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磕欠绞ィㄉ⑽模?
不知不覺,抬頭已是農(nóng)歷的臘月中旬,走進村里,總能看到一些農(nóng)家的院壩里坐滿了人,一桌挨著一桌坐得整整齊齊,桌上還擺著各種各樣的可口佳肴,而主人家的堂屋和廚房的門框上早已貼上了迎接新年的賀歲對聯(lián),一片熱鬧祥和的過年景象。
可,我家呢?蔥蔥郁郁的山林腳下,黃墻黑瓦的老屋靜靜地站在那里,不見裊裊炊煙,不見人影晃動,不見喜慶的裝飾,甚至連水泥地院壩角落里的那方石磨,竟也不知在何時便布上了青苔。他們就像一位位沉默的守護者,在歲月的長河中,見證著我家的生活變遷,承載著濃郁的童年記憶和無限溫暖。
看,那方石磨,要說有多少年了,細(xì)算下來,跟我的年歲差不多,應(yīng)該說實際上比我的年歲還要大一些。我也是聽父親講述的。他曾告訴我,石磨是在最開始翻修老家祖屋的時候,才決定打造的。起因是由于在翻修房屋過程中,看著有多余的條石,覺得大老遠(yuǎn)地抬回來,用不上再丟了怪可惜的,關(guān)鍵也賣不了幾個錢。
索性,爺爺奶奶就提議將就現(xiàn)有的石頭,打成一個石磨,說是方便以后家里吃石磨豆花,不管是平常還是有大情小事時做石磨豆花都是絕佳的美味。對于他們的提議,父母親自是同意,也覺得家中是該有一個專屬于自己的磨豆子的器具,免得萬一什么時候想要吃了,還得把豆子裝在桶里,提到鄰居的家中磨豆子,等磨完后又得挑著兩桶豆?jié){往家趕。
萬一,遇上鄰居家的石磨也壞了,或者剛好不得空,那想要招待客人做石磨豆花就不可行了。雖然鄰居都是好心人,每次說要去磨豆子時也從來沒有拒絕過,不過,這些日常生活用具,還是得自己有才是真的好。但,想要打造一個美觀又好用的石磨,又是一件擺在父母親面前的難題。正當(dāng)為打造石磨的事發(fā)愁時,外出為別人打零工的三伯父回來了。
三伯父是父親的堂哥,但因他的父親是上門女婿,便一直生活在離我們家很遠(yuǎn)的鎮(zhèn)上,兩家人平常很少往來,只有逢年過節(jié)時才能見上一面。但三伯父總是喜歡來我家,每次來時都要住上幾天才走。我也是后來才聽父親說起,三伯父曾經(jīng)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或許是因太過刻骨銘心,導(dǎo)致他在和那位姑娘分手后,便再也沒有談過女朋友了。不知道是心里無法走出來,還是一直沒有遇到適合自己的緣分,總之就是一直單身著。
父親曾勸他還是要凡事往前看,日子才能有奔頭。但,他除了點頭回應(yīng)外,在行動上就沒看到實際的成效了。時間長了,家人們也就不好再過問了,一切就隨他的心意來吧,畢竟感情的事情不能強求,關(guān)乎一個人一輩子的幸福。后來,家人們在生活上更加關(guān)心三伯父了,每次他來家里時,都像迎接離別許久的親人那樣對待。要是吃點什么好的,也總是想著他,或跟他留點,或等他回來了再一起吃。
三伯父自是明白這份難得的親情,也將心比心似的幫襯著家里。知道我們上學(xué)交不上學(xué)費,就把自己打零工掙的錢拿了一些給父親,說是贊助我們姐弟兩個上學(xué),平常還不忘給我們一些零花錢買學(xué)習(xí)用具。要是遇上沒出工的時候,他便幫著家人下地干農(nóng)活,他像真正的家中一份子參與著我家的家庭事務(wù)。
當(dāng)三伯父像往常那樣背著工具回家時,見家人有些犯愁的神情,便好奇地問道是不是遇見什么難事了,他能幫忙做點什么呢?父親便一本正經(jīng)地對他說想打個石磨便于以后磨豆子吃石磨豆花,可又不知道哪里找個會打石磨的人,不然家中修房剩余的那些好看的條石就只能丟棄了。三伯父見狀,便自告奮勇地表示,這個事情就放心地全權(quán)交給他了。
原來,三伯父本就是一名石匠,家人也不知道他具體是在哪里學(xué)的,只知道他在外面為別人打石頭、磊堡坎,但并不知道他還有會打石磨的這份手藝。聽三伯父這么信心滿滿地說著,家人都十分的高興,就期待著石磨出爐了。那段日子,三伯父把別人邀請他過去打石頭的事情都推掉了,專心致志地窩在家中把石磨打出來。
據(jù)父親回憶,那方石磨便是由三伯父親自用鐵杖一點一點敲打出來的。白天,他會幫著家人外出干著農(nóng)活,午間休息和傍晚休息的時候,他就一個人認(rèn)真細(xì)致地坐在那時的泥土院壩的一角,慢慢地精心構(gòu)造著他心中的石磨。家人從未多加干涉,完全地信任他。因為盡管從身份上來說,他只是父親的堂哥,但父親卻把他當(dāng)成一母同胞的親哥哥那般對待。家里的其他人,也都是用心用情地把他當(dāng)成一家人,彼此和諧友好地相處著。
聽說,三伯父為了能打造出一方別具特色的石磨,還自己先畫起了圖紙,在數(shù)易其稿之后,才終于拿起鐵杖在條石上慢慢地敲打著。只見他坐在條石上,一手拿著鐵錘,一手扶著鐵杖,一下一下慢慢地敲擊石頭時。那些冒出的石頭碎末到處飛濺,鐵杖摩擦石頭發(fā)出一聲聲劃痕的聲音,偶爾還能看見如星點的火光竄出。同時,還能聽見條石慢慢散落在地上的聲音。一時之間,鐵錘的聲音,鐵杖的聲音,石落的聲音,構(gòu)成了大自然的美妙樂章,在聲聲入耳中,又讓人感到了歲月的寧靜與和諧。
父親還說,在他的印象中,三伯父用了一個周的時間才把石磨敲出來了,從畫圖紙到條石的挑選,再到粗打造以及精致打磨,都是他一手一腳精心處理的,家人沒有幫忙,他也不要家人幫忙。專業(yè)的事還是要交給專業(yè)的人干。有一天,他叫來了家人,說是要一起見證著石磨現(xiàn)成的樣子。只見他緩緩掀開一張花色膠布,眼前的石磨有些讓人驚呆了。
石磨,由三塊比較厚重又完整的條石組合而成,最上方的磨盤圓潤又平滑,磨盤的中央還有一個能放下一個女生拳頭大小的洞口,猜想就是放豆子進去的地方;中間的磨盤也是圓潤又平滑的,但在磨盤的中央沒有一個洞口,是一塊十分完整的石頭,奇怪的是緊挨著這塊磨盤的位置,還鑲嵌著一個跟磨盤一樣圓形的石槽,石槽的寬度應(yīng)有一只大人的手掌那么大,在中央的位置還有一個凸出來的槽口,猜想這應(yīng)該就是流出豆?jié){的位置;最下方的石磨則是一根圓形的石柱,跟兩條坐凳壘起來的高度差不多高,猜想它就是石磨的底座,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鼐o貼著地面,像極了一個家的頂梁柱那般,深深守護著自己的孩子。
從遠(yuǎn)處看,石磨外層還帶著諸多形態(tài)各異的花朵、鳥兒,且石磨內(nèi)里均有一條條深淺一致的紋路,很是漂亮。剛好,清晨的那一縷陽關(guān)透過深悠的山林,星光點點地灑在這方石磨上。嶄新的石磨,在陽光的映襯下,頓時像是被施了魔法那樣,變得異常光鮮亮麗。石磨看上去,十分的沉重,不知道三伯父是如何將它們一一搬上去,并且完美地拼合在一起的。但,那些都不重要了,因為這份功勞本就屬于他。
家人們很是歡喜,異口同聲地表示擇日不如撞日,干脆當(dāng)天就吃頓石磨豆花,看看味道怎么樣。而且三伯父也正好在家,一大家人一起感受下這份自己勞動所得的美好,因為三伯父又接到了新的零活,不知道這次出去又是多長時間才能回家了。
說罷,父親找來幾根木頭棒子,在家人的一起幫助下,又將它們打造成了石磨架子,一頭用繩子掉在房檐下,一頭掛在石磨的側(cè)邊,方便推動石磨時,彼此能和諧有序地轉(zhuǎn)動,一點點地將豆子磨出來。就這樣,那方石磨開始了自己的第一次忙碌。石磨也很配合地在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隨著陣陣吹來的微風(fēng),飄向更遠(yuǎn)的地方,像是將這份喜悅分享給更多的親友,讓大家一同感受著這份任何現(xiàn)代機器無法制作出的新鮮與純粹。
有了第一次,便又有了第二次。再后來,石磨便開始了經(jīng)常性的勞作,從磨黃豆到磨玉米,再到磨大米、麥子,它始終像個默默耕耘的農(nóng)人,在日復(fù)一日中堅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石磨很簡單,但經(jīng)它的磨煉,不管是哪一種食材,都能散發(fā)出令人垂涎欲滴的味道。
那個時候,爺爺奶奶還在,父母親也還在身旁,三伯父同樣沒有遠(yuǎn)離,加之我和小弟還在上小學(xué),并未離家。一家人簡簡單單地過著日子,在一日三餐和一年四季中續(xù)寫著平凡與平淡。可,現(xiàn)在那個其樂融融的時光一去不復(fù)返了,爺爺奶奶已經(jīng)去世,連墳頭上的青草都長得有半人多高了,父母親隨著我和小弟上學(xué)便進城務(wù)工去了,連三伯父也因無子女而住進了養(yǎng)老院。這個家,看似還是那個家,但卻少了當(dāng)初的那份親密與祥和。
每當(dāng)我沒上班時,總想要回到那個家中,看看那方石磨,猶如看到爺爺奶奶、父母親、三伯父、弟弟和我都還在家中,等著經(jīng)石磨磨出來各種漿汁,再做出令人難忘的味道。站在院壩邊上,我抬頭看著這片蔚藍(lán)的天空,正在轉(zhuǎn)身的地方,清幽的石磨里,依然留著幾多滄桑、幾多遺憾。
2025年1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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