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對著鏡子，云裳仔細地看著面前的一張臉，清純，白皙，無暇。這樣的一張臉，在單位眾多美女當中，并不算太漂亮。對著這樣的自己，云裳心里帶著些許不解，為什么？他為什么要找上我呢？對于這次突如其來的約會，盡管她百思不得其解，盡管她百般不情愿，在心里已經拒絕了千百次，但此時她仍然給自己畫了適宜的淡妝：細長的柳葉眉，淡淡的煙熏眼影，撲了一層裸色的粉，涂了口紅。隨后，回到臥室，打開簡易衣柜，找出一件幾天前剛買的水藍色衣裙。打扮完畢，打電話叫了車。
　　 黑云壓城城欲摧。外面，風雨交加。
　　 此時，雨下得越發(fā)大起來。云裳坐在咖啡廳靠窗最后一排的卡座上，看著外面的雨，細密的雨絲遮住了她的視線，她的心緒如同這千絲萬縷的雨絲，剪不斷，理還亂。
　　 坐在這里已經有一會兒了。其實，這樣的天氣是真的適合坐在這樣的咖啡屋里消磨時間的。她這樣想著，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抬起頭的時候，看到咖啡屋的老板木子帶著一絲若有所思的眼神看著她，被她發(fā)現(xiàn)，便不自然地笑了笑，云裳也笑了笑。
　　 隔著一條寬闊的馬路，街對面便是“新昊酒店”。酒店鶴立雞群一般矗立在城市燈光的海洋中，并張開廣闊的胸懷面對著街道上熙熙攘攘的車輛，也面對著來來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群。這時候，一輛接一輛的車魚貫而行，繞過酒店門前巨大的噴泉花壇，又魚貫著順著花壇的另一邊迅速地游動出去，匯入寬闊街道上眼花繚亂的車流，奔向四面八方。
　　 對面的“新昊酒店”幾個大字就像一面金燦燦的招牌，燈光璀璨，通過旋轉門，可以看到酒店里邊的豪華裝修。酒店整幢大樓里的房間看起來一片黑暗，每扇窗子都被厚重的窗簾遮住了，無論里面的燈光如何旖旎、如何曖昧，在外面是看不見的。此時，只有幾扇沒有拉上窗簾的窗子里邊透出燈光，還能看到晃動著的人影。忽然，她覺得這座大樓就像一座巨大的張著大口的怪獸，隨時都能把她吞噬掉一般。她的心不禁有些慌亂起來，頓時，一種特別無助的感覺籠罩著她的全身。
　　 下午，他約云裳的時候，盡管聲音是低沉的。但那語氣，那表情，都讓云裳感到有一種自上而下的壓迫感，讓她覺得他的話是毋庸置疑的。無論她多么討厭眼前這個人，但是都得無條件地去赴約。
　　 當時云裳心里想，我是不會去的。但她卻什么都沒說出來，便默默地走出了他的辦公室。
　　 她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晚上八點了。街上的街燈早就亮了，就像一排排夜的眼，在監(jiān)視著街道上發(fā)生的一切。她又望向窗外，離這不遠，街道的拐角處，有座名叫“慢時光”的酒吧，里邊的情形依稀可見。那里剛才還只是坐著稀稀落落的幾個人，現(xiàn)在也已經人滿為患了。她想：慢時光、好心情，呵呵，這些酒吧、咖啡屋的名字還真是浪漫到極致，恰恰是契合了那些有小資情調的人們的心理，消遣、享受安靜的時光，也不失為一種閑情安逸的日子。
　　 窗外，在昏黃的路燈的照射下，雨絲顯得格外凌亂和迷離。在密集的雨水沖刷下，街邊花壇里璀璨的花朵和濃綠的葉子，晶瑩剔透。夜幕下，偶爾有一兩個舉著雨傘的行人經過，行走間濺起路上的積水，在燈光的照耀下，形成色彩鮮艷的水花。恰巧這時，一對戀人經過，在路燈的暗影處駐足，完全不顧雨水的侵襲，狂熱地摟抱著，肆無忌憚地親吻在一起。而正看向窗外的云裳，恰好看見了這一幕光景，心里頓覺五味雜陳，說不清是羨慕，還是覺得有傷風雅，于是她把眼光轉向了一邊。
　　 這里原先是老城區(qū)，經過幾年改造修建，新建成的樓房鱗次節(jié)比。而且這里臨街的一樓、二樓全部是時尚的、歐陸風情的鋪面，一家接一家的酒吧、咖啡屋、烘焙房，夾雜在里邊的還有書屋、時裝、飾品、美甲、美容之類的小店。但凡是來到這里的人們，看上去似乎很有品味，男人衣著整潔考究，風流倜儻；女人則是妝容精致，雍容華貴。此時，咖啡屋里流動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優(yōu)雅與安寧的氛圍，聽不到中式茶樓里的那種大聲喧嘩與熱鬧。云裳喜歡這里的氛圍，每每閑暇的時候，她便到這里來坐一坐，消磨一下無聊的時間，借以打發(fā)煩躁的心情。
　　 第一次走進“好心情”咖啡屋并不是偶然，云裳記得很清楚，那次是云翔帶她來的。“好心情”，看著這個名字，她覺得很有意思，和男朋友在咖啡屋里約會本就是一件心情愉悅的事情；或者是，來這里的每個人大概都有著與生俱來的好心情吧。她想，雖然每個來這里的人看起來都是帶著一種美好的心情與精致的妝容，但誰知道又有誰在背地里的生活是不是雜亂不堪、一地雞毛呢？
　　 以后的時間，云裳大都自己過來，在這里享受自己獨有的好心情。而每次，她都盡可能早一些來，趁著咖啡屋里沒有幾個客人的時候，她還可以坐上她喜歡坐的卡位。那位置在她看來，是一個絕佳的位置：在后邊的角落上，有一面臨街，臨街的一面是落地窗，窗臺上擺放著一盆盛開的馬蹄蓮。她喜歡那花的名字，馬蹄蓮，她覺得凡是帶有“蓮”字的花，都是出塵不凡的，“出淤泥而不染”。碧綠而寬大的葉片，潔白半開的花朵，交相輝映，尤其顯得冰清玉潔，嬌俏無比。所以，每次坐在這里，云裳就已經有一個好心情了，更別說還要享受那般美好滋味的咖啡。
　　 然而，此時云裳的心情卻不是很好。她看了一眼窗外對面的新昊酒店，她想起了正在等她的那個人，臉上的笑容慢慢地冷卻了，心里反倒有些忐忑不安起來。她想，再等一會吧，等一會雨停了再過去。
　　
　　 二
　　 無論如何云裳想不明白，李局長為什么會突然約她。李局長和云裳并沒有過特別親密的接觸，比如，單獨帶她出差、約她吃飯之類的事情。而自己，也從沒有對他表現(xiàn)過曖昧的感情、對他拋過一絲多情的眼神。至于為什么出現(xiàn)這樣的事情，云裳覺得很迷惑。
　　 在局里，局長李渡工作能力強，深得上面領導的認可。他年輕英俊，是大家公認的美男子。他那一張俊美的臉吸引了一些女人，但他冷冰冰的狹長的眼睛卻更是極具殺傷力，令不少女人對他毫無抵抗能力。單位里就有幾個女人春心浮動，明里暗里對他表現(xiàn)出曖昧之情，在他面前，她們的一舉一動都帶有一種矯揉造作，和說不出的風騷韻味。
　　 局里的大美人李麗紅對李渡有著不同尋常的情感，在別人眼里，她很愛他，她愛得近乎卑微。每次見到李渡，李麗紅都是一臉的癡迷，用一雙如水的星眸對著李渡那既冷若冰霜而又一本正經的臉。云裳想，李麗紅為什么要把自己低到塵埃里去呢？難道李渡真的有什么自己沒有發(fā)現(xiàn)的魅力嗎？又或者說，因為他是局長，對于李麗紅來說，對李渡的殷勤自有她的益處，并非都是因為情至所致。
　　 但是，無論如何，表面上李渡對李麗紅卻始終是矜持的、冷漠的。漸漸地，局里某些人曾經對他們兩個的風言風語，漸漸地沒了聲息，剩下的就是李麗紅單方面的似火熱情。大家都在背地里笑話她，說她單相思。但她對這些議論并不在乎，一如既往地表達著自己的情感。
　　 李麗紅時常在想，走自己的路，讓這些市井小人說去吧。他們懂得什么？況且自己也并不用看誰的眼色行事，她依然我行我素。其實，她的家世很有背景，她的父親原先是市里的市長，因為年齡的緣故，在官場上沒有上升的空間了，便直接退了下來。人雖然退休了，但是在某一些領域還是有一些人脈的。她的老公是市里出了名的商人，做房地產的。盡管最近房地產界的生意就像落山的太陽，只剩下落日余暉，但他們家的生意依然風生水起。
　　 作為一個女人，李麗紅已經處在一個尷尬的年齡階段。雖然她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化妝之后依然像一枝嬌艷的花朵。她很會打扮，而且還帶著自己特有的成熟，干練，而又風情萬種的韻味，這樣嫵媚動人的女人，走到哪里都會有男人為她心動，為她折腰。李麗紅心里明白花無百日紅，況且父親這座靠山已經是窮途末路，不管用了，人走茶涼的道理誰都懂得，何況是她這個常年游走在官場上的資深女人？李渡卻似乎從沒把她放在眼里，時間久了，她不免有些挫敗感，心里有些郁郁寡歡的同時，她開始嫉妒起單位的小姑娘們了，從而把她們當成假想敵了。她覺得這些小姑娘渾身散發(fā)著青春的魅力，她們那飛揚的青春是她早就失去了的，所以，領導的眼里只有這些花骨朵般的小女生，從而冷落她這朵已經快要蔫了的殘花。
　　 當然，云裳是從不被她看在眼里的。她認為最大的敵人是年輕又風騷的艷艷。艷艷，當然艷麗嬌俏，美得不可方物。一雙大眼水汪汪的，是典型的風流眼。當然，艷艷也從不認為自己是平庸女人，她最大的驕傲是自己的胸部，有人形容她的胸就像日本的富士山一般高聳。艷艷也不拿云裳當回事，她認為云裳長相雖然清秀，但不是成熟男人喜歡的那種，而且沒有女人的韻味。她曾經有些同情地盯著云裳的胸部說：“這么扁平，你就沒想過要隆胸？”
　　 云裳窘迫地說：“從小生就這樣，我不想改變?！?br />　　 艷艷意猶未盡，以優(yōu)勝者的姿態(tài)安慰著云裳：“這樣也沒什么，你是氣質美女，猶如濯濯青蓮，清秀出塵?！逼G艷覺得云裳這樣清純的女人是不會被哪個成功男人注意到的，她太普通了。
　　 云裳笑了：“我懂得的，你們嘴里所謂的氣質美女，便是被取消了美女資格的女人，謝謝你的我見猶憐。”
　　 這樣的審美觀只不過是艷艷、李麗紅之流的女人的一些想法而已，有些男人卻不這樣看。
　　 云裳記得和云翔的相遇，雖然很偶然，但是，云翔卻對她贊譽有佳。過后，云裳還以為他們是一眼萬年，他們會一輩子相處下去，沒想到卻是猶如一朵花開般短暫，只一段時間，便心生厭倦，結束了那段所謂的愛情。
　　 盛夏時節(jié)，麗日當空，暖風熏得游人醉。
　　 云裳坐在公園一角的椅子上，望著池塘里的一片荷花，田田的葉子，葉子中間亭亭玉立的荷花，也正裊娜地開著。微風拂過，一陣陣荷香襲來，此情此景，令她沉醉不已。看著眼前的景象，她不由自主地想著：看荷花，聽荷風，嗅荷香，不就是一種歲月靜好，現(xiàn)世安穩(wěn)的生活寫照嗎？如今的日子，雖然平淡，但很安穩(wěn)。正在兀自陶醉著，一個男人冒昧地坐到了她身邊，并且問道：“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云裳看了那個男人一眼，慍怒地說：“你不是已經坐下了嗎？”
　　 說話的時候，云裳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很酷，之所以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男人戴了一副墨鏡。寬大的墨鏡把他的半張臉遮住了，看不清長得什么樣，但是他的聲音很好聽，帶著磁性的男中音。
　　 云裳并未搭理男人，轉過頭又去看荷花。她想，哪里來的臭男人？臉皮這么厚，死皮賴臉往女孩子跟前湊，有點討厭，才懶得搭理這樣的人呢。
　　 那個男人見云裳不搭理他，于是又搭訕著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惟有輕輕地問一聲：哦，你也在這里嗎？”他好像在看著云裳，又好像沒看她，自言自語地說，“很久以前，張愛玲以她靈動而細膩的筆觸描繪了男女之間的情感情事，但她自己卻沒有逃脫上蒼對女人的魔咒。我剛剛邂逅的女人，難道你就是我剛巧趕上的那個人嗎？”
　　 云裳頓時憤怒了，她覺得自己遇上了胡亂搭訕女人的色狼、登徒子，她立刻嚴肅地說：“我可不是幼稚的小女生，不會被你花言巧語騙到。請你走開?！焙鋈凰行┖ε?，心想，該不會是遇到色狼了吧？她轉頭望四周看了看，見不遠處有一對戀人在看荷花，一邊的長椅上還坐著一個老者，于是她安下心來。但是她仍然覺得應該遠離這樣的男人，她站起身來，打算離開。
　　 男人笑了說：“生氣了？你不會這么小氣吧？”
　　 雖然云裳覺得男人的聲音有些熟悉，但她仍然認為這是一個陌生人，所以她有點生氣地說：“我不認識你，請你說話自重些。”
　　 看到云裳真的生氣了，男人不再逗她，摘掉墨鏡，露出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云裳眼睛一亮，她的心跳快了半拍，她大睜著雙眼看著眼前似曾相識的男人，依然帶著疑問。
　　 男人說：“云裳，小師妹，你不記得我嗎？我們是一個中學的校友，你在我的下兩屆，我高三的時候，你剛好讀高一。我母親是你的語文老師，因為你作文好，母親常常在我面前夸你，所以到現(xiàn)在我依然記得你，可你卻已經不記得我了?！?br />　　 云裳想起來了，是有這么一個師哥的，名字叫云翔。當時班上有一個女生還曾經暗戀過這位師哥呢。后來師哥考上大學走了，這位女生還偷偷哭過幾次，為自己無疾而終的初戀。云裳她們都嘲笑這位女生，對她說：“你那叫什么初戀，人家男生都不知道你喜歡他，應該算是你的單戀?！迸妻q著說：“不管怎樣，我愛過了。”想到這，云裳捂著嘴笑了。
　　 而此時的云裳，顯然已經淪陷了，看著云翔的眼神都變了。
　　 云翔受到了鼓舞，大膽地拉著云裳坐下了。
　　
　　 三
　　 第二次見面，是云翔約的，云裳居然答應見面了。
　　 他帶她到一個叫“好心情”的咖啡屋。他說：“在這里，你一定會有個好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