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行走在晚秋(散文/外一篇)
◎行走在晚秋
對于塞外來說,秋天是最好的季節(jié),天空明凈高遠,大地五彩斑斕,組成一幅無邊無際的畫卷,鮮活地展現在人們面前。
周末,我們遠離城市的喧囂,行走于秋日的田野。首先迎接我們的是路兩旁的樹,它們排成整齊的隊列,身形挺拔,靜默不語,平靜地目送著車來人往。相較于春天的青澀,夏日的豐茂,此時的她們,換上了黃綠相間的花衣裳,在藍天的映襯下,增添了幾許成熟的風韻。
到處可見大片的玉米地,鋪呈在平坦的大地上,一眼望不到頭。此時,成熟的玉米地如一塊塊碩大的黃色蛋糕,正在被一臺臺收割機逐塊進行吞噬,“嗡嗡”的響聲在大地上回蕩。收割過的玉米地,恍若被洗劫一空的戰(zhàn)場,只剩被打包成長方形的草捆,東倒西歪、七零八落,遠遠望去,又像遠古沒落的城堡,空曠中透著一種難言的孤寂與荒涼。此情此景,腦中突然現出詩人王維的名句“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边@是塞外獨有的一種景致。又想到李賀的詩“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鉤。何當金絡腦,快走踏清秋?!比猓驗闅夂虻膼毫?,在古人眼里,一度被稱為苦寒之地,但生于斯長于斯的我們,早已習慣了這種粗獷與遼闊,更愛上了這份雄渾與蒼茫。如果說,江南的美美在其細膩婉約,塞外的美,則美在其奔放大氣。
行走途中,一堆堆金黃的玉米棒子猝不及防闖入眼簾,像一座座金色的小山,或覆在屋頂,或碼在院內,或躺在場面(打麥場)。在陽光的晾曬中,那些玉米棒子繼續(xù)醞釀積淀,那抹黃,越來越濃重,燦爛得如一道道光,將一座座村莊依次點亮。
除了玉米,便是成片的葵花??ㄊ呛犹椎貐^(qū)的主要農作物,有著悠久的種植歷史,古郡五原更是被譽為葵花大縣。據說全國每七??ㄗ延幸涣>彤a自我們河套地區(qū),這個傳聞是否屬實不得而知,但足見葵花這個產業(yè)在這里占據的重要地位。此時,大片的葵花地已經褪去昔日的繁華,曾浩浩蕩蕩如太陽般的花朵早已蛻變成一盤盤飽滿的瓜子,它們垂下一貫仰著的面龐,將懷里的果實小心翼翼收藏。
和過去不同,農民們不再將葵盤割下來拉回院里或場面進行處理,而是直接將一個個葵盤割下來插在桿上進行晾曬(我們這里叫插盤),待水分蒸發(fā)后直接在田里進行脫粒,這樣可以省去拉運的諸多麻煩,也可避免途中籽粒的損失。農民們正在收割葵盤,兩名女子裹著鮮艷的花頭巾,戴著口罩,只剩一雙眼睛。她們一手握著鐮刀,一手拽著葵盤,動作嫻熟,只聽“咔嚓”一聲,“撲”一下,葵盤已經被穩(wěn)穩(wěn)插在葵花桿上。舉目望去,一個個葵盤,被整齊劃一地安插在葵花桿上,樸素的顏色充滿金屬般的質感,宏大的陣式有一種不張揚卻別樣的震撼。倘若從高空看,這一個個葵盤,應該似一枚枚棋子,而大地,便是巨大的棋盤。人生如棋,落子無悔,春來耕種,秋來收獲。農民們深諳這個道理,他們是行走在大地棋盤上的哲學家。
走著走著,一大片高粱映入眼簾。幼時的我并未見過高粱,這是今年土地流轉后人們引進試種的新品種?,F在看來,產量還不錯。一株株高粱,個頭和我相仿,那些籽種細密而繁多,緊緊簇擁在一起,如同擎著的一枚枚紅色的火炬,又像一支支碩大的筆尖,直指藍天,欲書寫些什么。這幾片高粱地,四四方方,顏色鮮明,在日漸蕭瑟的田野里分外打眼,仿佛大地上打著的幾塊緋紅的補丁。
在一片向陽的低洼地,不知是哪個農民忙得顛倒了時節(jié),竟然灑下了一些油菜籽。這些油菜籽抓著秋的尾巴,使勁發(fā)芽,試圖再妖嬈一把,纖弱的枝干竟開出了幾朵黃色的花朵。只是這樣的花朵,明顯營養(yǎng)不良,身形如此單薄,注定了只能是剎那芳華??吹剿鼈?,想起婉約派詞人李清照的名句:“莫道不銷魂,簾卷西風,人比黃花瘦?!鼻锶绽锏狞S花,終究敵不過接踵而來的歲月的風霜,我不覺慨嘆著,耳邊卻響起“嘩嘩”的響聲,那些油菜花在風中搖曳,如一個個笑得花枝亂顫的女子。那一刻,我驀然醒悟,莫非它們在笑我杞人憂天?正所謂: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盡管這些花兒錯過了季節(jié),但它們把自己最后的生命綻放成一抹金黃,不留遺憾,極盡燦爛,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幸福?
極目遠眺,幾乎所有的植物都在走向衰敗,唯獨蘆花卻日盛一日妖嬈起來。春天時它們身形單薄,夏天時它們一片蔥綠,秋天時,它們卻綻出了花朵。如此潔白,如一團團雪,如此輕盈,似一朵朵云。它們,不爭春,不斗艷,厚積薄發(fā),匯聚在一起,手牽手,肩并肩,站成一道道風景線,在秋水邊,在渠埂上,蜿蜒成一簇簇肆意燃燒的火。它們,讓我想起那些大器晚成的人,不顯山不露水,暗自努力,厚積薄發(fā),直至逆襲成晚秋時節(jié)的主角。
暮秋時節(jié),塞外的農事已近尾聲?,F代化的農業(yè)機械,加速了農民搶收的進程。今年的葵花和玉米都獲得了大豐收,還未收割,已有商販三番五次到地里與農民們議價。行走途中,我遇到開著四輪車的三哥,他拉著滿滿一車玉米棒子。那些玉米棒子,個個超過一尺長,顆粒飽滿得幾乎溢出來。三哥告訴我們,他種著二十來畝玉米和葵花,產量都不錯,今年能賣個好價錢。說這話時,他兩眼發(fā)亮,如黃土地般的臉上蕩漾著豐收的喜悅。
以前,受氣候條件的限制,塞外的莊稼只能種一茬,現在,村子東北端流轉出去的土地上,一座座大棚矗立起來,外面的大田逐漸蕭條,暖棚里面的糯玉米、小西瓜、黃柿子卻長得郁郁蔥蔥,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農民們從外地不斷引進新品種,火龍果、草莓、桑椹這些我們當地曾極為稀罕的水果,陸續(xù)在塞外落地生根,親手采摘水果吸引了大批的城里人,成了村里的優(yōu)勢產業(yè)。種植大棚的農民喜形于色地告訴我們:“這些寶貝疙瘩,將在春節(jié)前后閃亮登場?!?br />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币荒甑男燎诟冻觯K于迎來收獲。秋天,注定是農民們的盛宴。對于農民來說,只要腳踩土地,就永遠不會絕望,一次播種,就是夢想的開始,一次收獲,就可以融化累積的風霜。大地,有著最仁慈的胸膛,它會對所有默默耕耘的人進行褒獎。
但我們都知道,用不了多久,伴隨著霜凍的到來,塞外的大地將重新落入安靜。這是土地的休養(yǎng)生息,這是萬物的歸零重啟。我們要感恩廣袤大地的饋贈,要珍視每一個季節(jié)的風景,因為每一段經歷,都不可復制,每一段行程,都是新的領悟與收獲。
◎小院秋景
父親去世后,母親獨守小院,為了緩解她的寂寞,我和夫開始在村莊和城市之間奔波。
生我養(yǎng)我的小村,常住人口逐年減少,已經由原來的三百多口人減少到八九十口人,而且大多是老年人。七八十歲的老年人,大多已不再勞作,每日從東蔭涼倒在西蔭涼,聚在一起聊天。五六十歲為數不多的人成了村里的主要勞動力,正忙著收秋,四輪車、收割機、脫粒機頻繁行駛在鄉(xiāng)村小道上。
母親的地已經流轉出去,不需要忙著收秋。而園子里的一些蔬菜,因為有圍墻的庇護,也不急著收割。曾經,用很多的時間與人周旋,現在,我們用大把的時間和園子里的植物親密相處。植物雖然不會說話,但它們勃發(fā)生長的樣子,卻能觸發(fā)心底的那份柔軟與感動。每日里,與那些花草蔬菜默然相對,心生歡喜。
昨天下了雨,早晨醒來,發(fā)現地面全濕了,趕緊去看那些花。想著它們輕軟的身子經受這樣的風吹雨打,是不是已經零落成泥?事實證明,我錯了,我低估了花兒們的承受力。
那一簇簇花,盡管被秋風一再撕扯,被秋雨頻頻澆濯,開始變得衣衫不整,卻風韻猶存。瞧,八瓣梅神采奕奕,粉紅的面龐依舊是院子里的焦點。墻角的地雷花,毫發(fā)未傷,還是郁郁蔥蔥,開花的開花,結籽的結籽,透著一股子安詳。那些新結的狀如地雷般的籽種,躺在花瓣盡失的花心中,似懷中的嬰孩,正在溫床里酣睡。
園子里的蔬菜仿佛剛洗過澡,真真如出浴的美人,株株嬌嫩欲滴,葉片上滾動著一個個晶瑩剔透的珠子。生菜是茄苗拔掉后又種的第三茬莊稼,剛剛冒頭,黃中帶綠,稚嫩得讓人不忍采摘。
塞外的秋天,天氣涼得早。大部分茄苗已經枯萎,個別幾株卻依舊身姿挺拔,葉片蔥綠,一夜之間,居然又綻放出了幾朵小花,如同一個個紫色的小鈴鐺,在風中搖擺。辣椒已經蛻變得全身通紅,好像披了一身新嫁衣,它們被母親用線穿成一大串,掛在了梯子上,似一串待燃的鞭炮,仿佛隨時都會炸出幸福的聲響來。
而那些西葫蘆,真是多子多孫的大家族,都到這個季節(jié)了,居然一點未受影響,葫蘆藤仍是盤根錯節(jié),藤上依舊花朵綻放,大大小小的葫蘆一個接一個,讓人懷疑,它們似在與這季節(jié)抗衡,要充分展現那份“娃多力量大”。
其實,只有蘿卜才是這個季節(jié)的主角,不僅繁盛的葉子是它們的保護傘,而且它們的根莖被深埋在土里,足以抵擋塞外寒露風霜的侵蝕。因而,它們是塞外最后被收割的莊稼。此時,它們正沉默不語,暗暗發(fā)力,根莖在日益壯大中。
人生短暫,走著走著,便到了暮秋?;赝^去,但愿我們不會為錯過春的生機,夏的繁茂,而煩惱憂愁,要知道,人生在世,四季流轉,無論你追求什么,到頭來都會回到原點,就如植物的興衰,無論曾經多么蓬勃,最終都會化為虛空。
人至中年,經歷了塵世的喧囂,越來越喜歡鄉(xiāng)村的靜謐與安寧。很慶幸,我們生在一個安穩(wěn)的國度,能在陽光下發(fā)呆,在細雨中漫步,能抬眼看星空,俯首伺花草,耳畔有鳥鳴,心底存柔情。一半煙火,一半詩意,我以為已然是美好的人生。
人生是一個過程,把握好每一個當下,埋頭躬耕,不問前程,因上努力,果上隨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