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春風料峭，有一種絲絲縷縷的涼意撲面而來。平板電腦MV里，邰正宵正在深情地演繹著，“愛太深，容易看見傷痕；情太真，所以難舍難分……”我手里輕輕把玩著一紅一黃兩只千紙鶴，眼前不禁又浮現(xiàn)起那個小女孩甜甜的笑臉。
　　 小女孩是我在附近診所里認識的，大概七八歲的樣子，個子不高，皮膚白皙，圓圓的包子臉上掛著她那個年紀特有的嬰兒肥。一雙眼睛不是很大，卻很明亮。她很愛笑，一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樣子很好看。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去診所掛水。連日的咳嗽折磨得我心焦氣躁，診所里一如既往地雜亂，人聲鼎沸。護士小美女的叫號聲、挨了針的小孩子哇哇的大哭聲、大人小孩手里捧著的手機發(fā)出的各種不同聲音、遇到了熟人彼此大聲的交談聲不絕于耳，令人更加煩躁。拿了號，我默默走向平日習慣坐著的長沙發(fā)，一邊等待叫號掛水，一邊拿出手機點開了都市生活小說《對手》側耳傾聽起來。長沙發(fā)的另一頭坐著一個小女孩，左手掛著水，右手在床頭柜上不停地做著作業(yè)。診所里這個年齡的男孩女孩不少，大都膩纏在母親身邊，或撒嬌或委屈地哄著母親，申訴著要玩手機的共同愿望。愿望滿足的，便不再言語，低頭沉迷于手機中；還沒達成愿望的，仍在賣力地各種表演著。只有她一個人坐在一邊，安靜地寫著作業(yè)，我不由多看了兩眼，小女孩似乎也發(fā)現(xiàn)了我在打量她，朝我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容之后，繼續(xù)低下頭寫自己的作業(yè)。
　　 掛水的時間寂寞而無聊，診所里的病人有增無減，嘈雜的聲浪鋪天蓋地。我不由地把手機音量又開大了一些，卻在不經意間看見小女孩微微側過頭，似乎也在仔細地聆聽著。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重新關小了聲音，然后對她說，“不好意思，打擾到你了?！彼唪龅匾恍?，并未說話，又繼續(xù)寫作業(yè)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手機音量調小了的緣故，我感覺周邊嘈雜的聲浪更大了。既然聽不成小說，我索性關了聽書，假裝閉眼假寐，卻在暗中偷瞄起小女孩來。女孩掛水的左手虛按在腿上，右手握著鉛筆不停地在作業(yè)本上流利地書寫著，似乎根本不受周邊環(huán)境的影響。偶爾她會停下筆，輕皺一下眉頭，略作思考，很快便重新輕揚起嘴角，再次書寫起來。腦后的馬尾隨著她的頭輕快地左右搖擺，讓她在專注中又多了一絲俏皮和靈動。我不禁看得有些癡了，恍惚中忽然想起一句，“認真的人最美?！蔽也挥砷]上眼睛，努力沉靜下心神，然后再次睜開眼睛，拿出手機，打開江山文學網的小說頁面，認真地看了起來。
　　 以后的幾天，我每次都能看見她。似乎是商量好了，每次總是我倆占據著長沙發(fā)，有時我在左邊，她在右邊；有時她在左邊，我在右邊。大部分的時間女孩比我去得早，只有一次，她沒有我先到，可是就在那一次，讓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小護士用止血帶扎住她左手腕的時候，我看見她白嫩的手背上已經有了好幾個小紅點，有的地方因為淤血還泛著青褐色。不知道是因為血管太細，還是什么別的原因，那天的小護士扎了幾下都沒成功。小女孩的眉頭緊皺著，死死地咬著嘴唇，原本明亮的眸子里淚光瑩然，卻始終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也沒讓淚珠滑下來。小護士頗有些尷尬地征詢著小女孩，要不要換只手。女孩堅定地搖了搖頭，倔強地伸著左手說，“再來！”我扭過頭，不忍再看，卻在不經意間瞥見了女孩母親眼里的擔心和無奈。
　　 終于扎好了針，我聽見女孩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努力微笑地看著她，眼圈卻不由地有些泛紅。她飛快地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忽閃了幾下之后，她扭過頭，給了我一個甜蜜而明媚的笑容，那是我見過的最燦爛的笑容，比三月的春花更加明艷動人。
　　 瀏覽頁面的間隙里，偶爾我會偷瞄一眼她。她低頭寫作業(yè)的樣子，依然那么專注而動人。我快速瀏覽過她的作業(yè)，字跡工整端莊，題目做的完全正確。不知道她是否也有偷瞄我的時候，只是當我倆的目光不經意地撞在一起的時候，兩個人便會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然后各自又調開目光。
　　 日子如白開水一般平淡無奇地流淌著，我依然每天去診所掛水，依然每天能看見那個愛笑的寫作業(yè)的女孩。我倆依然不說話，依然偶爾會給對方一個善意的微笑。偶爾小女孩寫錯了字，會用一只手拿著橡皮去擦寫錯的地方，本子會跟著她的手上下滑動，這時我會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按在她的本子上，等她擦好再收手，女孩便會瞅著我，笑容蕩漾在我倆的眼角眉梢，然后她繼續(xù)寫作業(yè)，我繼續(xù)看社團文章。
　　 女孩做完作業(yè)的時候，她的母親便會在一邊幫她檢查一下，然后再由她自己裝進書包。那天她母親檢查的時候，便說了她一句，“西字加個日不是曬么？一點不認真?！迸⒙犃诵咔拥匾恍?，從母親手里接過作業(yè)，組字組詞。女孩一邊寫一邊扭過頭問母親，“那欠字怎么組？”我順勢掃了一眼，只見題目是用原有的漢字加不同偏旁組成新字再組詞。她用欠字組了一個“次”字，組詞“一次”。還有一個空格沒有寫?？赡苁桥⒌哪赣H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便伸手接過了她的作業(yè)看起來，一邊思索，一邊拿出手機似乎是想要百度一下。我扭頭在女孩耳邊低聲說，“歡樂的歡?！迸⑺坪鯖]聽清，問了我一句，“什么？”我又低聲重復了一句，“歡樂的歡。”女孩這次聽清了，略一思索，便微笑起來。她伸手接過母親手里的作業(yè)，她母親有些狐疑地看著我們。女孩飛快地寫好了“歡”和“歡樂”，扭頭再次把作業(yè)交到母親手里，并低低說了一句什么。我沒聽清女孩的話，但是我聽到了她母親說，“什么年老的奶奶，那是年輕的奶奶?？丛蹅z都沒想到，年輕的奶奶都想到了。”猜到了女孩的話，我尷尬地笑了笑，繼續(xù)看我們八一社團的文章。
　　 也許還不太習慣被人稱為老奶奶，我有很大一會沒看小女孩。當我再回頭的時候，看見她正低著頭，用一只手把玩著一只紅色的千紙鶴。女孩似乎注意到了我在看她，她把手里正在把玩的紙鶴輕輕地放在我腿上。我用一只手拿起來，怔怔地看著她，“這是……給我的？”我不確定地問，她輕輕地笑了笑，點點頭。我有一剎那的感動，我知道千紙鶴代表著祝福，便問她，“這是你疊的嗎？”她仍然笑著點點頭。
　　 我把那只紅色的紙鶴放在掌心，像捧著稀世珍寶一樣仔細地審視著。紙是大紅色的亞光紙，并不名貴，只是一般小孩子做手工用的普通紙，那只紙鶴驕矜地立在我的手心，并不因為不名貴而羞怯，相反卻是那么驕傲地站立著，傲嬌地看著我，似乎在說，“怎么樣，我漂亮吧？”我輕笑點頭，扭頭對女孩說，“謝謝，很漂亮，我喜歡！”女孩羞赧地一笑，用一只手又從彩色卡紙里抽出一張黃色的。
　　 她用一只手把那張黃色的卡紙對折，展開，換個方向重新對折，我知道，她又要疊紙鶴了，便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因為左手在掛水，她只能用右手，不方便的時候，她便會低下頭，用紅潤的嘴唇抵在上面幫忙。看著她這樣手嘴并用，我不禁有些好笑，還有些敬佩，由衷地夸贊道，“你真聰明，我學了很久都沒學會呢?！彼ь^瞄我一眼，似乎想說什么，卻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羞澀地笑了笑。“這是學校里老師教的嗎？”我低頭掃了一眼她身上的校服，那是我們本地的一所私立學校，我知道這所學校里開設有美術和手工課。她快速地搖搖頭，咬了咬嘴唇，然后一字一頓地說，“不是，就是我寫完作業(yè)沒事的時候，隨便拿來疊著玩的?！?br />　　 很快，一只黃色的千紙鶴又在她手里站起來了，她笑了笑，在嘴唇上輕輕碰了碰，又放在我腿上。我伸手拿起來，有些詫異地問，“這也送給我了？”她輕輕點點頭，鄭重地說，“嗯，送你的。”“謝謝你！”我衷心地說，把兩只紙鶴放在腿上，不停地把玩，絲毫不掩飾我對她們的喜歡。女孩似乎也看出了我對她們的喜愛，她說，“你把她們頭對頭放在一起，能組成一個愛心的形狀?！甭勓?，我用一只手努力地把她們擺放整齊，果然湊成了一個完整的愛心。我幸福地笑了，趕緊掏出手機，把這份愛心拍了下來，并舉到女孩的面前，讓她看我拍下的照片。女孩也笑了，輕輕地說，“真好，拍得還挺清楚嘞?！?br />　　 女孩掛完水就走了，我還有大半瓶，還要等一會。我倆都沒有說再見，但笑容一直都掛在我們的臉上，也沉淀在我們心底。我不知道我們是不是還會再見，我們甚至沒有問彼此的名字，但我知道，這兩只千紙鶴會陪著我，溫暖我。也許不會是一生，但是會很久，因為她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最美的風景之一。
　　 “千紙鶴，千顆心，在風里飛……”MV仍在繼續(xù)，外面的風還在吹，也許是正午了，溫度高了些，也許是陽光更加燦爛了，那風撫上臉頰，似乎也不那么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