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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仲夏夜之夢(四)

作品名稱:如影徘徊      作者:月光浪子      發(fā)布時間:2014-12-29 12:45:05      字?jǐn)?shù):3707

  不知何時睡去,醒來時人站在七月里毒辣的日頭下。一身臭汗,一張臉曬得油亮黧黑,他四周張望一旁水果攤上的西瓜擺成排,一只切開一半露出紅瓤黒籽看上去就清甜解渴,老板坐在店內(nèi)看著他。
  他想起來了!他在找人,來來回回已經(jīng)三四次怪不得引來瓜店老板好奇的目光。他折返往前跑到西邊的路口那里有個警衛(wèi)亭里面沒有人。心中萬分焦急,胃恐怕因為緊張堵著一團(tuán)氣連口水也喝不下。
  鳳凰里來回找了多遍,他感到疲乏但找不到人他的腳不會停下,他尋找的范圍延伸到鳳凰里周邊。街頭漫無目的走著眼睛酸澀的在過往人流中一一辨別,酷熱使身體筋疲力盡,尋人不獲使一顆心惴惴不安。
  他卻沒有放棄的意思。只是感到害怕若是入夜還是尋找不到那就得報警!
  辛絳坐起身看著睡夢中呼吸沉重的應(yīng)梓柏。他還在夢中體會著最真實的急切,那是多年來都不曾忘記的害怕,將他帶回夢中感受著急切細(xì)細(xì)灼燒每一根神經(jīng)。
  “梓柏,醒醒。”她輕輕推他。
  他睜開眼看到辛絳,晚風(fēng)掠過他雙手撐著身子坐起“我做了一個很爛的夢?!?br />   “什么夢?”
  他在想要不要告訴她,可以一張口他就知道,這是他永遠(yuǎn)也不會對人說的秘密。
  “夢到有怪物追我。”他拉起她“天也晚了,回去睡吧。”
  他送走辛絳,自己走下樓。頭頂?shù)脑铝料褚槐K天燈照著他在夏園里獨自徘徊,他走到夢里原本是西瓜攤的位子,現(xiàn)在它空蕩蕩。他在它對面地上坐下,對著空蕩開口說“你不知道,那天我在這里來回跑著,一整天吃不下東西。媽急得躲在家里哭,我知道不是她的錯但我心里的確是怪她的,怪她明知你的病還弄丟了你!我沒法在家里安慰她,就算大家都在幫忙我還是不放心必須出來找你。我一圈一圈反復(fù)在鳳凰里繞著找你,再去街上,那么多的人那么熱的天,我再累起碼心里還有希望。
  當(dāng)時,我很怕找不到你!各種不好的念頭在腦中層出不窮,也因為這些念頭我更不能放棄找你。
  下午找到你,你在人群里走著。我的心總算踏實下來跑上前一把拉住你,你朝我笑笑看上去一點沒事的樣子,可我知道你很著急。你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家又在哪里?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誰,但這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我找到了你。
  我扶著你回家。我發(fā)現(xiàn)你褲腳上和手上都有血跡,問你怎么回事,你也答非所問說不清楚。沒事,我跟自己說人回來就沒事。這一天這么熱你都沒有喝一口水吃過東西,到家我就先拿水給你,你的手一直再抖我就端著喂你喝,一口氣喝完整一杯。當(dāng)時你知道嗎?我心里多難過。
  這不算什么!那之后還有更多讓我難過的事,而那些事最終讓我知道最傷我的人是你?!彼膬A訴低沉輕不可聞,在這巨寂的夏園里孤影獨坐對著空氣訴說的情景尤為凄涼。
  遠(yuǎn)處暗中站著的人背過身慢慢離開。
  夏禾楓踏進(jìn)夏園的那天是個臺風(fēng)日天氣涼爽了一點風(fēng)則很大,前劉海被吹得凌亂。她來看望梓柏━━他不來找她,那么她就自己來找他。人站在風(fēng)口像一株迎風(fēng)而立的柳樹。倆人都裝的若無其事在夏園各處漫步談著幼時趣事,美好的回憶讓人心口一暖。禾楓說到熱鬧處將手伸進(jìn)梓柏臂彎中,人倚靠在他身上。
  倆人走了一段路,他不動聲色的挪開她的手。
  禾楓瞧著他說“為什么叫它夏園?”
  “因為他是我的家。”
  “那它是我的家嗎?”
  “哥哥的家當(dāng)然也是妹妹的家?!?br />   “我能搬進(jìn)來?”她臉上露出淡淡笑容。
  “我覺得沒必要?!?br />   她杏眼圓睜,梓柏說下去“你要是想來玩幾天,我可以離開你住我那里。常住就沒這個必要,除非你自己打算花錢買下一層?!?br />   明知她沒有能力買這里的房子,這在應(yīng)梓柏來說是一種委婉的拒絕,明知這話也很傷人。可是禾楓的舉動讓他失望,徹底斷了他想重新回味兄妹親情的幻覺。
  “我不能住這里的原因里有一個是因為辛絳住在這里嗎?”
  “跟她有什么關(guān)系?!?br />   “她為什么能住?我不能?”禾楓性格里決絕的一部分顯露出來“就僅僅因為我不想把你當(dāng)做哥哥看?”
  “你不說,我來替你說:因為她是你的初戀,是不是!”
  應(yīng)梓柏一臉莫名其妙。
  她覺得難過的時候言語上就開始肆無忌憚。
  “夏園?你姓夏嗎?”
  “不是姓夏的就要住在夏園,誰花錢買誰就能住進(jìn)來。這和姓什么有關(guān)系。”
  “既然如此,我們非親非故又怎么會是兄妹!”
  他一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最熟悉你的人最容易上門來侮辱你。
  “我一直把你當(dāng)妹妹看,如果你不希望從今天起你就不是我妹妹?!痹掚m輕描淡寫意思卻很深濃,禾楓忽然明白到自己剛才句句話都在故意戳他傷口,現(xiàn)下已無可挽回。
  “我不是有意要那樣說的?!?br />   “禾楓”他神情漠然好像他們不曾相識一樣“我還有事,再見。”
  夏禾楓被遺留在原地,她很艱難的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被應(yīng)梓柏拋在身后,再見!可能再不相見。
  他深情的那一面好比最溫柔的情人,對夏園的每一塊磚的撫摸都帶著無可言喻的濃情然而他的薄情僅僅是你背離了他的期望,他便冷言相對殘酷的傷害你。薄情人的人往往深情,深情的人每每薄情。兩者兼具時,復(fù)雜而不乏謬誤。
  她知道辛絳住在四樓。小時候她問她哥哥有沒有喜歡的女生?梓柏告訴她,他喜歡的女生是同班同學(xué)而且還住在同一層樓里。她記得兒時,四樓的小姐姐跟他們一起玩耍,哥哥還手把手教過她打彈珠。他們是小學(xué)同班同學(xué)。
  辛絳從外回來見到家門口蹲著個人。那人聽到腳步聲仰起臉━━原來是禾楓。
  “不請我進(jìn)去坐一下?”
  她打開門,禾楓走進(jìn)去打量著她的家。
  “你中意復(fù)古?還是我哥哥中意復(fù)古?”
  “我去給你倒杯水,你隨意?!?br />   她一直覺得梓柏的東西就是自己的東西,所以在看她來辛絳的東西是她哥哥給的那也就是自己的。
  “你怎么討好我哥哥的?如何爬上他的床討他歡心的?說來聽聽?!?br />   辛絳蹙眉,將水杯放在桌上低頭想了想“你和你哥哥吵架了?”
  “關(guān)于我哥哥的事你什么都知道?”
  “知道一點?!?br />   “那你知不知道,我跟他連名義上的兄妹都不是?”
  “你是他最喜歡的妹妹。”
  “哈!”禾楓心里堵著氣“原來你真的都知道?!?br />   “禾楓,兄妹吵架一會兒大家就忘了。明天起來就什么事也沒有了?!?br />   “我吻了他?!?br />   禾楓故意說給她聽想看看她的表情,結(jié)果她的表情和應(yīng)梓柏當(dāng)時幾乎一模一樣。
  “我這就走了,你幫我告訴梓柏:我認(rèn)定的絕不回頭。還有我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
  辛絳靠墻坐下,家門敞開她在等梓柏回來。等到晚間,她起身給窗臺上的植物灑點水,準(zhǔn)備晚飯。
  “做什么好吃的?那么香?”他不知何時回來的,人靠在門框上一件麻襯衣皺兮兮的穿在身上。
  “腐皮青菜。”
  他嘴角耷拉“明明聞到肉香?!?br />   “禾楓來過了?!彼议_一旁的鍋子里面是紅燒肉,他嘴角含笑伸手拿了一塊放入口中。
  “嗯。”他坐下看到桌上的帖子“你朋友結(jié)婚?”
  “不是,你打開自己看啊。”
  他翻開,是小學(xué)同學(xué)聚會在君悅酒店。
  “我還一次都沒參加過。”
  “我這是第二次?!?br />   “我怎么沒收到?!彼摽诙?,隨即不做聲了。
  辛絳東拉西扯“你地位不一樣了,他們怕請你你也不一定有空?!?br />   “八月十二,我有空。”
  “你也要去?”
  他進(jìn)廚房順手又拿一塊肉“都有哪些人會來?”
  “張莉,傅嘉佳,悠遠(yuǎn)還有……”
  “都女的?”
  “我跟她們有點聯(lián)系,男的都沒有聯(lián)系我也不知道誰會來?!?br />   “看吧,那天要是我有空就來?!?br />   她端著菜從廚房出來“一起吃嗎?”
  “我隨便吃兩口就走。”
  “禾楓跟你之間有點不愉快?你是她哥哥,不管怎樣你該大方點?!?br />   “禾楓是誰?”
  辛絳不去理他,他那付‘你能把我怎樣的’不以為然的神情簡直讓人討厭透頂。她不知道若是換做別人,這樣多管閑事毫無自知之明他一早甩臉走人??墒乾F(xiàn)在他在用他的方式維護(hù)一段友情。
  在翁君寧的那件事之后,辛絳說“你說你很羨慕別人有一個可以傾盡所有去犧牲去保護(hù)的人,你這樣說是因為你沒有?!?br />   他已經(jīng)死了。
  應(yīng)梓柏記得自己的回答:“我沒有可以傾盡所有去犧牲去保護(hù)的人,最重要的是我也做不到?!?br />   他知道他父親已經(jīng)去世。此刻,他站在家門外按門鈴來開門的人卻是他的父親。容貌依舊是當(dāng)初的樣子,對著他笑讓他進(jìn)屋來。家中的陽臺上擺滿父親養(yǎng)得植物,它們繁盛開放。她站在一片綠意盎然中,回身看著他。父親站在紗門旁說:玩歸玩,別把花都給我折了。她笑著走向他輕松得意的問:十多年了,你還喜歡我嗎?他一動不能動,心里脹鼓鼓的既愉悅又苦澀的回答:喜歡!
  他從睡夢中睜開眼,那個女孩的身影容貌已經(jīng)模凌兩可不能記起。他不擔(dān)心,他會見到她的,在同學(xué)會上。
  夜?jié)u深濃。
  頭頂是暗海般的夜空,孤月下他在紫茉莉花叢前徘徊,小時候大人總到這里來找孩子,拖拉著回家吃晚飯。他對著花叢低訴:我十五歲掙到第一筆外快,我去買了一件藕色羊絨衫給媽,那一年正巧是夏松林一家準(zhǔn)備出國的時候。他們也給媽買了不少東西,因我們孤兒寡母,媽媽那邊的親戚也送了東西來。我不需要他們施舍但也不想讓她不高興。他們的東西全是一些自己不要的或是質(zhì)量差的拿來送給她,在媽看來卻是有情義的是很好的。只要她高興,我可以忍受。有了第一筆錢,我精心挑選了羊絨衫,她卻試也不試直言:不合適,不要。對著夏松林他們送的人造纖維的衣服則愛不釋手。她的拒絕是利劍輕而易舉狠狠地穿透我的胸腔,我為這無法言喻的痛呆若木雞,面上我盡力克制若無其事的收回衣服。不喜歡算了,下次我們一塊去買。她說:不用買。樓下金奶奶出來為我說話,她問媽兒子送的衣服為什么不要?一件小事傳的鄰里街坊皆知,人前背后說不清的是非緣由。她待我如何是我和她的事,輪不到外人來說三道四伸張正義!至今那件衣服仍在我這里。呵,以后種種我心寒徹底,習(xí)以為常。很多事不愿對人說,所以我在這里跟你說:我一直記恨你!從你死后開始!
  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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