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已是兩個孫子的奶奶了，可在我的記憶里卻依然年輕，甚至還是個小女孩。
　　 四十年前，我上小學三年級時，阿花是我班上的一個女生。她比我大兩歲，在我心里始終是一個漂亮的大姐形象。但我常常惹得她心生不安，甚至哭鼻子，在她心里我是個十惡不赦的大壞蛋。我有如此惡名源于我是班上一個不小的頭目---班長。
　　 阿花本是一個活潑開朗、樂于助人的好姑娘，但不知怎的，我左挑鼻子，右挑眼，總看她不順眼。我聽到別人夸她比我強，比我好，我就氣不打一處來；看見她和別的男生玩耍，我覺得受到了輕視；她考得比我好，我就嫉妒；老師表揚她，我嗤之以鼻。于是經(jīng)常找茬整她，罰她站講臺、貼門邊、搞衛(wèi)生，罰她十遍八遍抄生字、背課文。長此以往，她便對我產(chǎn)生了畏懼。
　　 就在我為自己的勝利得意之時，誰曾想阿花小腳的奶奶突然拄著拐杖登門造訪，和我母親寒暄一陣后直奔主題，說我經(jīng)常欺負阿花，阿花幾乎不敢去學校了，希望我以后別打了，要好好關(guān)心阿花，并一本正經(jīng)的許諾讓阿花長大了當我媳婦。母親一邊答應阿花奶奶說一定好好管教我，一邊樂呵呵地說太好了，能找到阿花這么好的孩子做我們家的媳婦，這是我們一家人幾輩子的福分。不知怎的聽到阿花奶奶后半句話題，我心里瞬間像吃了蜜似的樂開了花。于是從那天起，在我幼小的心靈里已覺得阿花就是我媳婦，我也因此對她另眼相看了。
　　 從那以后阿花再也不懼怕我了，我也突然產(chǎn)生了憐香惜玉的想法，在我的庇護下，阿花對我的依賴性越來越強烈，我們一起學習、一起玩耍，顯然成了一對形影不離的小戀人。這在當時男女相處還很封建的時代是很難看到的，我們這對小戀人的舉動在別人眼里似乎也沒有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究其原因，一方面用現(xiàn)在的觀點看來，我們那時的舉動更像一對小姊妹，兩小無猜，情同手足；另一方面也和我當時的優(yōu)越條件分不開，上小學時我的考試成績始終是全班第一，鑒于此，我也一直被選為班長。在別人看來，我是個神童。于是，全班同學對我敬畏有加。
　　 讀四年級時，班上轉(zhuǎn)來了一個新同學，他竟然是人人羨慕的居民戶口！他仗著父親是工人，經(jīng)濟條件優(yōu)裕，穿著時興得體；而且個頭比我高。他剛到我班時，絲毫沒把我這個班長放在眼里，我說東，他偏往西，總是不服管。一次，因為打掃衛(wèi)生的事惹怒了我，我喝令別的值日生回家，罰他一個人搞衛(wèi)生。他懂得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終于妥協(xié)了，叫來母親幫她搞完了衛(wèi)生。
　　 我充分使用班長的權(quán)力，竟自然而然地當上了阿花的護花使者。同學們攝于我的權(quán)威，從此再也不敢招惹阿花。我們無憂無慮地度過了美好的小學時光。上了初中，男女同學之間突然有了距離，男女同學很少交往，彼此連話也不敢說了，唯恐被別人說三道四。身處這種氛圍中，我和阿花之間也漸漸疏遠起來。雖然我們彼此知道，這不是故意的，但在那個還嚴重存在男女授受不親傳統(tǒng)思想的年代，我們只能屈從于那樣的大環(huán)境。
　　 那時正處于改革開放前夜，家鄉(xiāng)還比較貧窮。我家一日三餐吃的全是玉米面，吃白面算是一種奢侈了。有一年，我家剛過完年就揭不開鍋了，父親只得撇開臉面向村支書告艱難，從大隊里家借了一麻袋玉米，磨成面粉和著野菜才勉強熬過了那個饑荒。
　　 當時阿花家住在黃門鎮(zhèn)上，利用臨街的鋪面開了個飯館，家里還留宿過路的客人。街道上有三四家客店與飯館，但生意最好的數(shù)阿花家了。
　　 阿花和我一樣，每天早早地來到學校，見了面連招呼也不打，形同陌路。但后來發(fā)生的一件事讓我對她改變了看法。那是寒冬的一天，上完早自習，我上了趟廁所?；氐浇淌遥蠹叶荚诔宰约?guī)淼娘埵?。我家?guī)У氖且环N叫做干粇的餅子，又干又硬，難以下咽，但不易消化，耐餓。當我伸手摸進桌框口，準備拿出干粇時，干粇卻不翼而飛。我大吃一驚，趕緊將頭伸進桌框，才發(fā)現(xiàn)角落里有一包報紙包裹的東西。打開一看，竟然是塊巴掌大的白面鍋盔，外帶雞蛋大的一塊肉！看到這么好的吃食！我的口水都要流了出來。要知道在我家，這白面饃饃與肉，就是過年過節(jié)時都很難吃上，何況是平時。我第一感官想到是阿花給我的。但我知道，這兩樣東西，她家平時也舍不得吃，可為啥舍得給我呢？但從此之后隔三差五的，我在桌框里總會發(fā)現(xiàn)這份珍貴的禮物，好像天上真的會掉餡餅一樣，這種待遇一直持續(xù)到初中畢業(yè)。我常常偷看她的表情，可她始終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好像不是他干的。但我始終堅信，非他莫屬！
　　 中考時，我幸運地考上了師范。而阿花卻中考失利了。于是她補習了一年，還是鎩羽而歸，只能回家務農(nóng)。
　　 每當我放寒暑假回家時，阿花就會借口找我姐，經(jīng)常來我家玩。那時她已出落成一個漂亮的大姑娘了。她每次來我家，只是羞怯地和我寒暄幾句，然后徑直找我姐玩去了，始終沒有留給我和她坐下來好好交談的機會?？晌译鼥V朧意識到，她找我姐是假，找我是真?？沙鲇诠媚锏淖宰鸷托邼?，她始終沒有向我吐露心聲。
　　 1988年暑假，在我還有一年就要畢業(yè)的時刻，我聽到她訂婚了。對象也是我們村的，在縣城當工人。
　　 當夜，我心底泛起了莫名的波瀾，是遺憾，是愧疚，還是欣喜，我始終說不清。直至今天我也沒弄明白當時她愛不愛我；我也搞不清我當時是否在乎過她。但她留存在我記憶深處的美好，卻一直沒有淡去，并時時浮現(xiàn)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