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殘疾人的福音(散文)
10年前,我退休回鄉(xiāng)定居。上鎮(zhèn)購物時,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在人聲鼎沸的菜場里,我經(jīng)??吹揭粋€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小個子男人,在人眾中擠進擠出。
他的頭型比常人小,額頭低,雙頰寬,下巴尖,臉色黑黃,臉上始終保持著一種似笑非笑的模樣。脖子上掛一根藍白色的綬帶,下端吊一個碩大的鑰匙圈。遇到熟人,他就舉起那個大鑰匙圈,使勁搖晃幾下,于是幾十條鑰匙發(fā)出一連串“嘩啦、嘩啦”的摩擦聲,以示打招呼。衣著還算整齊,雖然不太干凈。下雨天,他會卷起褲腿,汲拉著一雙不太合腳的舊鞋,在雨中搖晃著身子,踽踽獨行。遇到有人給他點吃的,他就追著人家,叫一聲:“姐姐好!”他有時靠墻站著,眼觀著人來車往的街景,也不知道他腦海里想些什么,于是僵硬的臉上似乎溢出些笑意來。
這個人,一看就是個患智障的殘疾人。問村鄰,說這個殘疾人就住在廟鎮(zhèn)西邊,大家都叫他“老興。”
記得小時候上學,我經(jīng)常看到街頭巷尾總游蕩著幾個蓬頭垢面,破衣爛衫的殘疾人,時不時地湊近路邊的垃圾堆,熱心地搜尋著什么。或者,倚著店鋪的柜臺,伸出臟兮兮的手,向店員乞討著什么。我對他們總懷有種莫名的恐懼感。于是,只要遠遠瞥見他們的身影,嚇得趕緊鉆進就近的小弄堂,繞著走。
而如今的廟鎮(zhèn),舊貌早就換了新顏。大街寬直,巷弄整潔,市面繁榮。街上再也看不到舊時那些邋遢、骯臟的殘疾人。只有這個老興,繼續(xù)在街上晃悠著。
聽說小時候的老興,人挺聰明的。而且嘴甜,見人就叫,很討人喜歡。然而在他五六歲時,不幸得了急性腦膜炎。他父母沒錢給孩子治病,孩子偶爾頭痛腦熱也很正常,抱著僥幸心理,認為孩子過幾天就會好,結果錯失了最佳的醫(yī)療機會。病后的老興,因大腦受到嚴重損害,導致他的智力、骨骼發(fā)育始終停留在五六歲階段。語言組織能力極差,只能用極簡單的幾個字,來表達他的訴求,回答問題,贊美善良,憎恨欺詐。因此,他成為正常人眼里的傻子。
然而,老興分得清善惡。如果有人給他一點吃的或者幾塊錢,他就追著這個行善者,一迭聲地叫“姐姐好,姐姐好,姐姐……。”如果有人無聊之余,在言語或行為上惡意作弄他。他也會生氣,恨恨連聲:“姐姐壞!姐姐壞!姐姐……”
世上的姐姐,對自己的弟弟都會懷著或多或少的母性,去關心他,愛護他,為他哭,為他笑。我猜想,五六歲之前的老興,應該得到過他姐姐無數(shù)次的愛撫。于是這種愛撫和善意,在老興的大腦里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而成年后的老興,將事關姐姐的甜蜜記憶和善意行為,簡化成一個表象化的具體符號;姐姐。于是只要有人待他好,他不分男女老少,一律感激地叫:“姐姐好?!倍鴮δ切┕室庾髋娜耍蟾潘麨榈貌坏浇憬愕膼蹞岫鴳嵖?,只好恨恨連聲:“姐姐壞!”
村里時有辦喪事的,我去隨過幾次禮。開飯時,總能看到老興站在一個比較隱蔽的地方,等著蹭飯。過了會,廚師托出一大盆熱乎的米飯,一大盆摻雜了雞鴨魚肉豆腐蔬菜的混合菜,端給老興。于是他拿著這兩大盤飯菜,再從飲料堆里提一瓶飲料,鉆到排得密密麻麻的的大花圈下,盤腿而坐,慢條斯理地吃喝。一般喪事要辦三四天,于是老興能蹭三四天的飯菜。
六十四歲的老興沒成過家,理所當然成了五保戶。鑒于他是殘疾人兼五保戶,民政局每月給他各種補助費約二千五六百元,看病住院全部由政府買單,村里還給他提供家政服務。可以說,整個廟鎮(zhèn),大概就數(shù)老興,不愁吃喝,不被誘惑,沒有負擔,沒有煩惱,日子過得簡單,自由,無憂無慮。
去年秋天,我去醫(yī)院探望一個住院的親人,意外地看到我小學時代的一位潘姓同學也在住院。潘姓同學自小就反應遲鈍,言語木訥,膽子也小,我們都叫他“傻大個?!边@種樣子,哪能上女人的眼?他孤獨,窘迫了大半輩子,年過花甲后,村里給他辦了五保戶,還給他辦了張殘疾證。談到他這次住院,潘姓同學顯得很高興,說他五保戶兼殘疾,開刀,住院將近一個月,外帶一日三餐,自己分文不付,全由政府買單。他由衷地感慨道:還是共產(chǎn)黨的政策好呀。我這刀要是提前二十年開,或者沒有殘疾人的特殊照顧,我上哪里弄這一大筆錢?誰肯借給我?也沒人給我送飯。我只好兩手一攤,聽天由命,等死嘍。
記得五十年前,隔壁生產(chǎn)隊一朱姓人家,男人是跛子,屬于殘疾人,而且家徒四壁。但他為了傳宗接代,只能閉著眼睛娶了個傻女人。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大概這個傻女人的遺傳基因太強大,她給朱家連生了兩個傻兒女,金泉和蘭萍。這兄妹倆整天咧著嘴傻笑,瞎逛,啥事都不會做。這對苦命夫妻死后,長大了的蘭萍模樣還周正,有人要,嫁為人婦,結果給夫家也生了個傻兒子??蔁o人看管,生活能力極差的金泉,混到三十歲左右,終于在一個初冬的清晨,被人發(fā)現(xiàn)溺死在一條僻靜的河道里。其實朱家是大族,叔伯弟兄也不少,可那時大家都自顧不暇,哪有空閑去管一個傻子的生死呢?于是,一個個殘疾人,就那么悄悄地走完了他們短暫而苦難的一生,很快被歷史遺忘。
古人曰:寧為太平犬,不作亂世人。翻開古今中外歷史,每當發(fā)生戰(zhàn)爭,瘟疫,或者由蝗害,旱澇,造成大饑荒時,正常人也難逃厄運。而作為弱勢群體的殘疾人,大多成為家庭和社會嫌棄的累贅,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只能在歧視的目光中自生自滅,流落街頭是他們的常態(tài),倒斃街頭則是他們的宿命。因而當天災人禍降臨,大多沒有自我保護能力的殘疾人,往往成為死神祭壇上的第一批犧牲品。
然而,生活在當代中國的殘疾人有福了。
隨著中國在世界之林日益強大,百姓的生活質(zhì)量得到顯著改善。尤其是黨中央在全國推行農(nóng)保以來,農(nóng)民們不再擔心看病難,健康問題日益被重視,中國人的平均壽命不斷提高。俗話說大河漲水小河滿,各級政府為殘疾人、五保戶們制定了更加人性化的善政,使得這個弱勢群體也能像普通人那樣,享受著老有所依,老有所養(yǎng)的安逸生活。
眼前的老興,就是一個最有說服力的生動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