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掉下個后老伴
　　
　　 一
　　 愛人死后，我頓頓喝悶酒，引發(fā)腦溢血，癱了。我沒子女，孤老一個，生活無法自理。
　　 同城有一弟一妹。弟，腿長骨刺很厲害，來看望我一次，需侄兒背上五樓，因而極少來；妹，要接孫子上下學(xué)，也沒法常來。他們商議將我送養(yǎng)老院，一時又找不到合適的，只得報批特困戶，暫由社區(qū)照料。
　　
　　 二
　　 門鈴響了，我猜是志愿者。
　　 他們每次來，都先摁門鈴，然后從踏毯下摸出鑰匙自行開門。
　　 可今天，鈴響，門不開，知是來別人了，便高喊：“我下不了床，鑰匙在踏毯下，自己開。”
　　 門開了，站著位齊耳短發(fā)的中年婦女。
　　 劉蘭？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急步進屋，趴我床頭，未語先流淚……
　　 真是劉蘭！“你咋來了？”
　　 她哽咽道：“知青五十周年集體回訪第二故鄉(xiāng)，見沒有你，再三催問，知你癱了，我便要了你的住址，火速趕來了?！?br />　　 三
　　 我倆是異姓兄妹。
　　 她父親抗美援朝時被打殘腿，很晚才婚配。妻子生下劉蘭，沒幾年便病故了。他父親沒續(xù)弦，獨力把劉蘭養(yǎng)大。
　　 他任后勤連長，我這豬號班長，是他的得力愛將。那時，劉蘭在團部住校，家中只他父親一人。我把劈柴、擔(dān)水等重活都攬下。他父親病了，我還遞水喂飯。他父親嘆息：“我要是有你這么個女婿該多好?？上m蘭和你差太大，認兄妹吧?！?br />　　 劉蘭由此喚我“哥”。
　　 她高中畢業(yè)回連上班。沒多久，患奇病，身體稍撞撞，大片青斑。一來例假，淋漓不止。
　　 去團醫(yī)院檢查，除血小板異常外，其他都正常。
　　 大夫說，這病團醫(yī)院看不了，快去大城市醫(yī)院。
　　 我正好要休探親假，讓妹隨我先到杭州醫(yī)治。
　　 他、她都同意。
　　 杭州有家中醫(yī)院很著名。去那細查下來，大夫說，是種罕見的血液病，暫時沒法最后確癥，先服中藥控制。
　　 連隊知情后，批了長假。劉蘭和小妹睡一屋，治了半年，指標正常后返連。
　　 醫(yī)囑兩條：“服藥控制；不宜婚育?！?br />　　 也怪，長期服中藥，病情控制住了。
　　 再后來，知青返城，我告別了劉家父女。
　　
　　 四
　　 志愿者來了，換下尿不濕、喂碗泡泡面，告辭要走。
　　 劉蘭攔住道：“你們就這么護理的?。肯律聿幌聪?？熱菜也沒有，這不瞎胡鬧嗎？”
　　 志愿者攤攤手：“不是雙休日，志愿者少、特困戶多，只能做最基本的護理?！?br />　　 告訴你們領(lǐng)導(dǎo)：“他家雇保姆了，我就是。以后甭派人了。”
　　 五
　　
　　 弟妹全來了，告訴說：“社區(qū)打電話跟他們核實保姆信息。”
　　 他們大吃一驚：“哪來的保姆？”
　　 現(xiàn)今社會，保姆騙孤老的案例聽多了，趕緊來三堂會審。
　　 一看，竟是劉蘭在護理，便樂呵呵地對社區(qū)領(lǐng)導(dǎo)說：“這保姆，我們一百個放心?！?br />　　 豈止一百個放心，還一千個滿意呢。
　　 長期帶尿不濕，檔里捂出瘡來了，劉蘭不再用。有尿意、便意了，當即處理。事畢，清洗，擦干，撲粉。每天變樣兒做飯菜。閑下來，做康復(fù)按摩，邊按摩、邊嘮嗑。
　　 她告訴我，她一輩子沒婚嫁，原因是多方面的：當年，我?guī)胶贾輥砜床?，每次陪著去。閑暇還陪她去西湖景點散心，鼓勵她樹立信心戰(zhàn)勝病魔。情竇初開的她，感受到了一種溫馨的悸動，萌動了初戀……她知道，我是把她當親妹待，絕不會往男女戀情想，這事只能由她先點破。但考慮自己的病，不宜婚育，便拼命壓制住，不讓它有一絲表露。返城那會，她又一次壓制不住地想跟我表白，但覺得不該耽誤我的前程。如跟我來杭州，戶口、工作、住房等一系列問題沒法解決……更不能把老父親獨自一人留北大荒，因此又壓制住了。其實，她一輩子都在暗戀我。當然，經(jīng)人介紹也談過幾個，但都引不起心底那份溫馨的悸動。而且，知道她有暗疾，那些人也都散了。再后來，老父親病了，她全副心思都撲在了父親的護理上，更不考慮婚嫁了……
　　 我這才知道，自己竟享著一個美女一世的暗戀，而且這個美女現(xiàn)在日夜陪伴、照料著自己，像是心扉透進片陽光，綻出朵燦爛的玫瑰。前段時間的那種厭世心理一掃而空，竟有種莫名的期盼……
　　 日子雖變得溫馨甜美，但有一事特尬尷。
　　 劉蘭給我清洗下身時，久萎的老槍起反應(yīng)了。起初，只是偶然現(xiàn)象，后來卻越變越頻。劉蘭一清洗，它立馬丟人顯眼地支起，一顫一顫，像哈腰致謝……
　　 我趕緊阻止清洗。
　　 劉蘭勸慰說，不礙事的，人過五十五，不再分公母。勃起越頻繁，說明哥身體康復(fù)得越好。
　　 六
　　 弟、妹、侄子又突然全來了。
　　 小妹和劉蘭使個眼色，劉蘭拉侄子買菜去了。
　　 我問弟妹：“咋又來了？”
　　 小妹說：“劉蘭打電話給我，提出要和你結(jié)婚登記。”
　　 “??？”——她咋想的？
　　 她說：“她發(fā)現(xiàn)你還有那需要，想滿足你。可她還是姑娘身，做那事，想要個法律身份。登記了，你晚年生活能增添樂趣，她一世的暗戀也算有個好結(jié)局。”
　　 事出突然，我腦子很亂……我對弟妹說：“此事得細分析?！?br />　　 弟妹說：“來之前，我倆分析過了。唯一可貪圖的就是這套房。其實，這房橫豎保不住。劉蘭不來，我們只有把你送進養(yǎng)老院，差的，不忍心。好的，住不起。我們曾商議把房子賣了，逐月貼進去。劉蘭來了，我們覺得這樣居家養(yǎng)老比哪家養(yǎng)老院都好，所以打消了賣房的念頭。將來就算劉蘭以妻子的身份繼承了這套房，也是她該得的?！?br />　　 “你們可是這套房的繼承人，沒意見？”
　　 “沒意見。哥晚年安逸，比啥都寶貴。”
　　 “那好，我倆也算是曠世奇緣?！?br />　　 七
　　 劉蘭回來了。
　　 妹說：“劉蘭，結(jié)婚的事兒，哥同意了，我們今天開車來的，親人也都到齊了，擇日不如撞日，現(xiàn)在就去登記。好不好？”
　　 不料，劉蘭卻搖頭說：“今兒不行。”
　　 “為啥不行？”
　　 “莫非你要出爾反爾了？”
　　 “登記前，先得辦妥兩件事?！?br />　　 “啥事？莫非要攤牌講條件？蘭啊，條件可別太苛刻了。”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第一，這屋辦份男方婚前財產(chǎn)證明。第二，我寫份放棄遺產(chǎn)繼
　　 承權(quán)的承諾書。然后這兩份材料去辦個公證?！?br />　　 “哪為啥？”我們一時都沒完全明白過來。
　　 劉蘭笑笑說：“老父親葬在北大荒，我最終得回去。有了這兩份公證材料，將來你們處理這房產(chǎn)就沒啥法律難題了?！?br />　　 弟妹明白了，好生感動。小妹說：“劉蘭，你有顆金子般的心。讓我們喊你聲好嫂子?！?br />　　 弟妹齊喊：“好——嫂——子?！?br />　　 劉蘭樂不可支地應(yīng)承著。
　　 我一天愁云散盡，破天荒地開起玩笑來：“還沒登記，就好嫂子、好嫂子地應(yīng)承了，臉皮咋就這么厚呢？”
　　 我這一逗，弟妹哈哈、劉蘭嘻嘻，笑聲擠爆屋子，幸福撒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