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親情故事，不眠的夜晚，當我把奶奶的故事訴之筆端，娓娓道來時，我的心卻在滴血。在我看來，這些文字，還是那樣的蒼白無力，難以承載太多的心酸往事，惟愿奶奶的在天之靈能夠得到些許慰藉。
　　 ——題記
　　 歲月荏苒，時光如梭，轉(zhuǎn)眼之間奶奶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五年了。在每一個不眠的夜里，我總是想起奶奶，想起與奶奶一起度過的快樂時光；想起奶奶滿頭的白發(fā)，蒼老的容顏。細數(shù)光陰流年里奶奶的故事。
　　 我懂事的時候起，奶奶就給我講起了她的身世。奶奶說，她的老家在豫東南一隅，距離我們現(xiàn)在居住的村子有好幾百里路呢。奶奶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太姥爺，是一個很精明的生意人，在那個亂世的年代，家里經(jīng)營著一個騾馬店，當時的騾馬店就是讓南來北往的客人們歇腳的地方，在太姥爺?shù)目嘈慕?jīng)營下生意還不錯，手里積攢下來一些錢。太姥爺他們省吃儉用，用積攢下來的這些錢財購置了二十幾畝良田，還雇傭了兩三個長工干活。依據(jù)奶奶所說，當時家里的條件，雖談不上富甲一方，一家人的吃穿住用還是不發(fā)愁的，過得還算富庶殷實。直到土改的時候，家里的土地被全部充公，騾馬店被迫關(guān)門。好在太姥爺是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平時和鄉(xiāng)鄰們相處的很好，不管誰家里有了什么困難，只要張口，三斗兩斗的糧食，小來小去的錢財還是慷慨解囊的。因為這，在村子里，他的口碑還好，沒有受到勞苦大眾們太多的批斗，只是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沒有了，生活條件每況愈下，太姥爺最終還是經(jīng)受不住心理打擊，竟然一病不起，不久后就與世長辭了。土地充公后，長工們被解散，其中一個長工不愿意走，他說因為戰(zhàn)亂，已經(jīng)沒有家了，想留下來繼續(xù)給太姥爺家干活。奶奶的母親，我的太姥姥，看到他人挺老實的，家里也缺少一個年輕體壯的男丁支撐門面，一狠心，就把奶奶許配給了他，算是入贅她家了。當然啦，這位長工就是我的爺爺，只是我和他從未謀過面。用奶奶的話說，爺爺最大的使命就是為太姥爺他們養(yǎng)老送終。奶奶一共姊妹二人，有一個姐姐，比她大三歲。太姥爺去世后，奶奶家的日子過得更是捉襟見肘，奶奶的姐姐，我的姨奶奶，想跟著南陽來的一個江湖藝人闖蕩江湖。據(jù)奶奶說，當時，太姥姥縱使有千般萬般的不舍，為了尋求活命，還是同意了姨奶奶的懇求，就讓她跟著那個藝人走了，過起了流浪的生活，也就是走到哪里那里就是家的生活。姨奶奶走后，一直沒有什么音信，直到多年以后才算和奶奶見上了面。
　　 奶奶說，她們陳姓一族是當時莊子里的大家族，有一百多口子人呢，其中的壯勞力也不少。那時候，生產(chǎn)力低下，天氣惡劣，經(jīng)常鬧災(zāi)荒，加上戰(zhàn)亂橫行，瘟疫流行，人們沒有安居樂業(yè)的生活環(huán)境，不少人染上了傷寒病。傷寒是由戾氣引起的一類急性溫病，具有一定的傳染性，主要的癥狀就是發(fā)燒，由于當時醫(yī)療條件的限制，加上無錢醫(yī)治的原因，奶奶家族里有不少的人染上了此病，病重的時候，連走出院門的力氣都沒有。病人需要喝水的時候，都是由別家的人送到其家門口去，生病的人再到門口取走喝，主要是怕這種病相互傳染上。因為此病，她大伯、二伯家的幾個男丁都先后離去。奶奶每每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歲月，都禁不住淚流滿面，她太想念那些家里的親人了。面對病魔的無情侵襲，他們卻無能為力，愛莫能助，眼看著家族里的不少人死于非命，那種痛徹心扉的疼痛，是心靈深處的累累傷痕，任憑歲月的沖刷，卻無法完全愈合。
　　 那時候，戰(zhàn)亂還沒有完全消除，人們的生活大都沒有著落。為了生計，在太姥姥去世后，爺爺為了解決一家人的生計問題，只好外出謀生，留下奶奶和父親在家艱難度日。奶奶說，他們母子常常受到饑餓的威脅，實在餓的不行了，只能領(lǐng)著父親到別處乞討，要來的小紅薯，雜面饃頭，數(shù)著它們過日子。饑餓時時存在，死亡頻頻來臨。特別是冬天，漫漫長夜真不知該如何度過。奶奶那時候特想爺爺，因為爺爺是她唯一的依靠，可爺爺在哪里呢？爺爺走后一直沒有什么音信。只要有回鄉(xiāng)的人，奶奶都會向他們打聽爺爺?shù)南?，沒有人能夠告訴她們爺爺?shù)降自谀睦?。奶奶說，她們總不能在家等著餓死，就領(lǐng)著年僅八歲的父親背井離鄉(xiāng)，踏上了尋找爺爺?shù)穆吠?。一路向北走下來，顛沛流離，凄風苦雨，乞討度日，象一葉飄零的小舟，漫無目的地游蕩在異鄉(xiāng)的路上，漂泊在歲月的河流里。直到她們落戶到我出生的村子，孤兒寡母的她們才算有了固定落腳的地方，有了真正意義上的溫暖的家。
　　 在我記事的時候，從奶奶老家那邊來過人，那個人是父親小時候的玩伴，我叫他有才舅。有才舅說爺爺在奶奶走后不久就回來了，爺爺在周邊地帶找了她們母子好久也沒有什么結(jié)果，后來就和鄰村的一位寡婦成了家。他們成家沒幾年的光景，那個寡婦就得急病去世了，撇下一個女兒，爺爺一直沒有再娶，和他的女兒一起過著生活。后來，爺爺打聽到了奶奶的音信，就想來找她們回去，村里有人勸他說不能貿(mào)然來找，畢竟已經(jīng)時過境遷，還不清楚這邊的事情，就先讓有才舅來詢問一下這邊的情況。奶奶思來想去的，告訴有才舅說回頭是回不去了，因為這邊還有一大家子人呢，奶奶走了，這個家怎么辦？孩子們已經(jīng)沒有了父親，她一走，兒女們連母親也沒有了，這個家就會支離破碎，都是受過苦的人，奶奶就下定決心不再走了。奶奶說，在那個特殊的年月，大伙都是為了想法活著才不得已做出的選擇，誰也不能埋怨誰，無論怎樣，那些應(yīng)該說都是生活的無奈選擇。奶奶每每提及這段往事，眼里總是泛著淚花。究竟有多少生活的無奈，有多少難言的隱痛在心中，恐怕只有奶奶一個人最清楚。隨后的日子，父親回去探望過爺爺幾次，直到爺爺前幾年去世，父親還回去給他送終，算是盡到了做兒子的一點心意。奶奶說，她的爹娘都早已化作了黃土里的塵埃，對他們的念想只能留在心里，一直到離世，她再也沒有踏上返鄉(xiāng)的路，回到她的故鄉(xiāng)去。
　　 在我的記憶里，對爺爺?shù)挠∠笥行┠：１M管爺爺那時還年輕，因為身體有病，他干不了重體力活，隱隱約約地記得他穿著黑棉襖，喜歡飯后靠著土屋的西墻根嗮太陽；記得他用高粱桿子給我扎小馬，小兔子，逗我開心玩耍的情景；奶奶說爺爺最終死于肺癆。爺爺去世時，因為家里沒有多少錢，依靠著街坊鄰居們的接濟才勉強辦理完他的喪事。爺爺走后，家里家外，都要靠奶奶和父親支撐這個家，父親上工，姑姑們上學，我和妹妹由奶奶帶著，奶奶還要做好家務(wù)。在我的記憶里，奶奶是一個很勤快的人。天還沒有亮的時候，奶奶就起床了，她要給我們準備一家人的飯食。吃過飯后，大人們上工，奶奶看著家，照看著我和妹妹。奶奶閑著無事的時候，我總愛鬧著讓她給我們講故事。奶奶可會講故事啦！奶奶給我講的有牛郎織女的神話傳說，楊家將里的穆桂英掛帥，水滸里的武松打虎，這些家喻戶曉的故事伴隨著我度過了快樂的童年時光。奶奶講的更多的是她經(jīng)歷過的一些事情，盡管當時的我似懂非懂，隨著年齡的增長，社會閱歷的豐富和視野的開闊，我漸漸地品味出不少的道道來。奶奶用盡她的大半生得來的生存體驗和感悟，抗爭著人世間的無窮劫難，對她來說，是充滿血淚的，不堪回首的經(jīng)歷，更是一筆人生的精神財富。奶奶說，現(xiàn)在的我們是掉進福窩里啦！比起她那時候，簡直就是天上地下，吃穿不愁的。奶奶常常告誡我們什么時候都不能浪費東西，糟蹋糧食。家里的剩菜剩飯奶奶從來都不舍得扔掉，她身上的舊衣服縫縫補補，穿了又穿，不肯浪費絲毫，即使年景好了一些，她依然過著極其儉樸的生活。奶奶一生勤勞，崇尚節(jié)儉，顯然，這和她苦難歲月的經(jīng)歷是分不開的，也是子孫后代們應(yīng)該永遠銘記于心的，傳承下去的家風美德。在奶奶溫暖的懷抱里，聆聽著她講的故事，我漸漸地長大了，她卻一天天地變老了。歲月的風塵，吹皺了她曾經(jīng)年輕的容顏，她臉上的皺紋悄然地增多了，手上的老繭顯得更厚了。
　　 在我上初中的時候，家里來了兩位不速之客，一位看上去穿戴很講究，個子高挑，五十多歲的婦女，另一位是三十來歲的年輕人。奶奶說那位婦女是她的親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奶奶。因為姨奶跟隨那個藝人走后就沒有了音訊，姊妹兩人已經(jīng)很多年沒有見到了，姨奶的到來，奶奶顯得很高興。姨奶說，她和那個藝人在外面流浪了幾年，隨之戰(zhàn)亂結(jié)束，一切都在慢慢地恢復之中，姨奶就跟隨姨姥爺回到了他的家鄉(xiāng)，現(xiàn)在的河南省南陽的鄧州某鎮(zhèn)，那里和湖北省搭界。由于地勢較高，水資源比較缺乏，家家戶戶幾乎都有自己的水窖，水窖的主要功能就是用來儲存雨水，供鄉(xiāng)親們?nèi)粘ｏ嬘?。姨姥爺在外打拼多年，依靠的就是一把嗩吶，他是一個吹嗩吶的好手，在他們那里方圓幾十里很有名氣的，當時，他們家里的經(jīng)濟條件還算過得去，唯一的遺憾就是姨奶不能生育。后來呢，他們就領(lǐng)養(yǎng)了一個，就是隨同姨奶來的那個年輕人，我叫他田叔，田叔看上去挺老實的，實際也很孝順他們二老。姨奶說，來我家的一路上，多虧她兒子的精心照顧。姨姥爺在田叔結(jié)婚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姨奶說她的命還算不錯的，至少是活下來了，膝下還有孫子孫女，一家人過得其樂融融。前不久，她回了一趟家鄉(xiāng)，見到了不少親人，從家鄉(xiāng)人那里知道了奶奶的消息，就迫不及待地想見奶奶一面。兩人一見面就抱頭大哭。真是分別時滿頭青絲，再見時白發(fā)聚首，生活里那些難言的疼痛，心中所有的委屈，都融化在無盡思念的淚水之中。那種血濃于水的姊妹親情，至今想起來都讓人為之動容。
　　 姨奶和田叔在我家住了好幾天，奶奶和她說了很多很多話，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話就是姨奶說的，這次分別了，不知還能不能再見到。姨奶走時，奶奶和父親把他們送到了開往南陽的班車上，她們揮手之間，奶奶的手一直舍不得放下來，直到那輛車消逝在她的視線之外。好在過了幾年，家里的光景逐步好轉(zhuǎn)，父親就帶著奶奶去了南陽一趟，姊妹兩人又見上了一面，姨奶奶的話語才算沒有落空。此后，直到奶奶病世，姊妹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前幾日，遠在南陽的田叔還來電話，說現(xiàn)今已經(jīng)九十歲的姨奶奶身體還不錯，只是提起過往，嘴里還是念叨著奶奶。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界，從生到死就如同一本書，都會有自己的故事，故事里的主人公就是我們自己。我的奶奶也有故事，奶奶的故事，隨著她的離世，劃上了永遠的休止符。奶奶的愛和親情，對奶奶的思念，永遠駐留在了我們的心里。奶奶，愿天堂里的您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