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似乎小了點，雖然依然噼里啪啦作響，但聽著已不似剛才那般嘩啦啦的密不透風了。那些剛才還不知潛伏在哪里的小商小販們轉眼間就占據(jù)在人行道的一側了，仿佛潮水般。只見他們迅速地鋪開塑料布蛇皮袋等等，然后又迅速地擺上了菜薹，香芹，水芹，萵筍，生菜等等，一邊還不忘捕捉著路人的目光，配合著各種叫賣聲：“買點吧，家里種的，才從地里搞來的！……”在賣菜的間隙里，還時不時地整理著這些蔬菜，以求把它們擺放成最美的樣子，就像打扮那些待嫁的閨女一樣。
　　 這些菜，從播種開始，就沒有一天不讓他們牽腸掛肚，天晴了，怕干，得去澆水；天陰了，怕淹，得去排水；天冷了，怕凍，得蓋上薄膜；天熱了，怕悟，得掀開薄膜，此外，還得鋤草，施肥，無一不牽動著這些菜農(nóng)們的心。
　　 雖說春雨貴于油，可這雨簡直泛濫成災了！一天到晚地下，一會兒似瓢潑，把天地間彌漫成茫茫一片；一會兒又如游絲，若有若無地飄灑著，只是不肯停歇了去。楊大姐看著這雨，感覺小了很多，那顆焦躁的心也似乎隨著這雨而逐漸平息了下來。小鳥兒在窗外嘰嘰喳喳地叫著，比冬天時聒噪了不少，也許它們高興，春回大地萬物復蘇，天地間豐盈了不少，隨處落腳，都可以找到吃食，不像冬天，寒山瘦水，枯藤老樹，連小蟲子們都似乎蟄伏在某處的地底下，想找點吃的，很難，真可憐了這些鳥兒們！
　　 忽然，一只鳥兒從樹枝間迅疾地飛起，緊接著又一只，他們飛到對面車庫的屋頂上，楊大姐看著它們，想著：還是它們開心，不需要操心去種這賣那，盡管飛著玩著，雨也淋濕不了它們的興致。
　　 可是，這雨，何時是盡頭啊，地里已經(jīng)水滿為患了，眼看著菜薹一個勁兒地瘋長，萵筍也拼命地喝著水兒，它們只管長啊長啊，可是再不賣掉就老了。賣，說得輕巧，如果這天好點兒，每天起個早，還能賣個百八十塊錢，但是看這雨，沒個停的時候！
　　 楊大姐看這雨由嘩啦啦的變成滴滴答答的時候就做好了出門的準備了，這不，當雨絲變成雨霧的時候，她已經(jīng)站在這路口旁了，腳下擺著一溜兒的蔬菜，身后是輛自行車，籮筐掛在一側。
　　 正當她彎腰整理著這些蔬菜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問道：“這芹菜怎么賣的?。俊?br />　　 楊大姐趕忙直起腰來，只見一個女人站在面前，一襲長款白色羽絨服，戴著眼鏡，眼鏡下一個口罩，將一張臉遮去了大部分，楊大姐感覺有些眼熟，但是沒有多想，只見白衣女人指著芹菜，說：“這芹菜看起來有些老??！”
　　 楊大姐忙說：“我這芹菜不老，是家里種的，沒什么看相，但好吃！”一邊麻利地抓起一把，說：“你看，不老吧！”隨即放到稱上，見那女人沒吭聲，又加了一把，說：“昨天一個女人買回去吃了，剛才還特意找到我這兒來了，說我這芹菜跟別人的就不一樣，好吃。不信，你買回去吃一次就知道了，保證你下次還要到我這兒來買！”稱好之后，放進一個袋子里，遞給白衣女人，楊大姐說：“筍子要嗎？”
　　 女人問：“萵筍嗎？”
　　 楊大姐轉身從身后的自行車側掛著的籮筐里拿出三四根，說：“蓋菜筍子，鮮著呢！容易化，好吃！”
　　 白衣女人看著那些疙疙瘩瘩的蓋菜筍子，不好意思地搖搖頭說：“你這兒有菜薹嗎？”
　　 “有有有！”楊大姐趕忙又從籮筐里拿出一個袋子來，說：“就這么多，兩斤的樣子，你一起稱了吧！這個天，又放不壞！”
　　 女人看看，任楊大姐稱了。
　　 楊大姐看白衣女人又在打量著地上擺著的西藍花，趕忙熱情地介紹道：“我這西藍花種著家里吃的，不多，就這些了，別看小，回去把桿子去掉，焯個水，拿蒜子稍微炒一下，好吃呢！我兒子就喜歡吃！”
　　 女人見楊大姐如此熱情，仿佛不忍拂了她的意，便說：“稱就稱了吧！”楊大姐又趕忙稱了。
　　 就這樣，不多會兒，白衣女人的手里就提了三四個袋子，地上那一溜兒菜倒有一半拿在她的手里了。
　　 楊大姐又說：“菜多了，不好拿，放進一個袋子里吧！”隨手拿出一個大袋子，將白衣女人手里的菜拿過來，一股腦兒塞了進去，又遞給她。
　　 白衣女人說：“多少錢啊？”
　　 楊大姐心里默算著，嘴里嘰里咕嚕了半天，說：“十七塊二，算十七塊吧！”
　　 白衣女人掏出手機，到處找二維碼，沒找到，便問：“你沒有碼嗎？我用手機付?。　?br />　　 楊大姐一愣，在身上掏掏，又看看籮筐上，又在那堆塑料袋里，菜里翻翻，然后說：“碼忘記帶了，出門走得急！”又問：“你沒現(xiàn)金嗎？”
　　 白衣女人說：“現(xiàn)在誰還帶現(xiàn)金??？”
　　 楊大姐有些不甘心，眼看這雨又要下大了，這么一大筆的生意，對于她來說，可是減輕了不少負擔啊，不然又得往回帶。她看看左邊，賣豆腐的王老爹，手機對于他來說，也是個聾子的耳朵；再看看右邊，正好看見了常常跟她一道賣菜的汪大姐，便跟汪大姐說：“我叫這個妹掃碼給你，你給錢給我，行吧？”汪大姐說：“那有什么不行的！”然后把一邊的二維碼拿出來給白衣女人掃，白衣女人見是微信，便問：“有支付寶嗎？”
　　 汪大姐說：“有！”于是把碼翻過來，白衣女人支付成功后，說：“掃好了，你看看！”
　　 汪大姐正忙著賣菜呢，說：“好，我信你，看你也不是那樣的人！”
　　 白衣女人拎著一大袋子的菜，往菜市場去了。她想買點葷菜。
　　 她在菜市場轉了一圈，最終決定買兩條鯽魚。
　　 在她不慌不忙地在菜市場里轉悠的時候，楊大姐賣完了她籮筐里的最后兩根蓋菜筍子，準備打道回府，心里挺高興的，想：“今天還順利，雨還不大，菜就賣完了，虧了那個白衣女人一個人買了三四個人的菜?，F(xiàn)在可以回家?guī)O子去了，不然，兒媳又要埋怨了?！闭胫?，忽然聽到一個人叫她：“楊大姐，楊大姐，剛才那個女人是刷微信的還是支付寶的啊？”
　　 楊大姐一愣，是汪大姐，便說：“我哪搞得清啊，你兩個都看看啊！”
　　 汪大姐說：“我微信里看看，沒有你的那筆十七塊??！”
　　 楊大姐說：“不會吧，你再看看支付寶！”
　　 汪大姐，一直在搞著手機，微信看看，又看看支付寶，說：“支付寶也沒有??！”
　　 楊大姐說：“那個女人掃碼的時候，你不是看了嗎？”
　　 汪大姐說：“我哪里看了??！以為她那樣的人不會混我們的錢的！就沒有細看！”
　　 楊大姐心里很是懊惱，但是又不甘心，說：“你再看看，可能是你看漏掉了吧！”
　　 汪大姐一聽，也很不高興，說：“我天天賣菜，支付寶，微信不知道收到了多少筆錢，怎么會看漏掉呢！不信，你自己來看！”
　　 楊大姐又急又氣，說：“你那個手機我哪里搞得來啊！真沒收到，我就把那十七塊還給你啊，自認倒霉就是了！”
　　 旁邊的人七嘴八舌的，這個說：“那女人，看起來就怪怪的，買菜，連價格都不問，隨你稱，哪有這樣買菜的，一看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那個又說：“是啊，哪個人買菜，小菜子買那么多，現(xiàn)在在家里吃飯，最多就三個人吃，她一下子買那么多，肯定是存心的！”
　　 汪大姐還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別看有的人，穿得標標致致的，壞得很！上個禮拜天，我兒子釣了幾條大鯽魚，我拿來賣，來個女的，買走了，說是掃碼給我了，我以為真掃了，結果回家讓我兒子一看，根本就沒付！白白地給她拿走了！氣得我晚飯都沒吃！”
　　 楊大姐雖然不信那錢沒付，可是看著汪大姐的微信和支付寶，就是找不出來那筆十七塊，心里自是郁悶不已，不過，她想到，那個白衣女人是到菜市場去了，還沒回來。她是從北邊過來的，只要我等著，肯定會看到她回來的。于是便放下自行車，來個守株待兔。
　　 雨，又滴滴答答地下了起來。那些菜沒有賣完的，還在等著，期望著來來往往的人中有誰能看中他們的菜，這些菜雖然都打著自家種的幌子，但其實有不少是批發(fā)來的。他們不愿意到菜市場里面去賣，因為那要租攤位，他們寧愿省下這筆錢，在外面賣，跟城管打游擊，當然了，也要看老天的眼色行事。
　　 楊大姐顧不上雨下大了，她生怕眼一花，就錯過了那個白衣女人。其實她相信白衣女人，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那樣一個和和氣氣的人，是不會為了那十七塊錢而來糊弄她們這些賣菜的人的。
　　 忽然她看見了那個女人，在細雨中走著，那白色的羽絨服很是顯眼，老遠就看到了。只見她一手拎著老大的一個袋子，另一只手打著傘，在雨中不慌不忙地走著，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仿佛拎在手中的不是茶米油鹽的瑣碎，而是春意盎然的生活。
　　 見她走過來了，楊大姐叫道：“美女，美女！”
　　 那女人充耳不聞，徑直地走了過去，楊大姐急了，跟在后面叫道：“美女，美女！”
　　 一直走著的女人似乎注意到了這些叫聲，疑惑地四周看看，似乎是為了確定一下是否叫自己，便轉過頭來，對楊大姐看著，問：“王大毛的媽媽，你有什么事嗎？”
　　 這一問，倒讓楊大姐猝不及防，但她掛念著錢的事，便問，“不好意思，你剛才是掃微信還是支付寶的??？”
　　 白衣女人明白了，便說：“支付寶?。　?br />　　 楊大姐說：“她說她支付寶里沒收到錢??？”
　　 白衣女人打開自己的支付寶支付助手賬單詳情，給她看，說：“在這兒啊，交易成功，明明白白的，你看！”
　　 她的眼鏡被霧氣模糊了，便不由自主地摘下口罩，對楊大姐說：“你看看吧！”
　　 在眼鏡摘下來的同時，楊大姐愣住了，說：“你是我兒子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