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是華光貿易公司成立二十周年紀念，下午開了個紀念會后，又在興隆酒店設宴招待賓客及公司員工。宴席之上燈紅酒綠，觥籌交錯，氣氛非常美好。忽然，一位四十多歲的男子離席走到宴廳中央，舉著酒杯高聲大喊：“今天我真快樂，真快樂！我要乘著這一片快樂的祥云去到天堂……”說罷幾個縱步躍上窗臺，打破玻璃，縱身跳了下去。
　　 興隆酒店設在一座商業(yè)大廈的八樓，從這么高的樓上跳下去，自然是摔得血肉模糊，當即斷氣身亡。
　　 所在地派出所的警員聞訊迅速趕到，立即保護好了現(xiàn)場。
　　 隨后，市公安局刑偵科的何釗與趙憶蘭，以及法醫(yī)湯平也先后趕到。
　　 何釗皺眉看了尸體一眼，問：“是怎么一回事？”
　　 “華光公司正在此地設宴慶祝該公司成立二十周年。死者叫吳小山，是該公司的一名高管。據(jù)眾多的目擊者說，他是酒醉發(fā)狂，打破玻璃跳出窗戶的，應該是跳樓自殺?！迸沙鏊囊晃煌净卮鹫f。
　　 “自殺？有選擇這種場合，用這種方式自殺的嗎？”何釗懷疑地說。
　　 “別急，等我做完尸檢就知道了?！睖秸f。
　　 半個小時以后，尸檢報告出來了：死者除高空墜落與地面相擊所受的創(chuàng)傷以外，并無其他創(chuàng)傷，確系墜樓而死。但從死者的胃內抽取液中卻檢驗出了藥物CLA的成分……
　　 “CLA？那是一種什么樣的藥物？”何釗問湯平。
　　 “那是一種慢性毒藥，服下去后，會把人的意識從壓抑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產生一種超凡脫俗的快感，產生一種輕生厭世的想法，然后就在這種狀況下漸漸地死去。因此，西方有些國家把它作為安樂死的用藥?！睖交卮鹫f。
　　 “那就不對了。”何釗說，“安樂死應該讓患者在快樂的狀況下平靜地死去，但這個吳小山卻是興奮得如酒醉發(fā)狂，擊破窗戶，跳樓而死?！?br />　　 “這你就不知道了。”湯平笑著解釋說，“一般進行安樂死的，都是一些病危的患者，需要有很強的藥力，才能把他們的意識從壓抑的狀態(tài)中解脫出來，產生一種超凡脫俗的快感。而吳小山卻是一名身體強壯的漢子，再加上酒精的作用，服用了此藥，當然會有一些過度的反應，比如說興奮發(fā)狂，輕生厭世……”
　　 “我明白了。那么，這種毒藥市場上有銷售嗎？”
　　 “當然沒有。這種毒藥我國禁止進口，只能從國外少量攜帶進來?！睖秸f。
　　 “好！”何釗點點頭，轉身對趙憶蘭說，“立即對今晚參加這一場宴會的所有賓客進行排查，查曾經(jīng)出過國的，有可能對吳小山進行投毒的嫌疑人?！?br />　　 “可是，今晚這一場宴會規(guī)模很大，赴宴人數(shù)有五六百人?！壁w憶蘭為難地說。
　　 “先從與他同桌的人查起，然后查鄰桌的人，查曾經(jīng)到過他們桌旁與他敬過酒的人……”
　　 “這個人數(shù)也太多?！?br />　　 “沒有辦法。多組織些人力，一個一個慢慢地去查吧?！焙吾撜f。
　　
　　 二
　　 然而，終于因為需要排查的人數(shù)太多，一連兩天排查都無結果。好在第三天案情發(fā)生了變化，才使他們從無望的排查中走了出來，走上了一條新的偵查道路。
　　 這一天中午，幾名商業(yè)界的人士在一家名叫逸仙樓的酒家聚會，席間一位名叫李大江的漢子忽然離席高呼：“我很快樂！我很快樂……”接著奔出包間，沖上陽臺，翻身跳了下去……其狀況與三天前的吳小山一模一樣，死后也從他的胃液里查驗出了CLA的成分。兩個案子如出一轍，很有可能是同一個兇手所為。
　　 “好！這為我們的查案提供了一條捷徑，立即改查與李大江同席的幾個人，看看其中有哪幾個人還參加了三天前華光貿易公司舉辦的那一場宴會?！焙吾撜f。
　　 “你是說，只有同時參加了兩個宴會的人，才有可能分別往吳李二人的酒杯里投毒？”
　　 “就是這樣?！?br />　　 “好，我這就組織力量去查?！壁w憶蘭說。
　　 第二天情況就查明了。趙憶蘭將一份調查報告放在何釗的面前，向他匯報說：“與李大江一起聚會的還有六個人，其中有四人三天前還參加過華光公司舉辦的那一場宴會，他們是何明理、鐘克家、伊子書、周志明，都是江州工商界人士。四人都出過國，有攜帶CLA回國的可能。但四人都與吳李二人無仇，那天去赴華光的宴會，四人也是同坐一桌，離吳小山所坐的桌子很遠，根本沒有機會往吳小山的酒杯里投毒?！?br />　　 “這么說來他們都不可能是兇手，我們需要另找線索?！焙吾撜f。
　　 “是的。也許，投毒的兇手不一定就是赴宴的客人。”趙憶蘭說。
　　 “吳李二人的歷史都查了嗎？”
　　 “都查了。吳小山與李大江都是本地人，大學同學，江州財經(jīng)大學的老三屆，一起上山下鄉(xiāng)過，回城以后才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因為是同鄉(xiāng)同學，兩人的關系比較密切，共同的熟人也比較多，但并沒有什么共同的仇人。”
　　 “你是說他們都是江州財大的老三屆？”
　　 “是的，1967屆。其實，他們在大學里總共也沒有讀上幾天書?！?br />　　 “唔，看來我們還需要去江州財大跑一趟，看看在那一段動亂的日子里，他們二人的表現(xiàn)如何，有沒有什么共同的仇人?！焙吾撜f。
　　
　　 三
　　 江州財經(jīng)大學學生部的負責人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老師。她聽了何釗的要求以后為難地說：“事隔多年，當年的老師都已不在，學生也東西南北無法聯(lián)系，這二名學生當年在校的情況實在無人知曉，也沒有什么資料可以提供?！?br />　　 “學生的檔案總應該還保存著吧？”何釗說。
　　 “當然還保存著，沒有銷毀。但你知道，在那個年代，許多事情（包括學習成績與品行）都沒有記載，即使找到了，也不會對你有什么幫助?！彼f。
　　 “既然還保存著，還是麻煩你吃點苦，幫忙找一找吧。”何釗說。
　　 女老師無奈，只好帶領他們進入檔案庫，在塵封著的堆積如山的檔案堆里翻尋了半天，終于找到了吳小山與李大江的檔案。但正如女老師所說，檔案里除記載了第一學年各科的成績與班主任的評語以外，其余全是空白。
　　 何釗嘆了一口氣，失望地把檔案交還給女老師。
　　 女老師看著他失望的樣子，忽然說道：“對了，我的前任何秀連老師還健在，你們是不是去找一找何老師，看看她是否還記得這兩名學生?！?br />　　 “太好了！請告訴她的地址?！焙吾撜f。
　　 他們按照女老師給的地址，順利地找到了何秀連老師。
　　 何老師七十多歲，精神矍鑠，待人熱情。她請何釗二人坐下，熱心地說：“事隔多年，一般的學生都忘記了，但吳小山和李大江這兩人還記得。他們是學校里有名的造反派，打砸搶的頭頭。當時有不少老師和學生挨過他們的打。”
　　 “那么，您還記得有哪些人挨過他們的打嗎？有沒有什么人會對他們記恨終生？”何釗問。
　　 “那就說不清楚了。不過有一個人被害得最慘，他的家屬和后人也許會對他們記恨終生?！彼f。
　　 “那是誰？又是怎么一回事？還請老師您詳細說說?！焙吾撨B忙追問。
　　 “那還是文革初期的事。”何老師開始一邊回憶一邊敘述起來，“那一天，吳小山、李大江帶領一群學生去他們系的趙書民老師家造反，因為一言不合，他們便拳打腳踢，把趙老師打成重傷。
　　 “事后，趙老師的妻子去學校反映，說他們家一塊祖?zhèn)鞯亩顺幵诨靵y中被人偷盜走了?！?br />　　 “這事學校查了嗎？”何釗問。
　　 “簡單查了一下。當時進駐學校的宣傳隊把參加那一次造反的學生找來，一個一個問了一遍，都說沒有拿那塊端硯，事情便這樣不了了之了?！?br />　　 “您還記得那是一塊什么樣的端硯嗎？”
　　 “記得。據(jù)趙老師的妻子說，那是一塊四寸見方的大端硯，硯上有一孔小水池，硯端雕刻著一只蟾蜍。硯臺之上常有雕花雕鳥雕鯉魚作為裝飾的，雕蟾蜍的卻很少聽說，所以印象很深，還能記得?！彼f。
　　 “那么，那位趙老師后來怎么樣了？”何釗又問。
　　 “因為是批斗的對象，趙老師的傷沒有得到很好的治療，一年之后，因勞累過度舊傷復發(fā)不治而亡。趙老師死后，他的妻子便帶著他們的女兒搬離了學校?！?br />　　 “您知道趙老師的妻子搬到哪兒去了嗎？”
　　 “不知道。她沒有留下地址，離開之后也一直沒有返回過學校?！?br />　　 “那么，趙老師的女兒呢？您知道他的女兒叫什么名字，當年有多大嗎？”何釗又問。
　　 “知道。趙老師的女兒叫趙敏。當時她還沒有讀書，也就是個五六歲吧?！焙卫蠋熁卮鹫f。
　　 從何老師家出來，趙憶蘭興奮地說：“今天真不虛此行，這可是一條大線索?！?br />　　 “不錯！立即回局去布置查找這個趙敏和他們家被盜的那塊蟾蜍端硯?！焙吾撘差H為高興地說。
　　
　　 四
　　 第二天，查找工作就有了結果。
　　 “通過查閱戶口，我們查找到了16個名叫趙敏的女人，其中有4人與趙書民的女兒年齡相仿。我已經(jīng)通知有關派出所去進一步核查，看看其中究竟哪一個是趙書民的女兒?！壁w憶蘭向何釗匯報說。
　　 “那塊蟾蜍端硯呢，也有線索了嗎？”何釗問。
　　 “也找到了。在上星期的一次文物拍賣會上，出現(xiàn)了一塊清朝同治年間的端硯，與趙家當年被盜的那塊端硯一般無二?！?br />　　 “端硯的賣主是誰？”
　　 “端硯的賣主叫王文進，是大華實業(yè)公司的襄理。據(jù)查，此人早年也畢業(yè)于江州財大，還是趙書民所帶的一名研究生?！?br />　　 “你打個電話去大華公司問一問，這個王文進現(xiàn)在人在何處？”何釗說。
　　 “好的，我這就打電話?！壁w憶蘭說著就拿出手機，撥到免提，開始給大華公司打電話：
　　 “喂！是大華公司嗎？”
　　 “是的。您是誰？”手機里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我是公安局刑偵科?！?br />　　 “哦，公安同志，您有什么事嗎？”
　　 “請問，你們的王文進襄理在公司嗎？”
　　 “王襄理不在公司，他應約赴一位外商的宴會去了。”
　　 “什么？王文進赴宴去了！”何釗一把抓過手機，連忙說道，“喂！請你立即打電話給他，叫他不要喝酒，千萬不要喝酒！”
　　 “為什么不要喝酒？”
　　 “別問為什么，你只要告訴他：是公安的交代，千萬不要喝酒，否則有生命危險。”
　　 “好的。我就打電話給他。”對方回答說。
　　 但只一會兒，對方又打電話回來說：“喂！對方關機，電話打不通?！?br />　　 “什么？電話打不通！喂，喂！請告訴他去赴宴的酒家在哪里？叫什么店名！”何釗說。
　　 “復興路的華麗酒家。那是一家很有名的餐館?！睂Ψ秸f。
　　 “糟糕！”何釗打完電話跌腳說道，“事情緊急，我們得立即動身，趕往華麗酒家。”
　　
　　 五
　　 何釗心急如火地駕駛著警車，一路風馳電掣，飛速向前。
　　 但他緊趕慢趕，還是遲了一步。他剛把車在華麗酒家的門口停下，就從高空掉下一個人來，“啪”地一聲，摔得血肉模糊。
　　 事情很快就弄清楚了：死者正是王文進。他也像前兩個死者一樣，中途離席，興奮地沖出包廂，登上陽臺，一躍而跳下樓去……
　　 案子吸引來了眾多的路人，圍著觀看。
　　 何釗皺著眉頭，向圍觀的人群掃視了一眼，忽然提高聲音大聲說道：“出來吧！趙敏。我知道你就在人群里面?！?br />　　 人群騷動了一下，但沒有人走出來。
　　 “出來吧！趙敏。你既然敢作為，就應該敢于承擔責任。”何釗繼續(xù)說道。
　　 一位二十六七歲的白衣女郎忽然挺身而出，大聲回答：“不錯，人是我殺的。還有那個吳小山、李大江也是我殺的?！?br />　　 何釗一怔。他沒有想到自己這么一詐，還真把對方給詐出來了。他更沒有想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竟會是這么一位如花似玉，楚楚動人的柔弱女子。
　　 “你就是趙書民老師的女兒趙敏？”何釗問。
　　 “是的?！彼届o地回答。
　　 “說說看，你為什么要殺死他們？”
　　 “你們不是去江州財大調查過了嗎？他們罪大惡極，死有余辜?！?br />　　 “我們是去江州財大調查過，但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弄清楚?！?br />　　 “當年，我親眼看見吳小山與李大江對我父親拳打腳踢，把我父親打成重傷……”
　　 “可是，他們畢竟沒有把你父親打死呀。”
　　 “不！我父親就是他們打死的。因為是批斗的對象，父親的傷一直沒有得到醫(yī)治，以至于第二年舊傷復發(fā)，不冶身亡。父親就是被他們打死的?！?br />　　 “那你為什么一直等到現(xiàn)在才替父親報仇？”何釗問。
　　 “因為在這之前我一直沒有找到主犯，那個躲藏在他們后面，策劃那一場事故的主犯。直到上個星期，我們家被盜的那塊蟾蜍端硯在文物市場現(xiàn)身，我才順藤摸瓜地查找到主犯。這個主犯就是他，我父親當年所帶的一名研究生王文進?！?br />　　 何釗點點頭，嘆了一口氣，說：“你應該去法院告他們。”
　　 “事隔多年，又無證據(jù)，怎么去告？”她說。
　　 “難道就搜尋不到一點人證物證？”
　　 “當年跟隨吳李二人去我家造反的學生，已無處可尋，就是尋找到一兩個，他們也不會出來指證吳李二人。至于那塊端硯，雖系我家祖?zhèn)?，但也沒有什么文書能證明它是我家所有，更無法證明是王文進采用那種罪惡手段從我們家盜取出去的?！?br />　　 “但現(xiàn)在畢竟是法治社會，殺人是……”
　　 “不！她沒有殺人?！币粋€穿著餐館制服的年輕人忽然飛跑過來，攔在趙敏的前面，對何釗說，“公安同志，你想想，她一個與死者素無交往的陌生女子，又怎么能接近他們，往他們的酒杯里投藥呢？人都是我殺的。是我化裝成酒店的侍者，伺機往他們的酒杯里投的藥?！?br />　　 “遠哥，你不該出來！”趙敏說。
　　 “應該的！為老師報仇，也是我的責任?！彼f。
　　 “你們是……”何釗問。
　　 “我叫向遠，是趙敏的未婚夫?！鼻嗄陠X一笑，驕傲地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