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波瀾不驚的日子，習(xí)慣了慢慢啜飲一盞清茶。一個人靜靜地品茶，遠離紅塵的喧囂與浮躁，在茶香氤氳的時光里，享受恬靜悠閑的生活。
　　 春天一到，我總會把武夷的紅茶，換成福建的茉莉花茶來飲。我喜歡福建的茉莉花茶，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福建福州的茉莉花茶。福州獨特的自然條件，適合茉莉花生長、發(fā)育，那里生長的茉莉花圓潤細膩，香氣內(nèi)斂清雅，窨制的茉莉花茶品質(zhì)，也是遠近聞名所屬的一流。
　　 一想到福州的茉莉花茶，便會想起那個賣花茶的人阿旺。阿旺是個普通的賣茶人，也是實實在在有情有義的北京爺們兒。我記得，南方人講話時，常會在名字之前加上一個“阿”字。尤其是上海、廣東、福建的當?shù)厝?，不?jīng)意間，他們都會在你的名字前面加個“阿”字。我在百度上查過，說是“阿”字加在排行、小名或姓的前面，還有親昵的意味。于是，我對“阿”字，便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不是南方人，是地道的北京人，但我有不少朋友生活在南方，聽他們說，在名字之前加上“阿”字，不過就是一種講話習(xí)慣，加了“阿”字顯得更自然，更親切，還能消除人與人之間的陌生感。也許，我是受了南方朋友們的影響，竟然也故意把賣茶人“連旺”喚成了“阿旺”。
　　 認識阿旺已經(jīng)很多年，我和他也算是無話不說的老朋友了。我常飲他多年苦心經(jīng)營的福州茉莉花茶，又常聽他講自己的許多故事。我品過他的茶，也品過他的人。他的茶嫩芽、白毫居多，條形長而飽滿，泡好的花茶香氣持久，滋味醇厚鮮爽，湯色黃而明亮，葉底嫩勻柔軟。每當我泡好他的花茶，揭開杯蓋聞香，頓覺芬芳撲鼻，此刻，我會湊近香氣，作深呼吸狀，以便充分領(lǐng)略茶香帶給我的愉悅。當我把澄黃明亮的茶湯飲進口中，再讓茶湯于舌面上輕輕回旋，與味蕾達到充分觸碰，然后慢慢浸潤喉嚨，便有微苦回甘，舒爽怡然的感覺。品茶，也像品人生，苦盡自然甘來。
　　 至于阿旺的人品，我常用幾個關(guān)鍵詞去形容他：愛、孝道，真誠、純樸、善良，還有夢想。
　　 孔子云：“五十而知天命”，阿旺正處天命之年。但他不相信命運，他說命運總是操在自己的手里。阿旺歷經(jīng)風(fēng)雨，看著有些滄桑，但心態(tài)卻依然年輕，有時像紳士，有時又如帥哥。閑暇之余，他常帶著比自己小七歲的老婆去逛品牌商店，陪她挑選五顏六色的時尚霓裳。阿旺說老婆有很多色彩斑斕的花裙子，有的還一直沒沾身。阿旺對老婆像初戀情人，總是鼓勵她買時尚品牌的衣裙。他很會寵老婆，既把她當成任性的孩子，又將她看做是心中的公主，喜歡讓她打扮得漂亮?xí)r尚，讓她成為既優(yōu)雅又有氣質(zhì)的女人。在我眼里，阿旺不光會賣香氣四溢的茉莉花茶，還是制造生活浪漫的高手。
　　 也許，在阿旺眼里，老婆就是心中最靚麗的風(fēng)景線。阿旺說，到了冬季，他的老婆總愛購買款式新穎的棉衣，無論何種款式，只要喜歡，她就會拿在手里，在阿旺面前露出一副愛不釋手的表情。阿旺與老婆心有靈犀，每見這種情景，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拿著手機去付款，在掃碼的一瞬間，他像擦出了熾熱的愛的火花。在阿旺眼里，女人愛美是天性，陪深愛的女人購物，是一種樂趣和享受。每到冬季，當老婆在商場欣賞各式各樣的棉衣時，阿旺總是建議她挑選更厚實一點的。阿旺的老婆天生苗條，像窈窕淑女。我想，阿旺讓老婆買厚一點棉服的用意，一定是擔心嚴冬里的她，單薄的身軀經(jīng)不住凜冽的寒風(fēng)襲來。阿旺對老婆的愛，總是體現(xiàn)在平凡生活的點滴里。
　　 我見過幾次阿旺的老婆，有人說她有旺夫相。但我不懂面相學(xué)，卻看得出她比以前更漂亮，更愉悅，也更自信。我還發(fā)現(xiàn)，在她甜蜜的笑靨里沒有一絲愁苦，仿佛溢出的都是滿滿的幸福。阿旺不相信命運，他相信的，是自己風(fēng)雨兼程里的奮斗日子；欣賞的，是生命中遇到的那些最美的浪漫風(fēng)景。
　　
　　 二
　　 我之所以能和阿旺成為好友，大多是看重了他對父母的孝道。假如一個人連自己的父母都不孝敬，他能真愛這個世界上的誰呢？阿旺對父母盡孝是由衷的，從他對父母的一言一行中，一餐一飯里，讓人找不到一絲的虛偽與做作。
　　 那年，阿旺母親不幸患上了腦血栓，嚴重的偏癱讓母親臥床不起，生活不能自理。但姐姐們早已出嫁，哥嫂在外工作，離家又遠，照顧癱瘓母親的重擔，自然落在了阿旺和他老婆身上。那時，阿旺在村里還開了個小賣店，他們夫妻倆一邊料理店鋪，一邊照顧母親，有時連自己上小學(xué)的兒子，也常常顧不上管。值得欣慰的是，兒子特別懂事，又很乖，他讓阿旺夫妻倆省了不少心。
　　 小店每天都要進貨賣貨，母親每天不僅要吃喝拉撒，還需要人給她翻身、擦洗，換床墊和尿不濕也是必不可少的事，這讓阿旺忙得不可開交。因為母親病重臥床，他常臨時關(guān)閉店鋪，不賣貨也得去伺候好母親，或許這就是阿旺的倔犟性格。母親臥床三年，他就三年如一日的精心照顧了三年。能夠做到三年如一日的人能有幾個？而人生又有幾多三年？三年的漫長歲月，母親不僅沒有生過一次褥瘡，體力和精神狀態(tài)都得到了很大改善。
　　 孝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也可以創(chuàng)造人間奇跡。阿旺堅守的孝道，也許感動了上蒼，母親經(jīng)歷了三年的病痛折磨之后，竟然奇跡般地站立了起來，并且還慢慢地恢復(fù)了正常的行走。哥哥姐姐們見此情景，無不感動得淚流滿面，他們內(nèi)心在默默地感謝著阿旺和他的老婆，說阿旺和老婆是他們最親最好的弟弟妹妹，是父母最孝道的兒女。
　　 阿旺和我講完這段故事的時候，已是淚眼婆娑。我知道他對父母有著一顆感恩的心，他說自己動情，并不是因為伺候母親吃了多少苦，而是感到現(xiàn)在的日子好了，母親卻不能再享受這種幸福的生活，這不能說不是他心中的一種遺憾。看得出來，現(xiàn)在的阿旺依然很懷念和感恩天堂里的母親，他曾對我說過，是母親教他在清苦的日子里，怎樣面對生活，怎樣學(xué)會做人。
　　 一個東奔西走的賣茶人，能有這樣豐富的情感，能有一種干凈的人生境界，這實在讓我感到有些愕然，也感到內(nèi)心深處，正悄然滋生著一種敬佩的情緒。
　　
　　 三
　　 后來，阿旺的小賣店關(guān)閉了，他開始專注于經(jīng)營茶葉的生意，在一些農(nóng)貿(mào)市場上，常常可以看到他站在攤位上賣茶的身影。他不光愛老婆，愛親人，也愛自己的顧客。他用真誠、純樸和善良，贏得了不少消費者。
　　 最初，不少顧客常懷疑阿旺茶葉的產(chǎn)品質(zhì)量，怕自己上當受騙。我在佳和宜園小區(qū)西側(cè)的自由市場上，曾經(jīng)見過為難阿旺的客戶們，那些人不品也不看他的茶，就信口開河地說，他的茶葉如何如何不好，又如何如何不如張一元、吳裕泰的茶葉。其實，那些人根本就不了解品茶。茶和人一樣，哪里都有好次之分，你不品又怎能知道？那段日子里，問茶的人倒不少，買茶人卻廖廖無幾。這時的阿旺，不急、不躁、不惱，他面對南來北往的顧客暗自在想：不賣茶葉不能怪顧客，因為他們身受過其害。俗話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身受其害的普通老百姓掙錢都不容易，他們怎會輕易相信一個陌生的商人？阿旺冥思苦索找自己的原因，他想用真誠去打動客戶。
　　 很快，他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最好答案，他要用事實證明自己的產(chǎn)品。那天，凡是在他茶攤上詢問和停留過的顧客，不論你買或不買他的茶葉，他都無償提供了可泡一杯茶的茶葉，并隨手送上一張簡單的名片。那名片是手寫的，字跡雖然不夠蒼勁有力，但卻顯得十分工整清晰，讓人感覺得到，在字里行間流露著足夠的真誠。
　　 生意很難，賺錢更難，但阿旺想，再難也沒有那時照顧在床癱瘓的母親難，我還怕什么？為了安頓生活，為了給出國留學(xué)的兒子提供必要的條件，他需要客戶，客戶也需要他來提供物美價廉的茶葉。佳和宜園小區(qū)附近的農(nóng)貿(mào)市場，每天下午都是人流如潮的場景，那是經(jīng)商人千載難逢的好地方。
　　 那些消費者們無償品嘗了阿旺的茉莉花茶，感覺味道真好，又經(jīng)濟實惠，便拿著他以前手寫的名片，紛紛到市場來尋他買茶。漸漸地，他的茶葉銷路終于打開了，他靠以質(zhì)取勝，以誠贏人，得到了客戶們的一致認同。
　　 但是后來，因為佳和宜園西側(cè)修建了一條通往城區(qū)的馬路，農(nóng)貿(mào)市場不得不關(guān)閉，以前車水馬龍的熱鬧場面便從此消聲匿跡了。那些經(jīng)商的人都無奈地離開了市場，阿旺也離開了那個讓他帶著美好回憶的地方。
　　 市場不景氣，再加上疫情蔓延，商戶們賺錢的機會越來越少。正當人們一籌莫展的時候，阿旺卻接到了很多人的訂單。疫情蔓延期間，人們足不出戶，阿旺就直接把茶葉送到了客戶家里?？蛻魧λ浅７判?，他保證質(zhì)量，又不缺斤少兩，口杯在方圓幾十里都很不錯。還有曾在北京打工的外地人，也常買他的茶葉，后來回到老家，又給他發(fā)來微信，要他把茶葉快遞到千里之外的家鄉(xiāng)。他成了遠近聞名的讓人信得過的賣茶人。在這個爾虞我詐、魚龍混雜的市場上，常有一些缺少職業(yè)道德的人，掙一些不干凈的錢。像阿旺那樣用真誠，用善解人意，用良心去賺錢的人實在是越來越少了。
　　
　　 四
　　 阿旺是有美好夢想的人。他不光會賣茶，還喜歡讀書，特別是讀小說，讀散文，他喜歡詩和遠方。他很崇拜人民藝術(shù)家老舍先生，他特別同情老舍筆下駱駝祥子的悲慘命運。阿旺也讀過我為他推薦的江山文學(xué)，還曾為我的微信推廣文做出過努力。
　　 我曾邀請他去江山文學(xué)一展文采，寫一些感悟人生的文字，像我一樣做一個江山的快樂寫手，走進江山這片凈土，求得靈魂的升華。他微笑著謙遜地對我說：“我沒有那種精力去寫了，何況我也沒有寫作的天賦，只能靠讀你們江山的美文，洗盡自己的鉛華。很想寫一些東西，那些美好的、不幸的。但還是留給兒子來做吧，等他留學(xué)回國，走進江山也是極有可能的?！?br />　　 此刻，他的兒子正在俄羅斯讀研，不久之后就要學(xué)成歸來。說起阿旺的兒子，讓我感慨萬千。他繼承了阿旺的傳統(tǒng)美德，也是一個非常孝順的孩子。他在俄羅斯讀書時，為了減輕家里的負擔，常常在假期休息時間出去打工。他不是幸運的富二代，但我覺得，他比富二代們活得更精彩，更富有。
　　 阿旺還向我說，“等兒子學(xué)業(yè)有成，歸來成家立業(yè)，我就不會再像現(xiàn)在這樣拚命地去干了。我只想在自己的養(yǎng)殖基地挖一方池塘，養(yǎng)些喜歡的魚，栽進碧綠的荷，在池塘邊緣種上花花草草，再圈出一塊閑置的草地，放三五只羊，丟進幾十只雞鴨鵝，一邊欣賞自己的風(fēng)景，一邊放牧心靈，靜心頤養(yǎng)天年。”
　　 他欣欣然地又說，“那時候，你就到我這里來吧，我們喝茶聊天，讀詩寫文，過比陶淵明還理想、幸福的田園生活。我的池塘里不光有魚翔淺底，還有藍天白云，也不光有小菏才露尖尖角，還有皎潔的月光池中笑?！彼菚诚氲脑娙耍鞓返叵胂笾约好魈烀篮玫奈磥?。
　　 我看著阿旺，感覺他不是一個賣茶人，他倒像是個畫家，正輕輕地展開一幅美麗動人的畫卷。我看得癡癡發(fā)呆，真像被他帶進了他那無憂無慮的一片田園里，再也走不出來了。
　　
　　 2021.07.30（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