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涯“我的生活故事”征文】開往廣州的高鐵(散文)
遇到一個到廣州出差的機會,有充裕時間與大學閨蜜見面聊天,心中竊喜。大學閨蜜是我兒子的干媽,一位全職太太,兩個孩子的母親,家庭幸福美滿,住在廣州市一高檔小區(qū)。我們不常見,很是想念。
在武漢站驗票上車時,我看到一位提著兩床棉絮,手上拎著包,還拉著一拖箱的年輕女子。我出差三天,只有一個背包,看她實在艱難,就幫她拿著部分行李上車,一看票居然是同一車廂的鄰座,一來二去,她自然與我親近了不少,安頓好行李,大家落座后,高鐵駛出武漢站,她就打開了話匣子。
“我是襄陽人”,她說。我心里一驚說:“哦,是老鄉(xiāng)?!彼老驳谋砬榱亮?,眼睛有些深陷,美眉一看是紋繡過的,頭發(fā)黃染過,彎彎曲曲地下垂著,映襯的整個臉也是暗黃的,沒有光澤。她蹬著五六公分的高跟涼鞋、穿著黑皮褲。這身裝束看不出她的身份。接下來她介紹了她老家所在的縣、鎮(zhèn)都是我聽說過的,屬于一個貧困山區(qū)。有個在北京務(wù)工的叫范雨素的網(wǎng)紅寫作人也是襄陽人,家離旁邊女子所說的那地非常近。她說在老家餐館打工,待遇太低了,經(jīng)人介紹來到武漢,是一個有夜場的KTV,堅持了一個月還是辭職了,不太習慣熬夜工作,這次去廣州投奔一個在餐館打工的遠房侄女,找個活干。
我一般出差都會帶一本文學類的小說,今天與這位女子坐在一起,無法裝酷,看來我還是一個比較隨和的人,以至于一面之交的人愿意向我傾述。她是不是就像某個小說中的一個普通人物?在開往廣州的高鐵上,用自敘的方式出場了?
“我20歲結(jié)婚,21歲生兒子,24歲離婚!”她說。
我并沒有想打探她的經(jīng)歷,她已經(jīng)開始自述了,也許我是一個值得她信賴的聽眾。她說前夫?qū)λ缓茫瑨赍X從不給她用,只管兒子和老人。我說,“你也是一個勞動力啊,你掙錢給他用過嗎?你也要養(yǎng)家養(yǎng)兒子?。 彼πφf:“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一般都該男人養(yǎng)家?。 辈恢每煞?,價值觀不同哦!嫁接一個思想觀念給他人,如同器官移植一樣,需要藥物來抗排斥,需要好長時間才能適應。
她說她離婚后,無論在家鄉(xiāng)還是在外地打工,春節(jié)前會給兒子買一套衣服送過去,2017年的春節(jié)前,前婆婆發(fā)話了,“小孩的衣服我會給他買,你以后不要再來這個家了”!
“為什么婆婆不讓看孩子呢?”我問。
她說前夫又結(jié)婚了。前婆婆可能擔心她去多了會引起新組合家庭的矛盾。
“那你的前夫又找了個什么樣的人結(jié)婚呢?”
“他做縫紉的,找了個帶著孩子的離婚女同事!”
這么說來,他的前夫?qū)幙勺约吼B(yǎng)兒子,幫再婚妻子養(yǎng)孩子,也不愿同她一起生活了。
“他說我沒文化”。
“他究竟有多高的文化?為什么貶低你?”
“他高中畢業(yè),我沒上過小學!”
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2017年的今天,義務(wù)教育普及了這么多年,今年28歲的她連小學都沒上過,有點不可思議!古人云:女子無才便是德,倘若她不那么固執(zhí),認為男人掙錢就該給女人花,自己也懂縫紉或是其他的技術(shù),能夠善解人意又能養(yǎng)家,男人還能挑出她多少毛病來?
我正在想這些,她的手機收到信息。窗外,已是長沙站。 “我不識字,你幫我看看我侄女發(fā)過來的定位!” 我一看,她侄女發(fā)過來的地址是廣州越秀區(qū)的一個酒店位置。我說你問問你侄女那里最近的公交站名,我順便幫你在網(wǎng)上查下去她那里的乘車路線。她聽從我的話,立刻發(fā)了語音過去了。她說,找不到路就打的,最多花兩三百元。 我建議她先坐地鐵到越秀區(qū),再打的到目的地,可以省點路費。
“那你會用手機發(fā)微信嗎?”我問到。
“我認得頭像,只講語音。況且,我手機里也沒存幾個熟人的微信號,都是別人幫我設(shè)定好的!”
佩服這個女子,不識字,熟悉打的和購買火車票,還能走四方。
“我為什么沒上學呢?就是因為家里太窮了。兄妹四人,大哥大姐上完小學,父親因病死了,老媽一個人拉扯我們,也沒能找個繼父來幫忙養(yǎng)家,吃飯穿衣都成問題,所以我和我小哥連小學們都沒踏進過?!被貞涍^去,她的眼神有些憂傷。
這是家庭因素造成的悲劇,也是一個沉重的社會問題!想想我生在七十年代的人,也在農(nóng)村,身邊還沒有小學沒讀的人,女孩也是一路讀書最少到初中。那個年代生活剛解決了溫飽!后年代應該日子好過一些。無論如何,讀點書,不至于當文盲啊!
“那你們兄妹現(xiàn)在生活狀況如何?”
“大哥大嫂在家務(wù)農(nóng),大哥前些年上山砍樹,傷了腰椎,癱瘓了,不能干重活,靠嫂子養(yǎng)家。大姐在上海做家政多年,一個月也能掙四五千吧,她只供她的女兒在武漢上大學,她對我們也沒什么幫助。小哥遠走他鄉(xiāng),在廣東當了上門女婿,從此很少回家。老媽與大哥同住,我有時會給老人點零花錢。哎,離婚的姑娘在娘家呆久了都不招人待見,所以我盡可能不常住娘家?!?br />
這時,她的手機有語音提示。她侄女回話過來,說這會上班正忙,她也才去那里,不太熟悉地方,反正還有兩小時到站,問好路線后回話過來。她立刻生氣了,回語音給侄女,“到底幾個意思啥,不歡迎就直說!”然后兩人就在手機里語音來語音去的爭吵了幾句。
我勸她理解下對方,也許工作時間的確不方便幫她打聽路線,下車出站前應該有消息過來。她停了語音對話,對我笑了笑,然后拿出充電寶給手機充電,一邊給另一個熟人發(fā)語音,問對方可不可以接納她過去找工做。對方好像歡迎她,并說要派車來接站?!拔也蝗フ抑杜恕?。她說,她要去東莞找熟人,她們同村的。高鐵到廣州站已是晚上九點多了,要去東莞還比較遠??!我勸她還是先到侄女那里近些。
她怎么隨便可以改變行程呢?實際上,身邊這個女子是無家可歸的。
我試探性地問她:“有沒嘗試再找個家???”
“你有沒合適的幫我介紹個來?”她突然把問題拋給我。始料不及,對她不了解,只是聽她自敘,況且,我真不知道什么的男人與她可以相匹配的。
她說,在農(nóng)村像她這樣的離婚女人還是很搶手的。這點我信,從農(nóng)村婚姻調(diào)査報告中得知,貧窮落后地區(qū)的剩男現(xiàn)象比較突出,離二次婚、離三婚次的女子都有媒人上門牽線。
“別人介紹過,離婚有孩子的,我又不想給人當后媽!”她長嘆一口氣??磥恚h走他鄉(xiāng)打工,實屬無奈之舉。
“那你到餐館打工,有空可跟廚師學幾個菜,比如蒸菜,學會了這一兩個菜到大酒店應聘,可以做蒸菜師傅,待遇也高些??!”我給她提了小建議。
“我只會做洗碗清潔之類的活,從沒想過去學做菜!”她眼神中透出失望??磥韺⑽业乃枷胫踩虢o對方還是有障礙的。
我一杯熱茶沒品完,晚上九點左右已到廣州南站。不得不感嘆現(xiàn)代交通發(fā)展太快,住地與火車站之間地鐵相連,城市之間一杯茶的距離,在地面上行走的時間很短暫。給武漢的家人發(fā)消息報了平安,兒子還沒睡,要我從廣州回來帶點好吃的。電話響起,閨蜜說已派先生開車在地鐵口接站,她在家里看孩子,幫我收拾好了房間,留了熱飯熱菜和湯。我聽到電話里一雙兒女的歡聲笑語。差事約在明天下午,今晚住在這個溫馨的家,比一個人孤單單地住在酒店好多了。明早,不出意料的話,應該會和閨蜜帶著她的孩子去江邊喝個早茶,家常里短地聊聊天。
她嫌行李太多,聽說我有小車接站,執(zhí)意要把棉絮送給我,我謝絕了。我?guī)瓦@位老鄉(xiāng)拎著行李出站,告別??粗现林氐男欣钕г诔稣镜娜肆髦?,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不知道她今晚決定去何方。她只是當代中國農(nóng)村離婚女人中的一個縮影,我們在開往廣州的高鐵上共度了一段旅程,作為一個過客,我無法給她提供更多的幫助,只能默默從她的全世界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