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歸鄉(xiāng)情思(散文)
在城市的喧囂與忙碌中,時光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溜走,我被裹挾其中,有點暈頭轉(zhuǎn)向。雖說兩三周便能回老家探望父母,可每一次踏上歸途,內(nèi)心交織著復(fù)雜的情緒,有對親人的思念,有對老家寧靜生活的渴望,還有對那片土地一草一木的牽掛。
周日,我?guī)е⒆域?qū)車回老家。車窗外,一望無際的田野像一幅徐徐展開的動人畫卷,田埂如同大地的脈絡(luò),清晰可見,將廣袤的大地分割成無數(shù)規(guī)整的田塊。遠處的山巒在冬日的薄霧籠罩下,似蒙著一層輕紗,若隱若現(xiàn),宛如沉默而堅毅的守護者。山上的植被已被季節(jié)染上了斑駁的枯黃,與山腳下仍倔強泛著幾分綠意的麥田相互映襯,勾勒出一幅層次豐富、色調(diào)柔和的鄉(xiāng)村冬景圖。那熟悉的景色如同一股暖流,緩緩淌入心底,驅(qū)散了心中的疲憊與浮躁。
踏入家門,母親那熟悉又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來:“你咋也買這么多菜!你二姐和你哥前幾天回來,給家里買了好多菜,我和你爸根本吃不了?!备赣H也在一旁附和說。我剛要解釋,母親又看到了我手里提的驢肉泡饃,趕忙說:“傻孩子,你買這些干什么?我們在家也能做飯呀!這得花不少錢吧?”父親也一個勁地說:“那個挺貴的,以后可別買了,你們現(xiàn)在用錢的地方多,錢要省著花?!备改笣M是責備,可我分明從他們的眼神中看到了歡喜與感動。母親伸出布滿老繭的手接過泡饃,微微顫抖了一下,生怕弄灑了。她湊近餐盒,輕輕嗅了嗅,眼眶微微泛紅,只是小聲地念叨著:“這孩子,總是這么有心?!蔽彝赣H日漸增多的白發(fā)和不再挺直的脊背,心中滿是疼惜,歲月在她身上留下了太深的痕跡,而我陪伴她的時光卻如此有限,愧疚之感如影隨形。
家中片刻的安靜,我忽然想去田野里轉(zhuǎn)轉(zhuǎn)。冬日的田野,仿若一位卸去繁華的老者,袒露著空曠與寂寥。大地一片荒蕪,唯有飛鳥偶爾掠過天際,劃破寂靜的蒼穹,帶來一絲靈動與生機。漫步其間,那黑色的身影在枯枝間跳躍、歡叫,我把它們認成烏鴉,母親在旁輕輕一笑,笑聲在空曠的田野里回蕩:“那是喜鵲,你這孩子,才幾天沒回來,連喜鵲都不認得了。樹上的喜鵲叫喳喳,可是好兆頭呢?!蹦赣H的話讓我心中泛起一絲愧疚。在城市的霓虹燈下徘徊太久,對這片生我養(yǎng)我的土地竟變得如此陌生,我感到一種深深的失落,仿佛自己成了無根的浮萍。而母親,她的雙腳仿佛與土地融為一體,她熟知每一寸土地的主人?!斑@是東邊老李家的地,你看那麥苗,雖然現(xiàn)在還不高,但來年準是個好收成。那是村西頭老趙家的,種了板豆,來年一定能收獲好多?!蹦赣H的聲音,像是一首悠揚的老歌,在田野間低吟淺唱,唱出了歲月的故事,唱出了土地的傳奇。我默默地跟在母親身后,像一個虔誠的聽眾,用心聆聽著這片土地的心跳,內(nèi)心被一種寧靜與敬畏填滿。
沿著蜿蜒的小路,我們的腳步邁進了那片充滿回憶與故事的花椒地。記憶中的花椒樹,枝葉繁茂,那一顆顆飽滿的花椒粒,像是大地饋贈的紅寶石。采摘花椒時,全家老小齊上陣,充滿了歡聲笑語。我和父親在樹上小心翼翼地采摘著那一顆顆飽滿的花椒,母親和哥哥姐姐們在樹下熟練地分揀,陽光灑在每個人的臉上,映照著收獲的喜悅。而如今,花椒樹依舊,卻難現(xiàn)昔日的熱鬧。花椒地雖被母親盡力打理,卻仍難掩歲月的滄桑?;ń窐涞娜~片已變得稀疏,在冷風中瑟瑟發(fā)抖,枝干卻依舊倔強地挺立著,似在堅守著往昔的榮耀。母親望著花椒樹,目光里滿是感慨與無奈:“這地得抓緊除草了,草多,花椒樹就長不好了。”我欲拿剪刀幫忙,卻發(fā)現(xiàn)那些粗壯的樹枝,早已超出了剪刀的能力范圍。母親見狀,苦笑著說:“這些粗枝,得用鋸子才行,可今天忘了帶。這樹長得太快了,每次摘花椒都很費勁?!蔽夷暷切┧烈馍L的樹枝,心中涌起一陣惆悵。這片花椒地,承載了母親多少的汗水與心血,而如今,隨著母親年齡的增長,它也漸漸變得力不從心。我為母親的辛勞感到心酸,也為這片土地的未來感到擔憂,仿佛看到了母親與這片土地一同老去的背影。
前往西頭溝花椒地的途中,偶遇一位鄰居叔叔。他正彎著腰在鋤地,那略顯佝僂的背影,在陽光下仿佛一幅古老而凝重的畫卷。不遠處,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河邊的垂柳雖已失去了往日的翠綠,細長的柳枝卻依然輕柔地垂落在水面,隨著河水的流動而微微晃動,似在與河水低語呢喃。
我趕忙上前和他打招呼,母親也笑著調(diào)侃:“你咋這么勤快呢?這么早就來鋤地了。”叔叔直起腰來,用粗糙的大手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珠,憨厚的笑容在滿是皺紋的臉上綻開。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說道:“這地啊,就像自家的娃,不管不行,可精力確實不如從前咯。”母親聽了,微微一笑,輕聲說道:“咱們都一樣,都是這土地的主人,都盼著它能有個好收成?!睆乃麄兊脑捳Z中,我感受到了村民們對土地深深的眷戀和敬畏,那是一種刻在骨子里的情感。
終于抵達西頭溝的花椒地,這里的路似乎更加崎嶇難行,花椒地也因路途遙遠而略顯荒蕪。四周荒草長得高過人頭,在風中搖曳起伏,像是一片金色的海洋,波濤洶涌卻又透著幾分落寞。母親站在地頭,望著這片土地,眼中滿是憂慮:“這地可不能再荒下去,得想辦法除除草。村里有人還想承包這地呢?!蔽倚闹幸粍?,趕忙道:“包出去也好,省得你和我爸辛苦。”母親卻輕輕搖頭:“人家要求把這些花椒樹挖了才肯承包,我和你父親哪有力氣挖啊。再說,這地包出去也不值幾個錢,一畝地才幾十塊。雖然每年摘花椒也賣不了多少錢,但舍不得就這么荒了。”我望著母親那飽經(jīng)風霜的面容,深深淺淺的皺紋,猶如歲月刻下一道道溝壑,訴說著她一生的操勞。我心中五味雜陳,這片土地,是母親的希望與寄托,是她與歲月抗爭的戰(zhàn)場。但歲月不饒人,母親漸漸敗下陣來。我既心疼母親的執(zhí)著,又對這片土地的命運感到無奈和迷茫。
在離花椒地不遠處的土崖下,我突然瞥見一座新墳。那突兀的土堆,在荒蕪的田野里顯得格外刺眼。我心中一驚,忙問母親:“那是誰的墳?”母親的眼神瞬間黯淡下來,聲音低沉地說:“那是鄰村西寶的孩子?!蔽业纱罅搜劬?,不敢置信:“怎么是個小孩?”母親嘆了口氣,眼中滿是惋惜:“是啊,才十來歲,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說沒就沒了。多好的孩子啊,就像一朵還沒來得及盛開的花,就這么凋零了。”我望著那座新墳,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痛。這小小的墳塋,埋葬的不僅是一個年輕的生命,更是親人的寄托和希望。我對逝去的孩子充滿了同情與惋惜,內(nèi)心被一種沉重的憂傷籠罩。
從花椒地離開后,來到了那片柿子樹地。
冬日的柿子樹,枝葉凋零,枝干光禿卻傲然指向天空。樹頂上,幾個熟透的柿子如燃燒的火焰,在寒冷的空氣中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旁邊,是爺爺奶奶的墳冢,墳頂迎春花嫩綠的枝葉在風中搖曳。父親親手種下的兩棵柏樹,長得高大茂盛,像兩位忠誠的守護者,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安息之地。我站在墳前,心中涌起無盡的思念與感慨。這片土地,見證了家族的興衰,承載了先輩們的希望與夢想,而如今,我們在這塵世的奔波中,是否還記得這片土地給予我們的一切?對先輩的思念如潮水般涌來,感恩這片土地孕育了家族的根脈,也擔憂隨著時間的推移,家族與土地的聯(lián)系是否會漸漸中斷。
泥土的氣息,像是一種無聲的召喚,讓我疲憊的心靈得到片刻的寧靜。這片廣袤的土地,它孕育了萬物,承載了鄉(xiāng)愁,如同一把鑰匙,打開了我內(nèi)心深處那扇關(guān)于生命與親情的大門。我深知,家鄉(xiāng)的土地是我生命中最堅實的依靠,無論我走多遠,永遠是我心靈的歸宿。心中滿是對土地的敬畏與感恩,對母親的敬愛與眷戀,也更加堅定了守護這份情感與記憶的決心。
離別之際,眼中滿是不舍。母親默默地為我灌了一壺核桃油,又將各種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塞滿了后備箱。車子緩緩啟動,我透過車窗,看到母親那瘦小的身影在村口漸漸模糊。而老家的一切,成為生命中最寶貴的記憶,永遠珍藏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