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老劉這個人(散文)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老劉的大姐,也是我大姐,打電話給老劉是臘月六號殺年豬,老劉沒記住,老劉記得是八號。老劉說,你也去,不吃白不吃,白吃誰不吃。我說,你大姐也沒叫我。老劉瞪眼扒皮說,大姐說咱倆都去,不打電話給你,你挑鳥毛眼?我說,我也有大姐的微信和電話,她怎么不給我打電話?她心里還是沒有我。因為這件事,這句話。老劉惱了,老劉的意思是我事多,打一個電話,吱一聲得了,還三顧茅廬,三請諸葛亮?你以為你是誰?沒有我,哪個認識你?我也就啞巴了。我啞巴了,不是不想辯駁,我辯駁有價值嗎?一點價值都沒有。
老劉記錯日子,我繼續(xù)上班。工作間隙,我將此事跟同事說了,同事說,該去就去,想那么多不累???我想想也是,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香嘛?我隨即翻了翻手機上的日歷表,發(fā)現(xiàn)臘月八號我不休息,也和同事調好班了,結果,那天下午一點三十分鐘,老劉在我小窗曬出殺豬菜,我看了一下,一盤木耳炒肉,一盤酸菜燉肉,一盤蒜毫炒肉,一根粗血腸,一根細血腸,還有兩塊一多半肥肉少許瘦肉的烀肉。就明白了,老劉是去吃殺豬菜了。沒等我開口,老劉就說,記差日子,大姐家今天殺豬。血腸灌得很失敗,一切稀碎。不好吃,酸菜沒燉爛,硬邦邦的。大姐給了二十斤玉米碴子,二斤紅小豆,一張豬皮,留著靠凍子。老劉說這些話,我嗯嗯,啊啊,回復著。我說什么?什么也沒說。事實上,我一直融不進老劉的親戚朋友中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無法走進。究其原因,應了一句話,圈子不同,硬去擠那座獨木橋,就是我的不是了。
我很想進入老劉的至親世界,包括他的朋友,他也沒什么朋友。無非是一起打過工的工友,他那些走南闖北結識的工友,也是走著走著就散了。有些人躺在他的電話薄里,不言不語不聲不響,睡著了。形同虛設,有時候就連老劉自己都對不上誰是誰了?我想介入他們,不是好奇,不是喜歡,也不是閑得蛋疼,我認為老劉是婚姻的另一半,他的親戚朋友,也是我的親戚朋友。結果呢?老劉從不帶我走入他的圈子,我也沒朋友,圈子很干凈,只是文學圈子有幾個文友,也帶老劉參加過一個文友兒子的婚宴,我想叫老劉更多的接觸我文學圈里的人,老劉不愛搭訕,也不肯拋頭露面。他始終覺得,寫作的人和他三觀不一致,沒共同語言,排斥態(tài)度。
我也就不再勉強老劉,路不同不相為謀,老劉不寫作,也不怎么看書,即便看書,也是看的穿越,玄幻,言情之類的網(wǎng)文小說,老劉曾經(jīng)不止一次說過,寫作的人大部分是流氓。我不和他爭執(zhí),爭執(zhí)不出你高我低的,懶得說話。下班后,回到家。老劉熱好了幾樣殺豬菜,氣氛不活躍,我沒話找話,問他,中午誰殺的豬?老劉說,雇了一個人,六十多歲。殺一頭豬三百元,劈扒,灌血腸連同烀肉,屠夫一手撐管,臨走得給一塊豬腚蛋子肉,那塊肉感情好,那可是一頭豬身上的黃金地帶。一根明腸,就是直腸。不給還不行,屠夫自己喊出來的,你家再摳門,總不能不殺豬吧?大姐是一邊吸吸拉拉嘴,一邊顫顫抖抖把那塊肉和血腸打包。我說,大姐家的大閨女二閨女都回去了?老劉有點不耐煩,你問這么多有什么用?飯菜堵不住你嘴?我自討沒趣,恨自己多嘴,想抽自己幾耳光,明知道老劉一說話撞南墻,我是偏向虎山行。好久就計劃過,親戚們殺年豬,有機會去搓一頓,不為別的,就為那濃濃的煙火味,盤腿坐在大炕上,七嘴八舌地你一句,我一句,交流著各自對家庭,對世界,對人生的看法與態(tài)度。畢竟,一年之中,能夠坐在一起,吃一頓飯的機會寥寥無幾。老劉這么一懟,我立馬像泄了氣的皮球,不說了。盤里的瘦肉,血腸,殺豬菜突然間就沒了磁場。我匆匆扒拉兩口米飯,吃了幾筷子蘸醬菜,撂了碗筷,待老劉吃完飯,我起身收拾桌子,洗了碗。洗漱一下,回了自己的房間。
最近幾年,鄉(xiāng)村藝人明顯在減少,有許多行當甚至已經(jīng)失傳,比如,皮影戲,捏糖人,鐵匠,石匠,殺豬匠。就我們南河屯來說,之前的十年里,殺豬匠就有四五個,石匠也不少。這兩年,殺豬匠歲數(shù)大了,退出歷史舞臺,殺年豬只好去別的村屯請殺豬匠。石匠也幾乎絕跡,沒后人繼承。拿老劉的話說,這手藝傳給誰?九零后,零零后這兩代人幾個愿意久居村莊?十之八九在城市從事其它行業(yè),即便撿廢品也不回鄉(xiāng)下。除了父母那一代人苦苦堅守著村子,恐怕我們早就沒有了故鄉(xiāng)。
現(xiàn)在,再說說大姐一家,說說老劉。老劉是半點不許我挑剔大姐,哪怕大姐千錯萬錯,我這個弟媳婦也不能發(fā)聲。老劉是哪來的自信與底氣?說白了,還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縱容他?殺年豬,呼我一聲不可以?我也沒生氣,如今這年頭,你想吃殺豬菜,吃什么人參,鮑魚,龍蝦,只要兜里有人民幣,哪天不過年?風水輪流轉,再窮的咸魚也會翻身,吃一頓肉餡餃子。事兒不是那么辦的,說來說去,大姐當我是外人,我也是高看自己在大姐心中的位置了。沒有老劉牽扯,大姐認識我是哪根蔥?大姐讓老劉捎回來的豬肉,血腸殺豬菜,卻成了一根咽不下,吐不出的雞肋。好在,我上白班,一日三餐在單位吃,避免了很多和老劉正面交鋒的空間。
家是什么?說理的地方?不當初,嫁進劉家,就意味著嫁給他們龐大的家族,我是個宅女,比較宅,不習慣在人群中游走。一個人安靜地活著不好嗎?有時去赴宴,無論是朋友相約,還是作協(xié)活動?;ハ嘀g舉杯敬酒,我總有一種虛飄的感覺,逢場作戲,我不適應。酒桌上的禮儀,需要注意的一些細節(jié),會給我壓力,增添無盡的煩惱。我熱衷于自由呼吸,暢所欲言的場合。討厭阿諛奉承,溜須拍馬,為達目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行為。粗枝大葉慣了,不想知道太多。越簡單越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吾心安處是吾鄉(xiāng),不求富貴榮華,只求平淡是真。
一路走來,老劉看不上我家的親戚,哪個說話不好聽,做事他看不慣,當面就一番神操作,懟得人下不來臺,就老劉那性格,誰不知好歹熗他毛?觸這個霉頭?我早就練就了波瀾不驚的心態(tài)了。吵又吵不贏,打又打不過。干脆閉嘴,好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半句就傷人,我怕被老劉一傷再傷。家里的大事小情,乃至一根針,一只襪子,我統(tǒng)統(tǒng)交給他處理。我不管,管不了,還惹那個氣對自己不公平。
我是二十歲嫁給老劉的,眼下半生已過,早已學會沉默。能不說就不說,少說兩句,就少了彼此的摩擦,和氣生財,不傷和氣。有話就說,有事就辦。不拖泥帶水,家最大的好處,不過是有一張屬于自己的床,一盞為自己亮著的燈。
就這樣,我對老劉重申過了,你怎么對我,對我的親戚,我會以同樣的方式還回去。來而不往非禮也。我想,我不可寒了老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