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同題)
秀秀扭頭看了一眼媽媽手里的“聰明1號”口服液,眉頭一皺:“媽,我說了,我不喝這些東西?!毙阈阒肋@種口服液很貴,在商場藥品柜臺她見過,記得是二百多一盒。
“秀,藥店的人都說老多家長去給孩子買這種口服液,安神,睡眠好。后天就考試了,聽話,喝了。”秀秀媽不看女兒略帶反感的眼神,執(zhí)意要把口服液打開。
“媽,別打開。你看我能吃能睡的,還用這東西?”秀秀說這話時,瞅了瞅窗外火辣辣的太陽,聲音高了兩個分貝,“媽,我說退就退。把錢給我爸買件像樣的衣服?!?br />
此時,秀秀的爸爸還在工地上忙碌著,身上那件穿了幾年的白色的確良襯衣,已經(jīng)被歲月洗得發(fā)黃,在汗水浸染下,開出了一朵又一朵灰蓬蓬的花。秀秀爸時不時用搭在肩上那條舊毛巾擦把臉上溪流一樣的汗,繼續(xù)用那把锃亮的泥瓦刀,砌著一家人的生活。
下午,秀秀媽去商場退口服液,人家柜員說啥也不給退。這時,她在家里正生著氣,耳邊傳來“乒乒乓乓”的敲門聲。
秀秀媽氣鼓鼓拉開門,見是和秀秀爸在一起的樓下鄰居王川,咽了口唾沫,愣是把火氣吞進肚里,剜了一眼王川,搶白道:“你就不能輕一點敲?說,什么事?”
王川臉兒煞白,說:“嫂……嫂子,你……你……快跟我去醫(yī)院?!?br />
秀秀媽眉梢一揚,對著緊張兮兮的王川說:“去醫(yī)院干啥?我們家又沒有病人?!?br />
“嫂子……是我……我哥……在醫(yī)院。”王川嘴哆嗦著話不成句,腦門亮晶晶一片。
一聽家里的頂梁柱在醫(yī)院,這可嚇壞了秀秀媽,她腦子嗡一聲,趔趄了一下,把住門框問:“他咋了?沒事吧?”
“就……就,你……去了……就知道了。”王川眼里淚蒙蒙,秀秀媽心忽一下子提起,急忙尋找鑰匙,“哪家醫(yī)院?”秀秀媽邊說邊關(guān)上了門,心里嘀咕著:后天秀就要高考了,可不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出啥幺蛾子。
一路的紅燈讓秀秀媽心煩意亂。她想起春上的時候,一個剛結(jié)婚不久的小伙子,在工地上不幸被電死,秀秀媽著實害怕了一陣子。聽人說金子辟災(zāi),她咬咬牙從箱底掏出牙縫里摳出的錢,去商場黃金柜請了個金觀音飾品,不管秀秀爸愿意不愿意,硬是把金觀音穿了紅繩掛在了秀秀爸黑黢黢的脖子上。
面對渾身插滿管子的秀秀爸,秀秀媽一腚坐在醫(yī)院重癥室門外的長條椅子上,眼淚嘩一下流了下來:“秀爸,秀爸,你咋了?你答應(yīng)秀,后天要送她進考場啊,咋就這樣了?”
哭泣的秀秀媽引來了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醫(yī)生皺著眉,對邊上抹眼淚的王川說:“這是家屬?帶她到我辦公室?!毙阈銒層彩潜煌醮{著去了主治醫(yī)師的辦公室……
秀秀媽是披著星星回到的家。一路上眼淚婆娑,整個人像丟了魂。她很想陪在昏迷中的丈夫身邊,看著丈夫醒來??墒?,她不能,女兒后天就要高考,她再舍不得也要回家,這個節(jié)骨眼上,不能讓女兒分心。
秀秀怪異地看著進門的媽媽,問:“媽,你這是去哪了?咦,咋眼睛都腫了?”
“哦哦,我去你姥姥家了,你姥姥不舒服,我多呆了一會?!毙阈銒尪汩_女兒的目光,走向廚房。她知道女兒一定餓著肚子。
吃著媽媽做好的餃子,秀秀很開心,她知道這是媽媽平日包好放在冰箱冷凍的成果。
“媽,我姥姥病的厲害?”
“沒事。你快吃,吃了早些睡覺,后天好好考試?!?br />
“媽,我爸不是說后天送我去考場嗎?咋還沒回來呢?!?br />
“你爸興許工作忙。到時我去送你就行了?!毙阈銒屨f這話時,背過了臉。她怕女兒看到她眼眶里的淚珠兒。
7月7號,艷陽高照,秀秀媽的心卻是陰沉的。看著女兒身影消失在學(xué)校的大門口,她扭頭騎著那輛破舊的自行車,向著市立醫(yī)院方向奔去。
醫(yī)院人來人往,堪比商場里購物的人群。
秀秀爸還在特護病房,那扇緊閉的門隔開了秀秀媽和爸。秀秀媽呆呆地在大玻璃窗外看著靜靜地躺在那的秀秀爸,淚水在臉上淌成了小河。醫(yī)生的一句“做好心理準(zhǔn)備,有可能成為植物人”讓她心亂如麻,她感到了無助和心酸,一家人的日子以后咋辦?秀秀上大學(xué)的費用哪來?
“大嫂,你去休息一下吧,你這樣會受不了的?!贬t(yī)生的好心勸阻沒能讓秀秀媽離開。一天了,她就是這樣守在病房外,每次進去探視,她都趴在丈夫耳邊告訴他:老頭子,醒來。跟我一起回去接女兒。女兒等著你吶!
看看窗外西斜的陽光,秀秀媽起身,她估摸著下午的高考課程已經(jīng)結(jié)束了。
“大嫂你去吧。這里有我。明天、后天你都不用來了,免得秀秀起疑心,孩子高考要緊?!蓖醮▌倧臉翘菖軄?,說話氣喘吁吁。
秀秀媽眼眶一熱,扭頭看了一眼重癥監(jiān)護室,道:“謝謝大兄弟了。秀爸就交給你了。我抽空就過來?!?br />
“媽,我都考完一天了,爸爸咋還沒回家?”秀秀想告訴爸爸,自己感覺第一天發(fā)揮不錯。
“你爸忙,趕工程。你早點睡,明天還要考試。”秀秀媽不放心醫(yī)院里的丈夫,她想等秀秀睡下再去醫(yī)院。
聽到女兒房間傳來輕輕的鼾聲,秀秀媽悄悄出了門。
7月的夜有些沉悶,燥熱一陣陣襲來,悠悠的路燈與月色交融,讓本就潮濕的空氣多了幾分曖昧。秀秀媽無暇顧及夜色下的故事,騎著那輛伴隨她多年的自行車,穿越過一個又一個夜幕下的情感鏡頭,匆匆趕往醫(yī)院。
“大嫂,你咋又回來了?不用擔(dān)心,等秀秀考完試你再來?!蓖醮ㄍ浦阈銒尰剞D(zhuǎn)。
秀秀媽眼里水蒙蒙一片,說:“大兄弟,你是好人。嫂子我謝謝你了?!?br />
兩天的時間里,秀秀媽來回穿梭在家——考場——醫(yī)院,愣是沒讓高考的秀秀看出一丁點異樣。
“媽呀,我都考完了,我爸咋還不回來呀?明兒我去金大工地找他去?!毙阈愀杏X自己超常發(fā)揮,考上爸爸給她選擇的上海交通大學(xué)不成問題。
看著女兒一臉的興奮,秀秀媽頓了一下,說:“我忘記告訴你了,你爸去了濟南公司。這些天你去姥姥家住些日子吧,我在市里找了一份保姆工作,人家要一天24小時住家。”秀秀媽忍著心里的疼,她不想女兒知道自己的爸爸躺在醫(yī)院。
世上沒有不通風(fēng)的墻。第四天,秀秀就從眼淚汪汪的姥姥口中知道了父親在醫(yī)院里,還處在危險期。
這天,天出奇的熱,不一會就下起蒙蒙小雨。秀秀流著淚,從姥姥家門外泥濘的小路步行三里多來到了市立醫(yī)院。
此時,秀秀爸已經(jīng)從特護病房轉(zhuǎn)到了普通病房。
“媽,你咋不早告訴我?爸……爸……”秀秀看著躺在床上的爸爸,抱著媽媽哭泣不止。
“醫(yī)生說了,有希望。孩子,沒事?!毙阈銒屔斐鍪帜ㄖ畠耗樕系臏I,告訴女兒,王川今天拿來兩萬塊錢,說是公司經(jīng)理給的,說因為沒跟公司簽正式合同,以后的治療費公司不會再負(fù)擔(dān)。
天陰沉沉的,如同秀秀和媽媽的心。
“怎么會這樣?我去找他們?!毙阈隳艘话涯樕系臏I,不顧媽媽的勸阻,走向門外,她要去金大公司找劉經(jīng)理。
天還在下著雨,秀秀就那么不管不顧沖進雨里。
秀秀回來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她步子沉重,一節(jié)一節(jié)臺階,走向父親的15號病房。
“秀,你看你,渾身都濕透了?!毙阈銒屝奶鄣啬酶擅斫o女兒擦著臉、發(fā)絲、身子。
“我一定報政法大學(xué),一定學(xué)律師。專治那些鉆法律空隙的老板、經(jīng)理?!毙阈銡夤墓牡哪樕蠈憹M了堅強??粗畠旱臉幼?,秀秀媽心里明鏡一樣,知道女兒定是去找劉經(jīng)理無果。
秀秀剛剛經(jīng)歷了高考,又面臨著人生的高考。她握著爸爸的手,看著憔悴的母親,忍不住淚水一串串滾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天微微亮?xí)r,秀秀簡單洗漱了一下,彎腰趴在爸爸的耳根悄聲說:“老爸,你要堅強,等著我回來?!睋肀Я四赣H,秀秀大步走出了病房,迎著朝霞,匯入了人流……
秀秀媽是在醫(yī)院收到女兒“上海政法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的。她不知道女兒何時填寫的志愿,也不知女兒在何地打工。
“老頭子,你睜開眼看看,女兒考上大學(xué)了,考上大學(xué)了??!”她拿著通知書,看著依然昏睡的丈夫,喜憂參半。
離開學(xué)還有幾天時間,秀秀回來了。同她一起來的還有一個清瘦的小老頭。
“媽,這是劉院長?!?br />
“大妹子,你養(yǎng)了一個好女兒??!我認(rèn)下這個干女兒你不介意吧?哈哈哈,秀秀,給你爸辦理出院,今天就轉(zhuǎn)到我們自己的康復(fù)中心去。大妹子,相信我,老弟一定會醒來?!?br />
秀秀朝著媽媽點了一下頭:“媽,我這兩個月就在劉院長的康復(fù)中心打工。我相信他們的技術(shù)。”
秀秀媽看著昏睡的丈夫,半信半疑上了劉院長的車。
劉院長的康復(fù)中心很考究,設(shè)備一色用的進口器械,沒有一定經(jīng)濟基礎(chǔ)的普通病人無法進入。
午后的陽光烤人,秀秀媽看著進進出出的秀秀,實在憋不住了,逮住就問:“秀秀,你告訴我,你跟劉院長咋回事?”秀秀媽是過來人,她看出劉院長對女兒的熱情不是一般的高。
“媽,我知道你擔(dān)心什么。放心吧,女兒是干凈的。以后你就明白了。”秀秀一甩長發(fā)飄了出去。她要趁著午休去準(zhǔn)備一些上學(xué)的必備品。
……
五年后,金大建筑公司和康復(fù)中心,這兩個兄弟公司,同一天被公安一并調(diào)查,限令關(guān)閉整頓。據(jù)說,舉報人是一名剛畢業(yè)不久的政法大學(xué)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