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 11周年】你,摸到正確的石頭了嗎?(散文)
在人生的廣袤蒼穹之下,親子關(guān)系宛如一場奇妙的旅程,時而陽光明媚,時而陰云密布。我們滿心以為,孩子是自己生命的延續(xù),可曾幾何時,卻驚覺他們猶如振翅欲飛的雛鳥,有著自己向往的藍天。
詩人紀伯倫曾留下這樣的醒世恒言:“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他們通過你來到這世界,卻非因你而來,他們在你身邊,卻并不屬于你。你可以給予他們的是你的愛,卻不是你的想法,因為他們自己有自己的思想?!背醮巫x來,這詩句仿若一道謎題,讓我滿心困惑:若不是我的孩子,那歸屬何方?為何父母傾盡所有的愛,到頭來卻化作孩子肩頭沉重的負擔?
猶記十年前,在醫(yī)院的長廊,我偶遇從前一位學(xué)生的家長,她領(lǐng)著兒子莫同學(xué),那孩子的身影在記憶中乖巧懂事,學(xué)習(xí)向來刻苦。莫家雖地處鄉(xiāng)下,為了孩子的前程,父母費盡周折,送他到城里讀書,母親更是放下手中諸事,進城陪讀。往昔我曾問她,這般付出可值得?她目光堅定,毫不猶豫地點頭:“值!我沒條件受好的教育,我兒子一定要補上,我未竟的理想,全指望他實現(xiàn),定要擺脫農(nóng)村的窮苦,扎根大城市。”
然而此次相逢,她卻神色黯然,言語間滿是懊悔,含蓄地告訴我:“可能我從前的想法錯得離譜,如今我尋思明白了,只要孩子精神頭好,哪怕回家種地,我也認了。沒什么比他健健康康活著更緊要?!边@般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變,令我瞠目結(jié)舌。
細問之下,才知曉莫同學(xué)在城里的求學(xué)之路布滿荊棘,飽受個別孩子的歧視,為了不讓父母憂心,他默默咽下委屈。初中時,成績陡然下滑,父母不明就里,一味斥責(zé),怨他身在福中不知福。孩子已然拼盡全力,母親卻仍不滿足,動輒拿他與“別人家孩子”相較。中考放榜,他考入二流高中,父母頓覺心血付諸東流,對著孩子便是一頓數(shù)落:“花了這許多錢,費了這般大勁,連個一流高中都考不上,太讓我們失望!”
孩子滿心委屈,小聲頂嘴:“你們小時候在班里也不是拔尖兒的呀?”言下之意,自己已然努力??筛改盖馄湟?,痛心疾首道:“正因為我們沒條件,才把希望全擱你身上。瞧瞧你姐,多省心,考上師范大學(xué),還找了學(xué)校的教授做對象?!?br />
莫同學(xué)眼眶泛紅,嘟囔著:“可我姐過得并不幸福,都是你們逼的,她是為了讓你們滿意才那么做?!蹦赣H一聽,急得面紅耳赤:“你瞎說什么!路是她自己選的,怪得了誰?在大城市生活,還有啥不滿意?”“可她心里喜歡的人在小城市,是你們硬生生拆散了他們!”母親嘴角一撇,滿臉不屑:“跟了那窮小子,書不都白念了?能有啥出息,苦日子一眼望到頭。你管好你自個兒就行,別扯遠了?!?br />
孩子卻不依不饒,滿臉倔強:“就算在二流高中,我拼命努力,也能考上好大學(xué)?!焙⒆友凵裰型钢鴪远?。母親卻嗤之以鼻:“就你?沒個好學(xué)習(xí)氛圍,能學(xué)好?鬼才信。”
可后來母親告知,孩子在高中成績斐然,名列前茅。這本該是欣慰之事,父母卻依舊愁眉不展,總念叨一流高中的優(yōu)勢,擔憂他考不上好大學(xué),不斷施壓。孩子不堪重負,提出想回家歇歇,卻被父母罵回學(xué)校。從那之后,孩子的精氣神肉眼可見地萎靡下去。母親還時常拿姐姐作比,孩子終于爆發(fā),氣急敗壞地喊:“我姐的一生都被你們毀了,她根本不想做兩個孩子的后媽,她有自己愛的人!”
母親震驚之余,找女兒求證,女兒的回答讓她五內(nèi)俱焚:“要不是為了你們的虛榮心,我才不愿嫁給那教授。一身小資做派,搞得我低人一等。要是和我愛的人在一起,在哪都有滋有味。不像現(xiàn)在,日子過得一潭死水,天天雞飛狗跳。弟弟的事,你們少管,給他點自由?!?br />
母親哪里聽得進去,見孩子考試失利,依舊照罵不誤。高三那年,孩子成績一落千丈,二本都岌岌可危,母親氣急攻心,口不擇言:“別念了,丟人現(xiàn)眼,連你姐都比不上?!备赣H也在一旁火上澆油:“不如回來弄大棚,書都白念了?!?br />
高考前最后一次模擬,孩子成績?nèi)鄩|底,回到家看到課本就頭痛欲裂,精神崩潰。送去市里精神醫(yī)院,診斷結(jié)果令人心碎——壓力過大,精神分裂。再看那孩子,目光呆滯,萎靡不振,全然沒了昔日的朝氣。
“我打算帶他去蘇杭散散心,今年高考先不考了?!蹦赣H滿臉無奈,聲音哽咽。
后來,聽聞孩子病情緩解,沒再參加高考,卻在自家大棚干得有聲有色。一次我去鄉(xiāng)下買聞名遐邇的番茄,他笑容滿面,自豪地說:“我的柿子暢銷北上廣,我也算闖出了名堂。這不,正研究新品種,提高產(chǎn)量和營養(yǎng)呢。”
我悄然打聽:“你姐姐現(xiàn)在過得怎樣?”他微微嘆氣,眼中閃過一絲疼惜:“不好。和教授離了。當年爸媽逼得緊,姐姐為了圓他們的夢,考了教授的博士生,教授拿畢業(yè)威脅她,還趁機占她便宜,博士畢業(yè)前一個月姐姐有了身孕,無奈之下嫁了?;楹竽墙淌诒拘员┞叮芸煊辛诵職g,姐姐忍無可忍,結(jié)婚第七年離了。如今她一個人帶著孩子在大城市打拼,不過她說現(xiàn)在自由了,打算一直單身下去?!?br />
我不禁唏噓,又問他未來的打算。他臉頰泛紅,羞澀一笑:“不瞞您說,大棚里來了個省農(nóng)業(yè)大學(xué)實習(xí)的大學(xué)生,我倆挺合拍。她出技術(shù),我出場地,一起鉆研新型棚戶種植,想培育出適合本地的紫黑柿子,雖然還沒成功,但挺有盼頭?!?br />
我看向一旁的母親,輕聲問:“你兒子現(xiàn)在這么出息,自豪吧?”她先是點頭,隨即又嘆氣:“哎,都怪我們沒文化,老逼著孩子,以為考個好大學(xué)才是正道?,F(xiàn)在看看,農(nóng)村發(fā)展也不錯,咱家現(xiàn)在都線上賣貨了,還招來大學(xué)生實習(xí)。早知道這樣,當初就不該干涉閨女的婚事。好在現(xiàn)在她也重新找了對象,我們沒再插手。您說,咱這當父母的,好心咋就辦了壞事呢?”
“說到底,還是讀書少,走了彎路。孩子的事,得讓他們自己拿主意,畢竟,你的孩子,其實不是你的孩子,他們終要尋回自我?!蔽逸p聲感慨。
那位母親若有所思,點頭又搖頭。我亦心有戚戚焉:即便學(xué)富五車,我們的教育方法就一定正確嗎?曾幾何時,兒子也對我說:“要是你們教育方法得當些,或許我能發(fā)展得更好。”
教育之路,仿若茫茫夜色中的摸索,多數(shù)人都在摸著石頭過河。只是,那通往光明的正確石頭,你找到了嗎?為人父母,當允許大人做大人,孩子做孩子,以愛之名,松開手中捆綁的絲線,讓孩子向著屬于自己的天空振翅高飛。因為,他們有自己的人生旅程,而我們,只需在旁護航,而非掌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