樣的老舊小區(qū)本就沒電梯，他對此習(xí)以為常，雙腿如不知疲倦的齒輪，在狹窄樓道里奏響急促的腳步聲，似催命的鼓點。莫說這七層老樓，便是三十層的高樓，他也曾如履平地。猶記得那次，一個單元里雙梯皆癱，居民被困其中，怨聲載道，業(yè)主群里好像煮沸的熱粥，謾罵與抱怨洶涌澎湃，仿佛要沖破手機(jī)屏幕。
　　 待他氣喘吁吁從樓上折返，眼前景象卻如一道晴天霹靂，將他瞬間擊懵。外賣箱蓋子大敞，恰似一張驚愕的血盆大口，里面原本整齊擺放的外賣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幾個空餐盒歪歪斜斜地倒在一旁，好像戰(zhàn)后廢墟，一片狼藉。占二兵腦袋里“嗡”的一聲，如遭重錘猛擊，一陣眩暈感如潮水般襲來。他呆立原地，雙眼死死釘在外賣箱上，一時間無法相信眼前這殘酷現(xiàn)實。要知道，他整日奔波，所得工資不過二百余塊。此番外賣丟失，不僅要自掏腰包賠償客戶，還極有可能因延誤送餐遭客戶投訴，進(jìn)而被平臺罰款，這對他而言，無疑是晴天霹靂，恐將使這個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陷入困境。他不禁想起一年前送外賣弄丟餐食被投訴之事，那次賠了餐費又遭罰款，多日辛苦付諸東流，家中孩子眼巴巴盼著他掙錢交學(xué)費，他卻只能束手無策，望洋興嘆。此刻，他滿心懊惱與絕望交織，心底不斷吶喊：“為何倒霉之事總?cè)缬半S形？這讓我如何向客戶交代？家中老小又該如何是好？”內(nèi)心的善良與生活的重壓，在他靈魂深處如兩只洪荒巨獸，瘋狂撕咬，展開一場驚心動魄的慘烈對決。
　　 占二兵心中怒火如火山噴發(fā)，他緊握雙拳，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如骨，眼神中燃燒著憤怒與不甘的火焰。“究竟是哪個天殺的干的？！”他咬牙切齒，低聲咒罵，臉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拳頭攥得緊緊的。此地?zé)o監(jiān)控攝像頭，想揪出偷外賣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但占二兵怎肯甘心自認(rèn)倒霉，他決心在周圍探尋線索。
　　 他先打電話跟那個遲遲沒有等來外賣的客戶解釋，然后又請自己的同事幫他補(bǔ)了這一單。這些事是在他邊走邊找的過程中完成的，完成這些以后他在附近大街小巷四處問詢，逢人便問是否瞧見可疑之人。然大多數(shù)人皆匆匆搖頭，那冷漠神情，如同一面面冰冷的墻壁，橫亙在他希望的道路上，將他的期待一一擊碎。占二兵心情愈發(fā)焦急，額頭滲出細(xì)密汗珠，如清晨草葉上凝結(jié)的淚滴，卻飽含滿心苦澀。正當(dāng)他幾近絕望之時，一位街邊小販提供了一絲線索。小販稱，似曾見一個衣衫襤褸之人在占二兵電動車附近鬼鬼祟祟徘徊，但彼時忙于招呼顧客，并未過多留意。
　　 占二兵依著小販所指方向?qū)と?，沒走多遠(yuǎn)，那若有若無的蹤跡便如一縷輕煙，消失在錯綜復(fù)雜的胡同深處。他在胡同里左沖右突，好像一只迷失在迷宮的困獸，每一個轉(zhuǎn)角都似命運惡意設(shè)置的陷阱。正當(dāng)他滿心沮喪之時，一陣微弱的咀嚼聲，如一絲若有若無的幽靈之音，隱隱約約傳入他耳中。那聲音好像從地獄深淵傳來，又似被重重迷霧遮掩，時斷時續(xù)，難以捉摸。占二兵心頭猛地一緊，好像被一只無形之手揪住，他停下腳步，屏住呼吸，全神貫注捕捉那聲音來源，似在黑暗中摸索救命稻草。
　　 他小心翼翼朝著聲音可能傳來之處挪動，每一步都輕如鴻毛，生怕驚走那偷外賣的賊，雙腳好似踩在薄冰之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隨著他逐漸靠近，咀嚼聲似乎清晰了些許，但周圍環(huán)境卻愈發(fā)陰森詭異。兩旁高墻破舊，斑駁墻皮如一張張扭曲變形的鬼臉，在陰影中陰森森地窺視著他，那眼神似藏著無數(shù)不為人知的罪惡秘密。地上滿是濕漉漉的青苔和不知名污漬，散發(fā)著一股刺鼻惡臭，如惡魔張開的血盆大口噴出的腐臭氣息，令他幾欲作嘔。
　　 終于，在一個偏僻角落，他覓得一些蛛絲馬跡——地上散落著外賣殘渣與包裝紙，正是那牛排套餐的包裝紙，上面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沙拉醬，好像犯罪現(xiàn)場留下的無聲罪證。他順著這些痕跡一路追蹤，好像一名執(zhí)著的偵探，最終來到一座廢棄的工廠廠房前。
　　
　　 二
　　 廠房大門半掩，銹跡斑斑的鐵鏈如一條僵死的巨蟒，耷拉在一旁，散發(fā)著腐朽與死寂的氣息，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滄桑與今日的落寞。占二兵提心吊膽地推開門，一股腐臭氣息如洶涌潮水撲面而來，這氣息令他不由自主地聯(lián)想到自己命運中的種種坎坷與霉運，心中煩悶如一團(tuán)亂麻，糾結(jié)纏繞。他皺了皺眉頭，強(qiáng)忍著不適，好像一名無畏的勇士，踏入這黑暗的深淵。廠房內(nèi)昏暗無光，僅有幾縷光線如瀕死之人的最后喘息，透過屋頂破洞灑在地上，形成一片片光斑，恰似黑暗中閃爍不定的微弱希望，隨時可能被無盡的黑暗吞噬。角落里，一個身影蜷縮在那里，身旁是已被吃得一干二凈的外賣餐盒，好像一只受傷的野獸，在黑暗中獨自舔舐傷口。
　　 占二兵怒發(fā)沖冠，如一陣旋風(fēng)般沖過去，一把揪住那人衣領(lǐng)，將其提溜起來。待看清對方面容，他不禁愣住。眼前之人頭發(fā)凌亂如荒郊野嶺的雜草叢，面容憔悴消瘦，眼神中透露出一絲驚恐與無助，恰似一只被獵人追捕的受傷小獸，瑟瑟發(fā)抖。他的衣服破舊不堪，補(bǔ)丁摞補(bǔ)丁，污漬斑斑，身上散發(fā)著一股令人作嘔的氣味，一條腿明顯瘸拐，走起路來一顛一跛，每一步都似在與命運的不公頑強(qiáng)抗?fàn)帯?br />　　 “是不是你偷了我的外賣？”占二兵怒目圓睜，大聲質(zhì)問，聲音如洪鐘般在空曠廠房內(nèi)回蕩，震得四周灰塵簌簌落下。
　　 那人默默無言，只是眼神閃爍，不敢直視占二兵的目光，那眼神似一潭深不見底的幽黑湖水，隱藏著無盡的恐懼與秘密。占二兵心中怒火再次熊熊燃燒，他揚起手，狠狠扇了那人幾個耳光。清脆的耳光聲如鞭炮般在寂靜廠房內(nèi)炸響，那人臉上瞬間浮現(xiàn)出幾個紅紅的手印，好像被惡魔詛咒的印記。他抱著頭痛哭流涕，哭聲凄慘，如寒夜中的孤雁哀鳴，令人心碎。
　　 “我……我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那人邊哭邊抽噎著訴說，聲音里滿是絕望與無助，好像從地獄傳來的絕望呼喊。
　　 占二兵正欲繼續(xù)呵斥，此時，那偷外賣者好像被激怒的困獸，猛地掙脫開占二兵的手，盡管腿瘸，卻仍不顧一切地朝廠房深處奔去。占二兵被這突如其來的反抗驚得一愣，隨后本能地追了上去。在追逐過程中，廢棄的機(jī)器設(shè)備如一尊尊沉默的巨獸，橫亙在他們面前，不斷阻礙他們的腳步。兩人身影在昏暗光線中時隱時現(xiàn)，碰撞聲在空曠廠房內(nèi)回響，緊張氣氛如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愈發(fā)濃烈，好像一場生死較量的戲劇在這廢棄舞臺上激情上演。
　　 占二兵費盡周折，再次擒住那人，將其按倒在地。就在他準(zhǔn)備強(qiáng)行拉其去見警察之時，廠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原來是一些路過之人聽到里面吵鬧聲，好奇前來查看。其中一位老者認(rèn)出這偷外賣之人，不禁長嘆了一口氣，好像在嘆息命運的無常，隨后向占二兵講述了他的身世。
　　 原來，這落魄乞丐曾是一家小公司老板，名叫趙一行。他白手起家，當(dāng)初不過是一個滿懷抱負(fù)、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憑借著敏銳的商業(yè)洞察力與果敢的決策力，他在商場上披荊斬棘，闖出一片天地，坐擁上千萬資產(chǎn)。他在一次商業(yè)競標(biāo)，面對強(qiáng)勁對手，廢寢忘食，連續(xù)多日研究對手資料，剖析市場趨勢，精心制定出一套詳盡精妙的競標(biāo)方案，那方案最終助他成功拿下項目，使公司聲名遠(yuǎn)揚。彼時的他，在商業(yè)場上談笑風(fēng)生，與合作伙伴推杯換盞，人際關(guān)系網(wǎng)如一張龐大而精密的蜘蛛網(wǎng)，遍布整個商業(yè)領(lǐng)域。然命運無常，世界杯比賽期間一次偶然機(jī)緣，他被朋友引入網(wǎng)絡(luò)賭球的黑暗世界。起初，不過是小打小鬧，抱著游戲人間的心態(tài)，可漸漸地，他被賭球的刺激迷惑了心智，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在一場關(guān)鍵球賽中，他孤注一擲，押上公司大半流動資金，本想大回血，結(jié)果是贏定的比賽竟然輸了，最終他也輸?shù)醚緹o歸。為了翻本，他如瘋狂的賭徒，不斷加大賭注，將公司資金、房產(chǎn)乃至所有積蓄都投入這無底深淵。隨著巨額資金如流水般消逝，公司資金鏈斷裂，合作伙伴紛紛作鳥獸散，員工因工資拖欠另謀高就。曾經(jīng)輝煌的商業(yè)帝國，好像一座雄偉的大廈，在瞬間土崩瓦解，灰飛煙滅，只留下一片殘垣斷壁。
　　 他的妻子苦苦哀求他回頭，淚水如決堤的洪水，灑落在曾經(jīng)充滿歡聲笑語的家中。甚至以離婚相要挾，可他已被賭球的欲望蒙蔽雙眼，聽不進(jìn)任何勸告。最終，妻子心灰意冷，帶著孩子離他而去，曾經(jīng)溫馨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只留他在這冰冷世界獨自徘徊，如孤魂野鬼。而他的債主們?yōu)榱擞憘瑢λ蟠虺鍪郑@條腿便是那時被打傷。如今，他流落街頭，靠乞討為生，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風(fēng)光無限的商場驕子，命運的巨輪無情地將他從云端拋下，墜入無盡黑暗的深淵，萬劫不復(fù)。
　　
　　 三
　　 占二兵靜靜聆聽老者講述，臉上憤怒之色如潮水般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神情。他目光如炬，緊緊鎖住眼前這個衣衫襤褸、狼狽不堪的人，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xiàn)出往昔的種種畫面。
　　 曾經(jīng)，他懷揣著對未來的憧憬與一絲懵懂的勇氣，背井離鄉(xiāng)來到這座繁華卻又無比陌生的城市。初來乍到，他好像一只迷失在茫茫大海的孤舟，四處投遞簡歷，那一份份簡歷如他飄落在風(fēng)中的破碎夢想，參加一場又一場面試，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無情的拒絕，每一次拒絕都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心窩。隨著時間流逝，他身上那為數(shù)不多的盤纏如沙漏中的細(xì)沙，一點點消逝殆盡。很快，他便陷入極度困境，甚至連最基本的溫飽都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
　　 那是一個寒冷刺骨的冬夜，街頭行人寥寥無幾，他瑟縮在城市某個昏暗角落，凜冽寒風(fēng)如鋒利刀刃，肆意割刮著他的身體。他緊緊抱住自己單薄的身軀，心中滿是對生活的絕望，好像整個世界都對他關(guān)上了希望之門，將他無情地遺棄在這冰天雪地之中，任其自生自滅。就在他的意志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之時，一位面容和藹的面館老板如天使降臨，發(fā)現(xiàn)了他。那老板目光中透著一絲憐憫與善良，毫不猶豫地將他帶到自己的面館。不僅慷慨給予他遮風(fēng)避寒之所，還讓他在面館幫忙干活，以此換取食宿。在那段艱難時光里，面館老板如同一盞明燈，照亮他前行的道路。不僅在生活上悉心照料他，還言傳身教，耐心傳授他許多為人處世的寶貴經(jīng)驗與道理。正是因了這位老板的相助，他才如在黑暗中摸索許久的行者，終于覓得一絲曙光，逐漸重拾信心，一步一步在這座城市艱難地站穩(wěn)腳跟。這份雪中送炭的恩情，如同一顆深深扎根在他心底的種子，隨著歲月流轉(zhuǎn)生根發(fā)芽，長成參天大樹，時刻提醒他在他人身處困境時，那一份援手相助蘊含著改變命運的巨大力量與深遠(yuǎn)意義。
　　 思緒回籠，他又想到自己如今的生活。雖依舊被貧窮陰影籠罩，每日風(fēng)里來雨里去，為那微薄收入拼盡全力，但家中年邁父母那關(guān)切目光、孩子天真無邪的笑容以及妻子默默的支持，如一股溫暖而堅韌的力量源泉，源源不斷地注入他的心田，支撐著他在生活的重壓下依然堅守對未來的希望，好像在狂風(fēng)暴雨中緊緊抓住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眼前的趙一行，曾經(jīng)站在成功巔峰，擁有令人羨慕的財富與地位，卻在命運無情捉弄下，如流星般轉(zhuǎn)瞬即逝，隕落天際，失去一切，如今只能在社會最底層如螻蟻般掙扎求生，與命運苦苦抗?fàn)帯?br />　　 他深深嘆了口氣，心中明白自己方才因一時沖動而采取的行為或許確有過激之處。在這充滿艱辛與無奈的社會底層世界里，每個人都似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無根浮萍，各自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與辛酸。雖趙一行的墮落源于自身錯誤抉擇，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此刻見他如此落魄模樣，占二兵心中怒火已全然消散，只余下無盡的感慨與深沉的同情。他緩緩抬起手，從口袋里掏出身上僅有的兩百元錢，那錢帶著他的體溫，仿佛是他傳遞給趙一行的一絲溫暖。他輕輕將錢放在趙一行面前，輕聲說道：“這錢你拿去買點吃的吧?！彼穆曇舻统辽硢?，好像被這沉重氛圍壓抑得幾近窒息。說完，他毅然轉(zhuǎn)身，邁著略顯沉重的步伐離開廠房。身后，傳來趙一行那微弱卻飽含感激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回蕩，久久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