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把心愛的書籍，陸續(xù)地搬遷到了海邊的家，整齊地擺放在客廳不大的書櫥內(nèi)。閑暇之余翻出一兩本出來，坐在陽臺上，邊細(xì)細(xì)品讀，邊讓溫暖的陽光撫慰。望著鬢發(fā)蒼白的父親這等愜意模樣，我仿佛回到了童年時代。
　　 父親大多數(shù)書籍，靜靜地躺在住了二十多年老屋的書櫥里。他書櫥里的書涉及醫(yī)學(xué)、文學(xué)、歷史。有些書籍跟著他許多年了，這些書好像我小時候就有了。
　　 家里有一個竹子做的四層小書架，那是我剛有記憶，家里就有的第一個書架。聽父親說，這個書架從大學(xué)時光一直跟隨著他?，F(xiàn)在想來，二十世紀(jì)五十年代的書架，雖簡單但非常牢固。父親一九五八年畢業(yè)于南京藥學(xué)院，就是今天的中國藥科大學(xué)。后又去河北工作了好些年，二十世紀(jì)六十年代中期調(diào)來馬鋼醫(yī)院。這個書架也從南京轉(zhuǎn)戰(zhàn)河北，再到安徽一路顛簸，只為父親是個書癡。
　　 淡黃色的書架，想必是竹子褪色沉淀后，露出的最真本色吧？后被父親用我扎小辮子的玻璃繩，一層層地纏繞。玻璃繩，現(xiàn)今市場上早已無蹤無影了，那是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女孩子，扎頭發(fā)最常用的塑料頭繩。分為空心玻璃繩和實心玻璃繩兩種，我一般喜歡用空心玻璃繩扎小辮。
　　 玻璃繩有很多種顏色，五分錢就能買好幾尺，回家用剪刀一段段剪開，可短也可長。麻花小辮扎好后，用玻璃繩分別把倆辮子末梢纏住扎好，挺著小腰板走路，兩根小長辮就很神氣地趴在后背上甩來甩去。再扎上倆大紅蝴蝶結(jié)，小美女的形象活脫脫表現(xiàn)了出來。
　　 竹子書架上面整齊地擺放著父親經(jīng)常翻閱的書籍，書架很小巧，擺不了多少書，父親大多數(shù)書籍是放在樟木箱里。家中這只樟木箱是父母結(jié)婚時候買的，木箱剛開始盛衣服，后家里買了五斗櫥，箱子就被父親用來裝書了。再后來書架最下面一層，成了我的小天地，堆放著許多小人書。上小學(xué)之前，小人書是我的最愛。
　　 陽光普照的星期天，父親總喜歡把樟木箱搬到樓下的草地上，打開箱蓋，讓書籍暴露在暖暖的太陽下。每當(dāng)這時，我總愛拿著一把小竹椅，靜靜地坐在箱子的旁邊，幫爸爸守著箱子?；蛟谙渥舆吷吓c小朋友一道跳著橡皮筋。冬日里的暖陽灑在身上，讓人總是很舒服地享受著，大約兩個小時左右父親再搬回箱子。房間內(nèi)，父親坐在小凳子上開始整理書籍，與其說整理，不如說一本本翻閱著，時不時停留在某一頁慢慢地細(xì)讀著。這樣，書籍往往會整理得很晚，橘紅色燈光，照在父親英俊的臉龐上。那時候，父親不過也就三十來歲，四十不到的年齡。
　　 每當(dāng)這時，我愛繞在他的膝下翻閱箱子里的書，有字的書我不喜歡翻閱。我總愛看帶有插圖的書籍。比如紙頁上一個阿姨抱著一個寶寶，或阿姨邊上躺著一個寶寶一起在睡覺，或阿姨在喂寶寶吃飯，有圖的紙頁上偶爾出現(xiàn)父親寫的字。阿姨插圖會被寫上母親名字，寶寶插圖會寫上孩子乳名。這部書名我早已記不清了，那應(yīng)該是一本產(chǎn)婦嬰兒方面的書籍，是父親為年輕母親買的書。
　　 今天想來，每對夫妻第一次做父母，心情都是一樣：忐忑、激動、小心翼翼地望著剛出生，還有些陌生的嬰兒。這個嬰兒是他們生命的延續(xù)，一代一代都是這樣。
　　 書架上，有一部封面上畫有一個大胡子，外國叔叔的書，里面有少許插圖照片。雖然我不認(rèn)識上面的字，何況繁體字也很難認(rèn)懂，但那時，我愛看這本書上的插圖，帶有典型歐洲色彩與我看過的紅寶書有不同之處。新鮮感和孩子對圖畫的鐘愛，讓我有眼前一亮的賞心悅目和近悅遠(yuǎn)來得喜悅。
　　 長大后，我在這本書里看到了一首最著名，也是我最喜愛的詩歌：“我愿意是激流，山里的小河，在崎嶇的路上巖上經(jīng)過，只要我的愛人是一條小魚，在我的浪花中快樂地游來游去。”這首詩是我看電影《人到中年》男主人公傅家杰朗誦給妻子陸文婷的一首詩。十七八歲的年齡，愛情的滋味還不知道，自然也體會不了中年的艱辛與勞苦。但對這首詩卻產(chǎn)生了莫名地喜愛，這首詩的作者名叫：裴多菲。裴多菲詩選是父親在五十年代買的，書里全是繁體字，讀來親切感十足。接觸繁體字緣于自考《古代漢語》那以后，對繁體字莫名地喜愛起來，變得一發(fā)不可收拾。如今，這本書早已躺在我的書櫥內(nèi)，成了我的最愛。
　　 每到晚上，吃過晚飯，洗漱完畢。我和弟弟總愛躺在父親房間的大床上，母親與我們姐弟一起，享受著父親讀書給我們聽而帶來得快樂，那也是我最開心的時刻。父親靠坐在床頭，我們仨躺在床上，父親繪聲繪色，用略帶有蘇北口音的普通話，很認(rèn)真地朗讀著。時不時慢下來，一字一句地把普通話說得標(biāo)準(zhǔn)些，再標(biāo)準(zhǔn)些。讀到高興處，他和媽媽會哈哈大笑起來。雖我不知道他倆為何有這般笑聲，但在他倆的笑聲渲染下，自己也高興地手舞足蹈起來，會跟著瘋笑好一陣。這時，母親總要輕聲地說：“不要吵不要吵，聽你爸爸讀書講故事。”懵懂中，感覺到讀書能帶來怡悅，那時候，我也不過五六歲的光景。
　　 童年時代我是被外婆一手帶大，從未上過幼兒園。父母上班后，我總愛趴在書架邊上，翻閱著我的小人書。四四方方黑白插圖的小人書，被我翻了一遍又一遍。記得一次發(fā)燒打點滴，去醫(yī)院之前，父親帶著我來到九區(qū)百貨商店，從外面樓梯，上得二樓就是新華書店。在小人書專柜前，父親讓我自己找書，算是打點滴前的禮物。許多小畫書家里都已經(jīng)有了，翻來挑去買了一本《向陽院的故事》帶到七區(qū)門診部。
　　 躺在病床上打點滴，年輕的父親去其他科室跟醫(yī)生護(hù)士們聊天去了，偌大的病房只有孤單單我一個人，還有床頭的小畫書。摟著小畫書，我一點都不害怕，心里還美滋滋的。知道，回家以后書架上又可以多了一本，我喜愛的小人書。如今，九區(qū)百貨大樓與二樓新華書店早已壽終正寢，成為歷史了。
　　 上小學(xué)后，我的個子也漸漸長高了，父親把竹子小書架給了我和弟弟，一人兩層。家里請來木匠打柜櫥的同時，也為父親打了一個結(jié)實的書櫥。記得木工來我家做活，吃在家里也住在家里。我特別喜歡站在那里，看木匠師傅用刨子刨木頭。他輕輕一推，刨花就打著卷落在地上，撿起放入鼻子下細(xì)聞，還有淡淡香味。十天左右棉被櫥、書櫥和一個碗櫥相繼打好了。柜櫥和書櫥又被刷上深褐色的漆，光亮了許多，碗櫥還是木頭的本色。父親放在樟木箱里的書，也一并放入書櫥。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書籍算是知識分子家庭里不可缺少的精神食糧。
　　 竹子小書架小巧玲瓏，當(dāng)我和它一般高的時候，能輕松地搬動它了。這個書架也很自然地搬移到我的閨房里。漸漸地，我的書籍占滿了整個書架，除了藥學(xué)專業(yè)書外，更多的是文學(xué)名著和寫作方面的書籍。這些書籍后來從我的閨房，跟著我搬遷到了婚房，從婚房又搬到分配來的小區(qū)房。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到哪里，這些我鐘愛的書籍就跟到哪里。小竹書架在杏花村又跟了我十六年，終因年齡大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