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每看到那些可愛的動物圖片，就會想起父親收養(yǎng)在家里的那些貓貓狗狗，那些從沒經(jīng)過訓(xùn)練，最能展示它們原始本性的物種，只要想起，心就會暖。
　　 父親收養(yǎng)了二十年的黃白花色的狗子，喂養(yǎng)了二十年的貍花貓，還有自己跑來的一只純白蝴蝶犬，小弟從路上撿來的一只小黑狗，在2021這一年的時間里，相繼老死或被疾馳而過的汽車撞飛。
　　 父親一度很是頹廢，每到星期天，我們?nèi)タ此?，他都會嘮叨：再也不養(yǎng)狗了——再也不養(yǎng)貓了——院子里放在盆里的吃食，兩只喜鵲也吃不了，都讓麻雀糟蹋了……
　　 我知道，他念叨這些的時候，是想他的那些貓貓狗狗了。
　　 前兩個星期去看他，一進(jìn)院門，跑出來兩只小黑狗，還朝我汪汪汪地叫，奶兇奶兇地。我看著兩只把我堵在門口的小黑炭，笑了。
　　 這兩只小黑狗是小弟從別村抓來的。小弟說，一下子少了三只狗一只貓，大院子冷清了好多，悄靜的沒點生氣。父親看到兩只小黑炭，來氣了，讓小弟帶到小弟自己家里養(yǎng)，還一再聲明，再不養(yǎng)貓狗了。小弟只好把兩只小黑炭帶到他家。這才半月有余，怎么就變成父親的看家“門神”了呢？
　　
　　 二
　　 在我的認(rèn)知里，狗為看家“門神”才正常。可是，父親養(yǎng)的那只貍花貓，卻生生改變了我的認(rèn)知。
　　 是在我家丫頭剛滿三個月的時候，我去站娘家（武威習(xí)俗，閨女生完小孩滿三個月，是要到父母家站娘家的），父親從堂哥家抓來一只小貍花貓。剛離開媽媽的它，整天貓咪貓咪地叫個不停，母親說這貓?zhí)×?，讓父親送回去，再讓小貓咪的媽媽喂半月時間，滿2個月就能養(yǎng)活了。父親說不能送，現(xiàn)在的貓缺得很，再送回去，就讓別人抓走了。
　　 我把丫頭的奶粉沖了給它喝，剛開始它不會喝，我和母親掰開它的小嘴喂，喂完后的小奶貓糊一臉的奶粉汁液，頭上的毛糊得一縷一縷地，太小，又不敢給它洗，幾天下來，貓頭變得更小了。
　　 我在娘家的三個月，正好冬天，能做的，就是喂養(yǎng)丫頭及小奶貓。等我離開時，丫頭沒長胖，小奶貓倒是被我喂成了小圓球，一蹦老高，還會抓老鼠了呢。
　　 一晃三年，丫頭能上幼兒園了。
　　 在這三年里，父母家里除了我家丫頭，還添了不少成員。當(dāng)年的小奶貓成了無敵“將軍”，除了我，誰都不讓抱。多出來的，還有一只黃白花色的小狗子。小弟說，是流浪來的，可能是被人打怕了，小弟給了它點吃的，它就認(rèn)定小弟了，除了小弟叫它時，它會低頭讓小弟摸摸，別人根本近不了它的身。而那只貍花貓，則如一只刺猬，除了父母和我，只要有人靠近它，就齜牙，嘴里還發(fā)出呼呼聲。我問小弟：這貓是怎么了，這么不待見人嗎？小弟笑笑，指著手里抓著一根繩，繩上還拴著一只麻雀放“風(fēng)箏”的我家丫頭和侄子說：你問他們就知道了。
　　 它抓那么多老鼠又吃不了，我們就搶過來玩，搶得多了，就把我們當(dāng)“仇人”了，一靠近它，它就唬我們。哼，誰怕誰呢，那只狗也會抓老鼠的。侄子一臉不爽地對我說。
　　 就是呢，狗抓的老鼠，我們玩死了不也給它了，太小氣了。小丫頭氣哼哼地看了貓一眼，對我說。
　　 我看了一眼她們手里牽著的麻雀，不用想都知道，那只麻雀是怎么到他們手里的。
　　 收斂心神，我耐心地告訴他們，老鼠有病毒，不能玩，再說了，你們從貓嘴里搶“食”，它能不恨你們嗎？以后不許再搶了。
　　 再然后，我把丫頭接回了家，上幼兒園；侄子上小學(xué)了，貍花貓再也不愁有人搶它抓的老鼠和麻雀了。我以為貓生終于安穩(wěn)了。
　　 有回去老屋。我在廚房做飯，一聲撕心裂肺的貓叫，嚇得我趕緊出來看。
　　 不可一世的貓站在木梯的上方，對著咬著一只貓爪，站在木梯中間的狗子齜牙吼叫，狗子沒一點兒自家人的感覺，緊緊咬著木梯上方的貓爪不肯松口。我怕狗子咬壞貓的爪子，跑過去把狗子趕走。從狗嘴里逃生的貓，用三只爪子下木梯，速度絲毫不減。我正在感嘆貓的忍疼能力，一低頭又發(fā)現(xiàn)，被狗子咬過的貓爪在流血。它坐在我腳邊，不讓我碰它，自己給自己舔傷口呢。父親看了貓一眼，罵罵咧咧：以為自己是老虎呢，一天天地，見了狗就追打，這已經(jīng)不是一次兩次被咬了，總不長記性。就在這時，堂哥來家了，站大門口直著嗓子喊：有人在嗎？給擋一下貓。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貍花貓舉著那只被狗子咬傷的爪子就跑向了大門口，沖著堂哥齜牙不說，還一血爪子拍了過去，堂哥的腿上立刻就出現(xiàn)了一個血爪印。我跑過去想把貓抓回來，貓一著急，就對著我齜牙。我嚇得縮回手，看著又一次沖向堂哥的貓，一臉懵懂。
　　 不得了不得了，這還是貓嗎？比狗還兇，我就是來借個鐵锨用用的。接著沖小弟說：水忠，你給我把鐵锨拿過來吧，用完我把鐵锨放在門口，就不進(jìn)門了。
　　 堂哥說完，就等在了門口。我看著一臉仇視的貓，有點不淡定了。這又演的是那一出呢？
　　 小弟把鐵锨遞給堂哥后，笑得不行，說：這貓記性不差，就因為上個月堂哥當(dāng)著它的面，把它的小貓崽抓走了，它一聽見人家聲音，就跑出去打，全不把自己當(dāng)貓。
　　 也是，哪個當(dāng)媽的愿意把自己的孩子送人，還當(dāng)它面抓走，雖然貓崽子長大了天生就是送人的，但是，那也是它的崽子啊。
　　 從我們姐弟陸續(xù)長大、成家、再到各過各的日子，老屋里的人在一年年減少，那些小動物卻在一年年增加。除了貍花貓和黃白花色的狗子，不經(jīng)意間，就又多了一只純白蝴蝶犬、一只小黑狗、兩只喜鵲、一院子的麻雀和躲在炕洞里生育下一代的斑鳩、還有我送過去，因難產(chǎn)離世的小黃狗丟。
　　 我每個星期至少要有兩次去看望父母，每次下車，首先迎接我的是三只狗子，然后是站在門口的貍花貓，同時還能看到門前樹枝上飛上飛下的喜鵲。等進(jìn)到屋子里，后背上、裙子上、腿上，烙滿梅花印。后背上是狗子留下的，腿上和裙子上是貓留下的。父親母親看到，如往常一樣罵罵咧咧，還用腳踢向狗子或貓。我有些心疼狗子和貓，但奇怪的是，被踢倒的貓和狗子，翻起身來，貌似不疼的樣子，像個賴皮再一次圍攏過來。后來才發(fā)現(xiàn)，父親踢他們，從來不用腳尖，只用腳的側(cè)面推，看似很用力，其實一點也沒有殺傷力。
　　 父親母親還有我們，習(xí)慣了老屋里這群物種的陪伴，它們也一樣，把我們當(dāng)做自家人親熱。每每我們進(jìn)門，它們歡天喜地迎接，我們離開時，它們送到路邊。我們不來的時候，它們除了陪伴父母，會相互撕咬，吵架，更有甚者，會相互傷害。一旦父親和小弟要出門，不管多遠(yuǎn)，總有一只兩只跟在后面陪伴，回家后，它們躺在家門的正中間，從沒忘記過它們的職責(zé)。有陌生人來，地上跑的在朝他們吼叫，天上飛的在他們頭頂盤旋。我們村子的鄉(xiāng)親都在說，要想進(jìn)父親的家門，家里有人還行，若家中無人，是真的不容易呢。
　　
　　 三
　　 二十年后，黃白花狗子與貍花貓，如約定好似的，雙雙壽終正寢。
　　 我最后一次見黃白花狗子，是在它離世前一個星期。它如往常一樣，聽到我的腳步聲，邁著已經(jīng)有些沉重的步伐跑向我，圍著我轉(zhuǎn)圈，搖尾，還不停地將頭伸向我。我伸手摸它的頭，它如許多次一樣，很享受的樣子，不同的是，純白和純黑兩只狗子沒有跑過來“爭寵”，也如它一樣，圍著我轉(zhuǎn)了幾圈就在我前面蹦跳著引路了。我把帶去的骨頭及肉分給它們吃，它顯得不很主動，靜靜地等在原地。我問小弟：這狗吃飯怎么不積極了，以前可是霸道得很呢。
　　 估計再活不了幾天了，牙也沒了，眼睛也看不見了，只能聽聲音辯方向。這狗能活二十年，已經(jīng)很少見了。
　　 聽著小弟的一番感嘆，我看著眼睛里沒有一點光的狗子，是真的傷神。畢竟，相伴了二十年。
　　 再次去鄉(xiāng)下，那只狗子不見了蹤影。父親看我進(jìn)門，開口就說：那只老狗已經(jīng)好多天不見了，去地里找找吧，也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怎么了。
　　 小弟說：已經(jīng)死了。狗死的時候，跟家人告別后，會找個家人找不到的地方，不讓家人看見的，別去找了。他還說：它死的時候來過我們院里，眼里流著淚，轉(zhuǎn)了一圈就出去了，我知道，它是來跟我們告別的，第二天就不見了。
　　 就在那只狗子找不到的第二個月，那只蝴蝶犬帶著小黑狗過馬路時，被疾馳而過的汽車撞飛，沒能緩過來，也離世了。家里只剩下了那只老貓。
　　 在2021年的最后一個月——臘月。那只老貓，以跟那只老狗同樣的癥狀，同樣的方式，離開了老屋。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父親的嘆息和孤寂。
　　 父親說：那只貓走的時候，眼睛已經(jīng)看不見東西了，走路深一腳淺一腳的，也不吃飯了，只喝點牛奶跟水。
　　 這樣的癥狀維持了一個星期。
　　 一個星期后的某天下午，父親看到老貓走出了屋子，還以為緩過來了呢，結(jié)果，吃完飯再找，就找不到了。父親以為貓的眼睛看不見，鉆進(jìn)炕洞里了，拿著填炕用的鐵锨在炕洞里找了半小時沒找到。
　　 以父親的精明，怎么會不知道那只貓和狗子一樣，壽終正寢時，是不會讓家人看到的，他只是不愿意接受，這個曾經(jīng)“雞飛狗跳”的院子，一下子陷入沉寂，再也看不到那些熟悉的物種，及它們所帶給我們的溫暖和感動。
　　 有時我在想，它們像極了一對對吵吵鬧鬧的夫妻，更像經(jīng)常相互掐架的老友，經(jīng)歷過滄桑，抖落所有的利刺，在屬于它們的世界里，和平相處。它們不爭不搶，也不相互撕咬，貓與狗在相距一米的距離或躺或走，也不再相看兩厭，看似相互漠視，實則，是一種習(xí)慣。
　　 習(xí)慣，是一種戒不掉的毒。在它們離開的一段時間里，每每去老屋，我聽不到它們的聲音，就如少了什么，心里空空的。我知道，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它們的存在，習(xí)慣了我一下車它們圍著我叫，圍著我跑的熱鬧場面；習(xí)慣了它們看到我就把頭伸向我，讓我摸，讓我寵愛；習(xí)慣了它們在“爭寵”時相互嘶吼的可愛模樣。更想的，是它們一次次在我背上、腿上，裙子上烙的梅花印。
　　 很多年之后，時間不知道在哪里停留，它們也不知道去了哪兒，我的生活里已經(jīng)沒有了它們的痕跡，可那些溫暖的記憶還在，關(guān)乎它們的一切，都將與歲月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