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個冬天
　　 像我手中的砍柴斧
　　 因摩擦而透亮而看似越發(fā)堅硬
　　 在無雪的日子里我愿意抱著爬犁牽著狗尋找
　　
　　 在尋找的途中
　　 我看到一雙倦眼
　　 眉毛和胡子上凝結(jié)的冰碴
　　 臉和手背因皴裂而滲血的皮肉
　　 這些被記錄編纂成集
　　 制作成一件完美的承載著苦楚的書函
　　 有誰在意
　　 一個人揣著苦楚與希冀的尋找呢
　　 這個冬日在意
　　 雪花就會感動的飄落下來
　　 閃爍著閃爍著
　　 那一刻我不能從地上立起
　　 直視它生發(fā)潔凈的眼睛
　　 即使它好無責(zé)備地溫柔地
　　 吮吸我的傷口
　　
　　 因為我為酣夫
　　 從黑色走進白色的時候
　　 就從漫步改作信步
　　 于是兩個極端沒有了折中的辦法
　　 只讓愉悅與悲傷的聲響瑯瑯
　　 做行為的注腳
　　 酣夫為我
　　 固執(zhí)的戰(zhàn)栗在白色中
　　 不能逃脫
　　 不能藏拙
　　 一路走來
　　 一路痕跡
　　 那是充實的美好的苦痛的卷冊
　　 在下一刻呢
　　 它卻顯得羞澀和局促了
　　 這究竟怎么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莽莽的雪原啊
　　 你如果知道一切
　　 請恩澤的指點給我
　　
　　 平靜了所有都很平靜
　　 我在觀察一只孤單的仔鹿
　　 它大口咀嚼著郁濕的植物根須
　　 嘴角洋溢著甜蜜的唾沫
　　 它歡快跳躍
　　 有時瞪大純澈的眼
　　 有時又瞇成一條線
　　 它的鼻頭也在閃閃發(fā)光
　　 它皮毛有漂亮的花色
　　 它發(fā)現(xiàn)了我
　　 帶走我的視線
　　 消失只有一片花影在我眼前搖曳
　　 我沖那影子喊
　　 我為酣夫
　　 我愛上了你
　　 吆喝我的狗調(diào)轉(zhuǎn)爬犁
　　 朝它消失的方向奔去
　　
　　 那頑皮的小鹿引我到冬意闌珊
　　 它跳躍著在雪路上印出梅花的蹄痕
　　 輕快的繞過
　　 起起伏伏的雪的浪涌
　　 那雪上分明被溫暖的陽光
　　 刺出了玲瓏的溶洞
　　 而我身下的爬犁霎時
　　 變得柔軟且溫暖起來
　　
　　 我為酣夫
　　 我從形酣淡入意酣
　　 漸漸的癲狂
　　 直到用自己的嘴親吻自己的手
　　 它沾染了云朵似的雪花
　　 我驚喜的發(fā)現(xiàn)了發(fā)現(xiàn)了
　　 傷口不見了
　　 這手變得更美麗
　　 冰肌玉骨
　　 可是我還能依稀的想起當(dāng)初滲出的血
　　 一點一點殷紅的血
　　 被凍結(jié)在那些細(xì)碎傷口周遭的樣子
　　 現(xiàn)在雪和血都化了
　　 釀造成淙淙的細(xì)流
　　 匯聚成奔流的河
　　 我的身體變得柔軟
　　 我知道了
　　 流水不是能夠穿石嗎
　　 卻不能穿透我的身體
　　 我為酣夫
　　 有水的屬性和水一樣的溫良
　　 然而也染上了水的乖張
　　 奔一程就滌蕩一程裹挾一程
　　
　　 我把已簡陋不堪的爬犁改造成船
　　 小小破敗的船
　　 只夠容納我的身和我的狗
　　 當(dāng)我把船小心地推下水并輕輕坐上
　　 小船水花一樣顫抖起來
　　 游魚做我的纖夫
　　 和當(dāng)初雪原上輕快的追逐一個樣
　　 這感覺真好
　　 可是當(dāng)我清醒了一些
　　 發(fā)現(xiàn)再也見不到那頭仔鹿的影子
　　 不自禁的我
　　 陷入了恐懼寂寞和極度的空虛中
　　 又回到原點了嗎
　　 又要艱辛的尋找嗎
　　 目的性不強烈
　　 沒有了追逐的目標(biāo)
　　 就失去了我作為我的基礎(chǔ)
　　 感到了我的驚慌
　　 狗兒吠吠不止
　　 手足失措無端
　　 不知何時竟握住一柄朽槳
　　 無心管它
　　 振作精神劃著混了淚的河流
　　 播扦而去
　　
　　 荇菜吸附著船底和船幫
　　 又有礁石在前阻擋
　　 一個迷失的人
　　 一個浪跡的逋客
　　 是為了生命的茍活嗎
　　 無思想的機械運動
　　 如果有思想
　　 眼睛至少是明亮的
　　 可是沒有
　　 明亮被淚沖走了
　　 沒有思想了沒有淚了
　　 風(fēng)干了殘余的
　　 包裹著眼球鑲嵌成一層污濁
　　 如果有思想
　　 臂膀至少是有力的
　　 可是沒有
　　 沒有思想了
　　 沒有力量的歸宿
　　 朽槳播動著黏稠的河流
　　 筋疲力竭
　　 失聰
　　 失明
　　 睡著了
　　 任由簡陋的小船從流飄蕩
　　 不覺流水湍急
　　 不覺顛簸
　　 不覺寒
　　 前后左右都沒了路
　　 夢魘告訴我
　　 恐懼在其中滋生
　　 我想醒來我想醒來
　　 想睜開眼睛
　　 太沉重了
　　 眼皮似乎長在了一起
　　 撕扯不開啊
　　
　　 是獵槍的響聲尖銳刺耳
　　 子彈摩擦槍膛的聒噪
　　 只一瞬
　　 我的眼皮裂開如開天辟地
　　 我望見
　　 望見一雙眼睛
　　 澄澈繼而迷離
　　 就像一點濃墨滴進了波瀾不興的水面
　　 漸漸空洞
　　 漸漸渙散
　　 然后
　　 擁有那雙眼睛的尸體
　　 被赤裸臂膀的漢子拖走
　　 他們竟然回過頭咧開嘴沖我笑
　　 我憤怒
　　 我咆哮
　　 我要搏斗
　　 我要搏斗
　　 我嘶吼
　　 我要搶回仔鹿的體
　　 我要為它立一個冢
　　
　　 狗是追蹤的好手
　　 至少它夠警覺
　　 不像我這般渾渾噩噩
　　 我比它唯一高級的地方是
　　 支配欲太強烈了
　　 而它最高級的地方是
　　 執(zhí)行力太強烈了
　　 我們一直是最佳拍檔
　　 我們一直自信的活著
　　 我們堅信
　　 一定能找到
　　 一定一定
　　
　　 這是最殘忍的閱讀
　　 停止在眼前的一頁
　　 我只記得
　　 用一贏握粗的木棒
　　 奮力朝紫彤彤的肩膀砸下砸下
　　 我只記得
　　 火堆把流汗的胸膛照的通紅以后
　　 漬漬的香油沾滿粗糙的手以后
　　 微啟的嘴唇長舒一口氣以后
　　 四周散落的骨頭是熏黃的
　　 我只記得
　　 我為酣夫
　　 所以讓愉悅與悲傷的聲響瑯瑯
　　 但此刻
　　 我的悲聲不嘹亮
　　 成了黯啞的嚎啕
　　 我找到了它
　　 要為它立一個冢還我的愿
　　 讓我的伙伴
　　 在先前的戰(zhàn)斗中犧牲的犬兒
　　 陪它作伴
　　 我點了一把火
　　 我祈禱
　　 為它們超度
　　 回去吧，回到那個
　　 潔凈的不染的不爭的世界
　　 我把我的爬犁當(dāng)柴火
　　 眼睜睜看著它被烈火燒成灰燼
　　 那火因此而絢爛多彩
　　 但火終歸還是要消弭
　　 只剩一小堆灰安靜地和我對峙
　　 我實在氣不過了
　　 抓起灰燼風(fēng)中揚塵
　　 它們飄飄搖搖飛去遠(yuǎn)方
　　 啊，它們多像蒲公英的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