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口岸，布拉戈維申斯克正在落雨，空氣里彌漫著落葉松的香氣，與對岸的黑河極為相似。布拉戈維申斯克，俄羅斯遠東的第三大城市，阿穆爾州的州府，黑河人習慣叫它布市。
　　 布市的秋天寒氣逼人，一滴滴的雨打在臉上是絲絲地涼。順著口岸的臺階往上走，手不由地抓緊了薄薄的羽絨服。突然想起在哈爾濱東站上車時，我的羽絨服引來了無數(shù)驚奇的目光的瞬間。在這里，我把這種驚奇轉給了那些南方游客。他們衣衫單薄，就連腳上的鞋子也是清涼得突兀。
　　 布市，城市面積321平方公里，可人口只有22萬。城市是空曠的，街道是空曠的，偶爾遇見的行人，也是慵懶地從你身邊走過。
　　 每到一個城市，我都會去他的歷史博物館看看。到了布市，我們的第一站就是位于市中心的博物館。博物館是一座歐式的三層建筑，它已經(jīng)有了百年的歷史。布市的經(jīng)濟發(fā)展離不開中國商人的支持，這里的游客也大多來自中國。博物館的講解員說著并不流利的漢語，認真地講解著布市的歷史與發(fā)展。26個展廳，展示著不同年代的布市。
　　 來布市之前，大多數(shù)人都去參觀了璦琿博物館，我也一樣。璦琿，這座被俄國人夷為平地的古城，它的博物館里記錄了中國的榮耀與恥辱。
　　 一百多年前，黑龍江是我們國家的內(nèi)河。清朝的康熙皇帝在和沙俄的兩次戰(zhàn)役中都取得了勝利，清政府和沙俄因此簽訂了《中俄尼布楚條約》，那時的大清，土地面積的版圖呈現(xiàn)出盛世的桑葉狀?？墒?，到了咸豐皇帝當政時期，國家內(nèi)憂外患，呈現(xiàn)出衰敗之態(tài)。沙俄趁機尋事，再次入侵黑龍江流域，清政府被迫簽訂了喪權辱國的《璦琿條約》，不過，那時此處的土地還屬于清朝，但是中俄貿(mào)易區(qū)卻從《尼布楚條約》規(guī)定的俄國區(qū)域內(nèi)遷至到了中國境內(nèi)的江東三十六屯。1860年，八國聯(lián)軍進攻北京，沙俄再一次脅迫清政府簽訂了《北京條約》，這里徹底歸屬給了俄國。
　　 這里，曾經(jīng)有個美麗的名字叫海蘭泡；這里，曾經(jīng)生活著一群以游牧為生的少數(shù)民族，是鄂倫春人世居之地。1900年七月，沙俄政府制造了慘絕人寰的海蘭泡慘案，致使在這里生活的5000名中國人喪生，他們在給沙皇的報告中只簡單地說了兩個“肅清”。
　　 美麗的黑龍江緩緩地流過這片肥沃的土地，雖然，它歷經(jīng)磨難，飽經(jīng)風霜，從一條繁榮家鄉(xiāng)的內(nèi)河轉為兩個國家的界河。但是，它依然靜守著那份特有的安寧與璀璨。布市，也因為它特有的地理優(yōu)勢，在中俄貿(mào)易中發(fā)揮著獨特的門戶作用。
　　 站在勝利廣場，面對著無名英雄紀念碑，大家集體靜默佇立。此時，沙俄那些不堪的陰影漸漸地遠離，我們仿佛看到了二戰(zhàn)期間，這個不屈的民族的抗爭與頑強。這座城是最早解放的城市之一，1920年，他們就迎來了新世紀的曙光。
　　 也許是陰雨天的緣故，空曠的布市顯出幾分秋的蒼涼。
　　 走在布市的路上，心里總會有幾分詫異。在黑河，沒走幾步，你就會遇見幾個結伴而行的俄羅斯人，或談笑，或飲酒?？蛇@里，卻安靜得出奇。走出幾里路，身邊也就走過幾個持傘而過的行人。
　　 真安靜，只能聽到淅淅瀝瀝的雨聲。
　　 還有一處更安靜的地方，就是那座位于廖勒齊內(nèi)小巷的綠頂教堂。教堂是幾棟高高低低的歐式建筑組成，綠色的房頂，白色的墻壁，房頂上是金色的十字架。它的周邊是看上去有點殘破的“木刻楞”，有著近百年歷史的老民宅。
　　 教堂內(nèi)部設置很簡單，沒有一排排的座椅，空間不大，卻讓人瞬間有了一種肅穆的情懷。
　　 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在內(nèi)廳的左側，祭臺上是一盞盞燃燒的蠟燭。我們進去時，一位俄羅斯老婦人正在祭臺前插上一根點燃的蠟燭，她在胸前虔誠地畫上著十字架，然后抬起頭，注視著耶穌像。當老人家在點燃第二根蠟燭時，看著她的動作，緩慢，火光很亮，她卻對不準火苗。原來，她近乎視盲。因為語言不同，隊友接過她手里的蠟燭，幫助她點燃，然后又在火苗上燙好蠟燭的底座，牽著她的手幫她準確地插在燭臺上，她輕聲地說著（sibaxiba），輕輕地點了一下頭。然后又是剛才的一系列動作，當她再次抬頭看著十字架上的耶穌時，看著她那雙茫然無助的雙眼，我都感覺到了她的虔誠。教堂里很靜，神父默默地為懺悔者做著禱告。
　　 走出教堂，暮色四合。第一天的最后一站，布市最大的購物超市。
　　 好像瞬間就聞到了俄羅斯奶酪的香味，疲憊的一車人興奮起來。超市比我想象中的要大一些，卻沒有我想象中的熱鬧。購物推車，購物籃，和國內(nèi)的基本一致。超市里飄蕩著烤面包的香味，那些被切成一塊塊的奶酪安靜地躺在柜臺里。轉過彎，一個冷凍的柜架上，把大家的目光完全牽了過去，這里成列的是各式各樣的俄羅斯烤腸，肉香四溢。
　　 超市里最具特色的不是“黑巧”，不是面包和香腸，而是酒。紅酒，香檳，各式各樣的啤酒，一路走過，居然擺滿了六個貨架，哈爾濱啤酒也在其中。
　　 俄羅斯，一個喜歡酒的民族。
　　 十五年前，我第一次到黑河。黑河的江邊遠沒有現(xiàn)在這樣迷人的夜景，但是，你總會遇見三三兩兩的俄羅斯人，他們邊走邊說，手里拿的一定是啤酒。我們生產(chǎn)的啤酒，就是俄羅斯人的飲料。我曾親眼看到，在醫(yī)院里等著就診的兩位女士，坐在長椅上，喝著哈爾濱啤酒，等待著醫(yī)生的診查。俄羅斯人愛上了中國的酒，中國的燉菜，還有中國人的生活方式。當然，最主要的是，他們有著和北方人一樣的性格，粗狂，豪放，一如那些入口辛辣的酒。
　　 夜來的時候，雨停了。沉進柔軟的席夢思床上，想著明日蔚藍的天。
　　 果然，清晨的天是藍的，是透亮亮的藍色。賓館的門前，一群群的野鴿子飛起又落下，忙得不亦樂乎。白色的，灰白相間的，從幾只到幾十只，一會兒的功夫，有人群的地方，就會有一群群的鴿子飛來。它們，是來覓食的。這種情景不光在賓館，還有市中心的街道，還有充滿陽光的地方。為了吃到游客手里的面包，它們居然敢落在游客的手臂上，那姿態(tài)，給人以難以形容的親切。
　　 第二天的行程比較少，布市火車站，還有紫金的銷售中心，然后就是自由活動時間。對購物沒有欲望的我，掉隊了。紫金銷售門店就在列寧廣場的對面，于是，給我了一種閑適的理由。
　　 到了列寧廣場時，時間尚早，集市未散，秋天的味道鋪面而來。貨架上是秋收的果實，土豆，玉米，胡蘿卜。水果的品種不多，只有瘦小的蘋果和黃綠色的脆梨。售賣的商戶不多，購買的人群也不多，遠沒有黑河的早市熱鬧。一個個中年婦女，拖著略顯肥胖的身體，手里拎著一個購貨車，神情是慵懶的，目光也不是集中在集市的物品上，而是像出來散步的樣子。
　　 列寧的銅像，立于廣場中央，他昂首挺胸，目向前方。這里，是他的十月，是他永遠的十月。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的腳下通過，暖暖的陽光，從他的頭頂落下，這是一個金色的秋天。金燦燦的樹葉，掛滿了枝頭。金燦燦的陽光，傾瀉而下，照耀這這塊安靜的土地。頂著金燦燦的頭發(fā)的俄羅斯人，從你身邊走過……當然，還會讓你想起普希金的那首寫給《秋天》的詩：
　　 “回憶把我?guī)нM秋天的花園
　　 橙紅的盛裝，橙紅的盛裝，清新的空氣
　　 ……
　　 年復一年，秋天再次來臨
　　 想找一個安靜的花園
　　 回憶所有的夢想，回憶往日的愛情
　　 我突然聽到你的聲音
　　 熱情似火的話語
　　 呼喚我回到以前的歲月
　　 我知道，我忘不了你！”
　　 布拉戈維申斯克的秋天帶著那濃濃的詩意落進我的眸底，我知道，我們相遇了，就永遠也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