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父愛如山(散文)
“慈父長眠已多年,每逢佳節(jié)淚如泉?!蹦觋P將近,思念彌切,自然不自然地又開始憶記父親。那慈祥的面容不停在腦際浮現(xiàn),是那樣濃情又是那么真切;恍惚間,還能聽到聲聲貼心入耳的慰籍,繚繞耳際的陣陣叮囑讓迷茫無助的我頓然間暖意融融,信心滿懷。我有些急切,更有些難耐,想追上前抓住父親,但定神回望,一切都是夢幻一場,唯有相思淚目孤凄相伴。
自2005年因病辭世,父親離開我們整整二十個年頭。在這7000多個久別難逢的日日夜夜,全家人都苦痛難耐,悲凄難安,承受著失去摯親帶來的無盡傷害。母親失去那個總喜歡糾正失誤吵嚷叫囂的“冤家對頭”,生活頓然間沒有了幸福滋味;盡管每天睡覺時依舊將父親那只由自己親手繡制的鴛鴦戲水圖案的蕎麥皮枕頭排放床頭,但空靈幽靜的長夜和孤寂難眠的苦悶,讓她痛苦難言。
別離父親的日子,母親就如同生活在牢籠一般,悲凄無度,整天以淚洗面;她那份對父親的牽掛惦念比我們任何一個都要強烈,那是一種房倒屋塌的絕決,沒有的父親的陪伴,整個天空都像是黑暗一片,這個時候,她情愿天天被父親斥責叫囂也不愿孤獨終老。但殘酷的現(xiàn)實根本由不得絲毫改變,長夜無盡,只有無限的哀傷和對父親的思念相伴。
姐姐是父親的“小棉襖”,從小就享受著父親的呵護照顧,過慣了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生活。記得小時候,農村時興染指甲,剛開始父親在村上忙,根本顧不上家,母親就成了家中的主力軍,一天到晚在田間地頭奔忙,累得不成個樣,勉強支撐著給家人們做好晚飯就已經困得睜不開眼。放學回家的姐姐嚷著母親給她包紅指甲,卻不曾想,母親已經倦臥在伙房角落酣聲四起,不忍心打擾母親,卻又不甘心第二天到學校被同學們數(shù)落,只能一個人無助地藏在角落里偷偷哭泣。碰巧,被從村委會開會回來的父親撞個正著,那個傷心欲絕的樣子著實將父親嚇了一跳,以為家中又發(fā)生什么天大的事情。幾番追問之后才明白,原來是沒人給她染紅指甲。
知曉原尾的父親應聲安慰并答應給姐姐染指甲,還在哭泣中的姐姐先是破泣而笑,但隨后又有些質疑,問父親啥都沒有怎么染?父親告訴姐姐不要著急,說他從來都沒有讓孩子們失望過,明天早上肯定能讓姐姐染上紅指甲。聽到父親的承諾姐姐吧嗒著小嘴一個勁地感謝父親,還不停地在父親臉上親吻,幸福的像朵花兒一樣。
父親躡手躡腳地將公文包放到桌子上,出于心疼體量,他并沒有驚擾母親,而是輕輕地將母親抱上炕,蓋好被子讓她安心休息。自己則領著姐姐來到伙房。父親讓姐姐和哥哥抓緊時間寫作業(yè),說他出門一趟,馬上就回來。那時候我還沒有上學,待在家里成天搗亂,影響姐姐和哥哥學習,每次在他們學習的時候總將我?guī)С鋈?。這次也不例外,父親安頓好姐姐哥哥后,將我抱上自行車徑直地騎向村外。
秋日的夜空繁星閃爍,一眨一眨地像小孩子的眼睛綻放著奪目的光芒,晶瑩剔透,給漆黑的暮色憑添幾份光亮。遠山近水在斑駁光影籠罩下忽高忽低若隱若顯,呈現(xiàn)出各種不同的形狀,像一排排密織的籬笆鑲嵌在原野,浸透暮色中給人一種無盡的神秘;又如同一根根長長的飄帶,柔順光潔中散發(fā)著曼妙的清香,濃淡相宜香味撲鼻,蕭瑟難懂陰冷侵襲,讓懵懂無知的我在享受美幻的同時感受著長夜的神奇;也不知道父親馱著我將要到何方,不想管更不愿意詢問,只是享受寂靜中有父親陪同的這種感覺。
坐在自行車前梁上漫無目的東張西望,突然,一只貓頭鷹“撲棱”從前方飛過,心中略有一驚,但看到父親若無其事的哼著秦腔,心又慢慢地恢復平靜。這時候,槐樹上的蟬鳴和池塘中的蛙聲仿佛聽懂了父親的歡唱,也交織迭起,不斷地發(fā)出各種聲響,此起彼伏相映成趣,給鄉(xiāng)野騎行增添無窮的樂趣。
大約30分鐘后,到達村委會門前,父親用手輕叩拉環(huán),不一會便出來一位值守的大爺,父親向他說明來意后便推著自行車往里面走去。院落里一片沉寂,除了值守大爺住用的房間中的光束和門外的狗叫聲外,再感觸不到一絲躁動。能看得出來,父親和看門大爺?shù)年P系很好,將父親帶到里院花圃中,又是拿鐵揪挖,又是用手幫著拔,不一會兒就收整了一大捆,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從枝桿和花蕾散發(fā)的沁人心脾的芳香中就能猜測得到,應該是一種十分好看的花,只是自己叫不上名字。
返回時,已經到了深夜,家人們都已入睡,但姐姐的姿式還是有些特別,她和衣半躺在炕頭,懷里還抱個枕頭,估計是等候著父親給她染紅指甲。父親示意我抓緊睡覺,但看到父親捋著那叫不上名字的花一個勁地修剪,一下子又全無困意,心想著父親如何用這些花朵給姐姐染指甲。父親執(zhí)拗不過我的固執(zhí),邊干邊跟我聊天取樂。父親看著一臉蒙圈的我已經猜出幾分,他一邊將拾掇好的花瓣放入搗蒜的姜窩中不停地捶打,一邊告訴解答我的疑慮。
父親說這種能染指甲的花兒叫鳳仙花,有讓愛美的姑娘變成仙女的意思?;ㄆ诤芏?,是一年生或多年生的草本植物,莖肉質,下部常生根,葉呈羽狀,頂生總狀或假傘形花序;最早人們都不知道鳳仙花能染指甲。建國初期,生活條件艱難,且又趕上災荒,沒有東西吃時,饑餓的孩子們常拿鳳仙花充饑,這種花無毒無味,食用時還會有一種水果的清香,但吃完嘴角和手指上會遍布腥紅,像是喝了紅墨水一般,好幾天都清除不掉。
隨著生活條件慢慢好轉,大家再不去食用鳳仙花充饑,漸漸地人們開始將它淡忘,大量的花枝殘留在田間地埂干癟枯萎十分難看。一些烙餅鍋盔作坊變廢為寶,開始拿鳳仙花給烹制精美的食品上增亮上色,有剩余時還給家里的孩子染指甲。父親小的時候經常讓奶奶給他染,但自從爺爺早逝后,他怕奶奶勞累,再沒有纏著染過指甲。這次,看到姐姐為染指甲哭得傷心的樣子,頓然間有些難受,他不愿意讓孩子生活在痛苦失落之中,這些年為了這個家,他一直和母親協(xié)手改變,但境況仍沒有想象的那樣美滿,總感覺對家人有些虧欠;繁重的農活已經將母親壓得喘不過氣來,他不忍心指使母親給姐姐染指甲,便披心戴月地騎車很遠找鳳仙花,滿足姐姐染紅指甲的愿望。
父親心思特別細膩,手也特別靈巧,這一點連母親都在夸贊。他將搗成泥狀的鳳仙花從姜窩中扣出,盛放在一個白瓷盆里,加入少許食鹽攪拌均勻后用塑料袋罩上;將鳳仙花枝上的圓形葉子一片片整齊碼放桌邊;做好這一切后,父親并沒有開始給姐姐染指甲,他先是劈柴燒灶,燒了一鍋溫開水,調試妥當后端在炕沿邊給姐姐洗腳,不知是父親動作輕微還是姐姐已經困倦到極致,不論父親如何擺弄,姐姐依舊睡意濃郁。我看著父親給姐姐洗完腳,用湯匙小心翼翼地將搗碎成泥的鳳仙花涂抹在指甲上,抹完一個用修整好的葉片包扎好,很細心很認真,就像是畫家在精雕細酌自己的作品。
看著父親的細致動作,不知不覺地便進入到夢鄉(xiāng),后來的事情全然不知,待我醒來時,已經是清晨,姐姐正舉著雙手地在屋子里跳躍,嘴中不停地謝謝父親。順著姐姐伸手的方向望去,只見一個個小指甲蓋上全是腥紅的顏色,我有些嫉妒,揉著惺忪的雙眼跳下炕,準備感觸一下姐姐的染紅指甲,正待手指上揚的那一刻,一抹紅色從我眼前閃過。我順著手指抬望,原來父親也給我染了紅指甲。正當我歡呼雀躍時,姐姐指著我的小腳丫大喊,唉,父親也給你染了腳指甲。正準備上學的哥哥聽聞姐姐的叫嚷也從伙房里鉆了出來,欣賞著我的紅指甲翹著大拇指一個勁兒的夸贊。
童年的記憶是那樣的幸福,卻也是那樣的短暫。和父親的朝朝暮暮亦仿佛就在眼前,那種被濃情包裹著的幸福是那樣的溫馨甜蜜。父親總是那樣的體貼入微,又是那樣的關愛備至。我們享受著他發(fā)自內心的滿滿愛撫并感受著他不辭辛勞的濃濃愛意,快樂無憂地茁壯成長。
曾經躲在父親懷抱中呢喃成長的幸福,隨著年齡的增長和學業(yè)的深入慢慢地都開始變得疏遠。每次放學回家都很少見到父親,或是在田間勞作,或是到外面打工,見面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剛開始還有些曲解委屈,認為是父親有意躲避,怕我們給他找事情,漸漸地開始生恨犯獗,也開始從心理上抵觸父親。有時候即便是能早點到家,也熬到天黑才從學校往家里趕,我在用這種方式回擊父親對我的冷落。
然而,我真不知道,父親奔忙無法與我們相見實屬無奈選擇。隨著我們的漸漸長大,各種現(xiàn)實問題都擺在面前,讓父親寢食難安焦慮無度,先是姐姐從縣城學藝回來后租門臉房開理發(fā)店的問題,東柳村這個地方發(fā)展相對滯后,在小時候的記憶里經常是黃沙飛揚,戈壁叢生,條件十分的艱苦,村委會沒有自己的辦公用房,借用一間小學閑置用房辦公,條件十分簡陋;每逢趕集,村民就在學校和村委會附近的過道上排成長隊,將自產的瓜果蔬菜和牛羊肉擺在架子車上叫賣,慢慢地這里也就成了整個村鎮(zhèn)最繁華的地方。
開理發(fā)店是個十分勞費心神的事情,尤其是在像東柳村這種基礎設施不健全的地方,想要幫助姐姐實現(xiàn)開理發(fā)店的心愿就更難。加之父親面情很薄,一輩子剛直不阿,從來不愿意張口為私事去麻煩別人,這讓事情變得異常難辦。此時,村小學擔任校長的叔叔找到父親,說是鄉(xiāng)里準備審批修建村委會,位置就在小學附近。按照規(guī)劃,村委會擬在辦公區(qū)外的空曠場地修建一些配套商鋪,倡導有意愿的村民集資修建,款項大概是2000元。這對父親而言是個非常勁爆的消息,一直以來都在為理發(fā)店選址修建發(fā)愁,叔叔的消息著實讓父親樂得合不上嘴。他和叔叔簡單商議之后便確定這件事情,由叔叔到村委會報名,自己想辦法去籌措款項。
那個時候,農村家庭收入普遍較低,一年的收成下來能有500元就已經相當不錯了,大部分都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混個全家老小不挨餓就算是豐年。家中的情況也不樂觀,2000元在當時已經是個很大的數(shù)字。一時間張羅籌措這么多錢著實讓父親頭疼,他想到了向親友借,盤算一圈也沒有找到幾個能幫到忙的,張一次口辦不成事情,反而讓人看笑話。在多番商討之后,父親最終還是選擇到正北山撿石膏掙錢。
正北山又稱合黎山,屬于河西走廊北山山系,海拔2084米,山名最早出現(xiàn)于古代名著《書.禹貢》:“導弱水,至于合黎?!鄙襟w由前震旦系變質巖及海西期花崗巖構成,遍布雪花石膏,硫酸鈣含量高達97%,是西北最大的石膏礦床。石膏是一種用途廣泛的工業(yè)建筑材料,質輕、防火、保溫性能好,被工業(yè)加工、藝術品市場、建筑裝飾等行業(yè)大量使用。
市場需求牽引著價值波動,價值波動進而又抬高勞動力價格,這種經濟發(fā)展的必然規(guī)律悄然改變著正北山的礦產開發(fā),慢慢成為一種發(fā)家致富的熱門產業(yè);從產業(yè)鏈的開采前端到銷售終端每個環(huán)節(jié)都有一波跟風逐利的群體,有條件的購買開采權,采購機械設備,雇用人員在正北山挖礦產,以石膏為挖掘側重點;沒有資金的則以出賣勞動力方式參與正北山挖礦產的這波不扉紅利;有銷售渠道或需求市場的則租賃倉儲屯聚加工,將礦產資源分撿分類,最終呈送到消費者手中。
父親屬于第二類,以出賣勞動力博取臆想的收入。相對而言,正北山的條件要差很多,吃不好,住不暖,飽受風寒之苦,寄居的窩棚是那種臨時搭建的簡易房,四面露風,沙石滿天飛,遇到陰天下雨滿屋子都走風漏氣,那種潮冷讓人無法承受,經常有人患風濕癆疫。這里的勞動強度也很大,每天天不亮便被領到伸手不見五指的礦區(qū)挖石頭撿石膏,中午飯時接出來休息半小時,簡單的吃一頓饅頭大燴菜,還不到一根煙的功夫便又會被催趕著進入礦區(qū)。好多人堅持不了幾天,身患各種疾病,最終被抬著送回家;一些體質差或年齡偏大的,沒做好保護,肺部吸入礦區(qū)粉塵,會患上一輩子都無法治愈的“塵肺病”。
但,如果堅持下來,可觀的收入能趕上幾年的莊稼地收成,這也是許多人看好并不愿意離開礦區(qū)的原因。為了讓姐姐的理發(fā)店即早開張,父親便選擇在礦區(qū)堅持。礦區(qū)的煎熬是常人難以承受的折磨,每次進入礦區(qū)就感覺頭暈目眩;那污垢滿布的雙手老繭縱橫,被磕傷的部位結疤明顯,有的還滲露著血跡;最痛苦難忍的還要數(shù)雙肩,一道道背石膏勒壓的深紅印跡沾粘著衣物發(fā)出陣陣揪心撕肺的疼痛,盡管父親不斷調整受力部位,那繁重勞動遺留在身上的傷痛依舊有增無減。同到礦區(qū)的工友先繼離開,唯有父親始終堅持。在貧窮無望時節(jié),唯有努力不懈地掙錢養(yǎng)家才是父親最大的快樂。
臨到春節(jié),父親拖著疲憊憔悴的身體回到家。見到父親那一刻,全家人都有些不敢相認,像是脫了相似的,根本不是以前那個高挑帥氣,渾身散發(fā)著陽光自信的父親,身形消瘦,臉色黝黑,背還有些佝僂,寬大的衣服顯得十分的不合體,在走動中一擺一擺,像是個衣服架子,看著就讓人心酸。母親接過父親油光锃亮的鋪蓋卷,心中有些感傷,臆想著父親近一年在外遭受的苦難眼淚就有些控制不住,像斷線的珠子一個勁兒的直往下流,那嗚咽聲頓然間讓氛圍有些凝滯,剎那間,姐姐和我們都哇哇大哭起來。
父親的一番艱辛勞累總算沒有白費,不但交齊理發(fā)店全部的籌建資金,還給姐姐置辦了一些必備的工具器械,讓理發(fā)店的檔次在村落屈指可數(shù)。父親的奮斗勵志故事也成為左鄰右舍茶余飯后時尚的話題,鄉(xiāng)親們都夸贊父親聰明能干,硬拼敢闖,為孩子的事情不辭辛勞,是村里數(shù)得上的“大能人”。其實,我們心中更體會父親的付出,他這是用自己的一切可能在給孩子們找尋一條不再苦下去的出路。
如今,孩子們已經長大,通過努力都找到各自的幸福,尤其是姐姐,在父親的呵護關照下,悉心經營著這個傾注著濃濃父愛的理發(fā)店,生活不斷地得到改善,人生際遇也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每年父親祭日這天,家人們會在靠南墻懸掛的父親遺像下面擺上貢品,點煙斟酒,虔誠地叩謝父親,以感謝他一生忘我的付出,并真心祈福父親在天之靈的護佑!動情處淚眼朦朧,藏情的悲痛浸透著無盡的憂傷,讓嚎啕大哭響徹寰宇,那種悲慟之情凄涼寒顫,像是在傾訴胸腔無盡的思念。
父親的別離確實是一種無法言語的傷痛,更是一種難以彌補的損失,二十多年過去了,家人們心中的那份濃濃的思念還是那么濃郁濃烈!
動情處淚眼朦朧,藏情的悲痛浸透著無盡的憂傷,讓嚎啕大哭響徹寰宇,那種悲慟之情凄涼寒顫,像是在傾訴胸腔無盡的思念。這一段既有抒情,也有描寫,將對父母的懷念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