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姨父去世后，她就一直住在我家。媽媽每天像伺候剛滿月的孩子般精心照料著她。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賴在我家不走，已經(jīng)半年多了，她女兒也是二十好幾的大姑娘，雖說一直沒有出嫁，可這并不代表她照顧不了自己的母親。
　　 六月份我要中考，按照班主任的話說，我們要想考上大學(xué)，就得去縣城的學(xué)校讀書，縣城的高中才好。班主任是打心里不希望我們留在這兒，不是說我們的老師不好，而是班里的同學(xué)并沒有幾個是真正想學(xué)習(xí)的，大家只是想混個初中文憑完成九年義務(wù)教育而已，放了假回家該下地插秧的插秧該去割麥的割麥，不會還有人閑心翻開教材復(fù)習(xí)功課。所以我想考大學(xué)，就得先考進縣城高中。可是每天晚上她都要哭哭啼啼鬧半宿，每晚看著一張哭喪的臉，我只想趕快跑出去喘口氣。
　　 聽我姥姥說，姨父出海打工已經(jīng)有些年頭了，每當年關(guān)將至，姨父都會把這一年攢下來的錢寄給在家照顧孩子的她。這是筆不小的數(shù)目，雖然以我的年齡來看一百塊錢就已經(jīng)很多了，姥姥說的不少錢究竟是多少我不清楚，但她滿臉的歡喜我是可以理解的。子女過的好，應(yīng)該是天下做父母的最大的心愿了。
　　 剛開始的時候爸爸想和姨父一起出海打工，爸爸說趁著我還小，能多賺些錢就多賺些。爸爸還問我愿不愿意讓他出海去，還小的我以為出海就是去捕魚的意思，就像別人承包池塘那樣，撒魚苗養(yǎng)魚去賣，而我爸爸是承包了一片大海，還不用自己費心思照顧魚苗，大海里什么都有。我滿心喜悅，已經(jīng)想象出爸爸開著一輪巨大的船，揚起帆，帶著我在海上介紹著那些躍出海面的魚叫什么名字，怎么做最好吃的畫面了?？墒菋寢尣煌?，她又是心疼又是舍不得。后來爸爸去北京騎著三輪車收起了破爛，我覺得這樣挺好，我家里從來不缺冰箱電視還有DVD。
　　 今年海上冷，姨父打來電話說大姨給他織的幾雙棉拖鞋像是被老鼠啃爛了，塑料袋里透著一股腐爛的味道。她在電話這邊大聲訓(xùn)斥他說他胡扯，海上怎么可能有老鼠。姨父又說今年海上看起來不太太平，今年想回家過年，在家里某個活。她不同意，一張嘴像飯燙的開始喋喋不休，說著情緒就開始激動，開始訴苦，沒有哭腔，只聽著她哀嚎。姥姥在一旁說他呀就是想你們娘幾個了，她不領(lǐng)情，還是不客氣回懟了一句他還是太懶，吃不下這份苦，堅持著不讓他回家。春節(jié)前夕，她接到一通電話，警方讓她去認人。
　　 姨父一米八的高個，每次見面我都得仰著腦袋望他?？山裉觳挥昧?，因為他就躺在我們的面前，他的身體在海水里泡的時間太久而有些浮腫，媽媽讓我在門外等著，我在外面依舊可以聞到一股臭穢味。她剛掛掉電話就來到我們家，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我媽媽才弄明白出了什么事，她說自己不敢去，就過來把我媽媽扯上。家里只有我一個人，媽媽自然不放心，于是我也被帶上了。
　　 這是我第一次出遠門，讓我驚訝的不是高樓大廈漂亮的小汽車眼花繚亂的商鋪，而是腳下整齊干凈的公路。我的腳丫肆無忌憚親吻著它，我知道了我的歸宿所在。后來，我讀了縣城高中，順利考上了大學(xué)，也如愿來到了城市。
　　 四年的寒暑假我一直留在學(xué)校打零碎的散工，很少回家，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聽到大姨的消息了。今年我?guī)笥鸦丶乙姼改?，和媽媽聊起天來才知道大姨開了家裁縫店，給人做衣服。她手巧，西服也做得來。我問媽媽，她當年為什么會賴在我家不走。母親說我小心眼，還在記著。我們小時候窮，供不起這么多孩子上學(xué)，你大姨跟你姥姥說自己不想去學(xué)校，聽不懂也學(xué)不會。把上學(xué)的機會留給了我。你大姨打小很聰明，只可惜沒上過幾天學(xué)，打工連工廠都沒有愿意要她，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還得回家種地，她這輩子只能待在這里了。你姨父一走，她的天就塌了，她只有我這個妹妹，我照顧她一段時間也是應(yīng)該的。
　　 母親說起大姨，又自豪地告訴我，你看，我就說她打小聰明，她的裁縫店在十里八鄉(xiāng)也是小有名氣了。
　　 看著母親歡喜的樣子我松了一口氣，可我還是挺討厭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