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午后
　　 現在是3號下午13：28分
　　 找個店，進去，坐下來，點一份手工拉面
　　 肉片很薄，老板的臉皮越來越厚
　　 不看他，看UC新聞
　　 吃面，抑郁的姑娘在峨眉山
　　 走投無路
　　 門口2號桌有人抽煙
　　 喝小二，鄰桌的女人小心啜著熱氣和面湯
　　 染了口紅和油漬的紙巾
　　 掉進垃圾桶里
　　 短腿的女服務員掃地，撿桌子
　　 我在面里，加辣椒油
　　 加醋，老板操著地道河南儈面的口音
　　 賣著混血的蘭州拉面
　　 吃完，掃碼
　　 出門
　　 慣性摸兜，煙早戒了，走吧
　　 別回頭，很多剛發(fā)生的事
　　 都在被銷毀
　　 生活，就是一把瓜子相互去皮后
　　 留下一地的瑣碎
　　 但僥幸我能描述下來
　　 而讓我感到恐懼的事情
　　 是早已喪身的人，還以為自己活著
　　 然而又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我打了個噴嚏，對了，在此之前
　　 我在7號桌。
　　
　　 ◇英子
　　 有六天她無所事事，陰著臉
　　 下雨。六天里的人們在小鎮(zhèn)上忙自己的事
　　 她喜歡周日，趕集的路上
　　 穿出二十年前的碎花衣
　　 晾身體
　　 她眼里有潮氣，為防止忍不住發(fā)霉
　　 她在衣洞上打了幾個新補丁
　　 招搖過市。
　　 小販們在賣凍肉和正在融血的新鮮冰碴
　　 她討厭周日的教堂
　　 很多人都去看牧師去了
　　 她在小攤中游街，做防腐工作
　　 啃自己的老
　　
　　 ◇傻二
　　 小鎮(zhèn)收起稻香的記憶，及柔和的麥色光芒
　　 從不斷涌出地面的樓群中沒落下去
　　 我總覺得應該為他寫點什么
　　 在他的兄長、父母相繼先他撒手后
　　 不寫早年的礦難
　　 不寫血栓，和大地產痛的掙扎
　　 我應該給他寫個媳婦
　　 給他寫幾個兄弟
　　 給他寫個房子
　　 有酒有肉，有低保，有消毒水和醫(yī)用口罩
　　 還有因受潮而剛晾干的煙葉
　　 路過食堂后廚時，他照例把泔水拖出來
　　 再投送到每個養(yǎng)殖戶那里
　　 給豬貼秋膘，豬群將他奉為神明
　　 而我們都叫他傻二
　　 遇見他時
　　 他照例遞給我煙袋，我照例卷顆旱煙
　　 在煙熏火燎的咳嗽聲中，被他嬉笑
　　 自信，且滿足，在他布滿猙獰污垢的臉上
　　 你絲毫看不到小鎮(zhèn)的沒落。
　　 如果傻子不懂憂愁，這街上正常行走的
　　 智者，不見得比他更懂歡樂
　　 太陽在遙遠的塵世外，拱出樓頂
　　 小鎮(zhèn)在我的句子里
　　 依然輝煌
　　
　　 ◇反哺
　　 風吹過深秋爛根的樹上。它并未在世間
　　 落下好名聲，它的母親是烏鴉
　　 有著不祥的飛行軌跡
　　 和衰老跡象，它們反目成仇
　　 因為它責備母親將食物和大部分好處
　　 都藏進樹洞里
　　 母親說——我想在樹倒之前
　　 為你積蓄不厭棄我的
　　 公用形象。
　　 這是你外婆留給我的遺訓
　　 你也要牢記。
　　
　　 ◇流浪狗
　　 我在小區(qū)的傘下撒著狗糧。再遇見它時
　　 已經很久不見了，它只瞄了我一眼
　　 像嗅出我一身的味道
　　 仿佛我所有手勢
　　 都只和它有關。我手中有小雨
　　 離去時，空氣中有涼意。
　　 我在它的身世之外
　　 被分贓給更廣闊的社會理性和秩序
　　 它仍臟兮兮地臥在樹的影子里
　　 齜牙，在雨中守著不再被關心的雞肋
　　 閃著微弱的光。它并不臟
　　 我也無非是建筑群中
　　 茍且移動的命
　　
　　 ◇自投羅網
　　 行跡不明的路人，像場景中安插的道具
　　 在喬裝的街上走著走著就沒了
　　 不能相信這段拼湊的背景
　　 唯一沒懷疑的，就是在摻假的人群中
　　 我卻被自己抓住了
　　 自投羅網
　　
　　 ◇外來物種
　　 養(yǎng)殖商將鱷龜圈養(yǎng)在池子里。為爭奪陽光
　　 和地鐵出口的人民一樣，它們踩踏
　　 相殘，拒絕烏合，不是出于脫眾的虛榮
　　 而是不屑于你掙扎的陰影
　　 覆蓋了它們的名聲
　　 如陰天
　　 商人們聯手在森林上方搭建玻璃房，喝茶
　　 他們將日光燈吊在池子里
　　 曬臺上彌漫著血氣，逃殺中涌上來
　　 又落下去
　　
　　 ◇宴席
　　 人們圍著桌子吃爛街的話題。
　　 不問原由，無意，還是歹念，雞蛋落地時
　　 如鯁在喉，從沉悶開始
　　 直到，回音在心底綻開清脆的唾液
　　 你唯一能想到的，也只是
　　 用一把菠菜，做成湯
　　 趁虛熱，將勺子分給在場的每個發(fā)汗的人
　　 現在，他們感到孔武有力
　　 生機盎然
　　 去吧，用半支煙的功夫
　　 讓所有人遺忘吃相
　　 和廚子的離場
　　
　　 ◇雨水擊落的鈴聲
　　 古有云，枯藤，老樹，昏鴉。我想說天橋
　　 車流，街區(qū)，口罩和健康碼
　　 月亮從黃昏剛爬起來
　　 現在，輪到下班的人瞌睡，公交，地鐵
　　 代步堵在解放西路
　　 接娃，罵他娘
　　 996在黃昏后找到自己，又或重新落入酒水中
　　 落入胃炎，請柬，和伺機而出的份子
　　 727在人口冊上陸續(xù)上報失蹤
　　 古有云，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
　　 我說，低頭族只想等一個節(jié)日
　　 給自己放個病假
　　 把門關好，他們只關心月薪，加班
　　 只關心手機里的烏托邦
　　 不被鬧鐘吵醒
　　
　　 像隱居者，在甬道擴建田園，小橋流水人家
　　 直到在斑馬線上，被紅燈驚醒
　　 我在雨中
　　 在十月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看寒蟬凄切
　　 看腫瘤病院門前的那個婦人
　　 手機滑落到地上，看沒救的目光
　　 在遠去的街道盡頭崩潰
　　 此去經年
　　
　　
　　 20年10月
　　 （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