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奶奶的煤油燈(散文)
小時候,依稀四五歲的樣子,家里還住在瓦房里,是閩南那種古老的雙檐硬山頂住宅。小宅為抬梁式木結(jié)構(gòu),設(shè)有橘紅色木門,木門是雙扇合并形,中間一根木栓穿過,里外再安上鎖芯,便可內(nèi)外鎖門。門外有一個露天大院子,左右兩邊圍墻遮擋,中間對外敞開,一根木梁橫擋在其間,夜晚降臨時,我家梁頂上,時常掛著兩盞煤油燈。
有風(fēng)的日子里,那兩盞煤油燈就會不停地晃動,我時常害怕它會砸下來,所以不敢站在底下,時常搬個小板凳坐離老遠(yuǎn)。奶奶時常取笑我,說我是膽小的人,我也只會樂呵呵傻笑。她就摸我頭,說真乖,給你做好吃的。其實(shí)也就雞蛋炒米粉,但當(dāng)時生活拮據(jù),算是好東西了。
她炒米粉的時候,會再點(diǎn)燃一盞煤油燈,我就在邊上看著。她會先往燈盞里倒煤油,然后手搓一根線浸泡在煤油里,再用銅夾子撈出來做燈芯,劃根火柴點(diǎn)燃,那根線就哧哧燃燒起來,不一會兒燈也就亮了。她再往里套上燈罩,任多大的風(fēng)吹來都不滅,簡直像變戲法似的,溫暖敞亮極了。
那時我覺得挺好玩的,吃完米粉后,趁奶奶不注意,就偷偷躲在她床底,翻箱倒柜找出一盞煤油燈,也學(xué)著她樣子在床下?lián)v鼓起來,差點(diǎn)還引起火災(zāi),幸好被發(fā)現(xiàn)得早。不過從這之后,她就把那些煤油燈都鎖起來了,我就沒有碰過它們了。
我一直覺得奶奶是個怪人,家家戶戶明明都通電了,也用電燈了,她偏就不用。媽媽說奶奶是為了幫家里省電錢,才一直用煤油燈的??砂职謪s說,奶奶小時候被人販子拐賣過好多人家,逃出來遇到你爺爺才嫁過來的,據(jù)說奶奶有記憶的時候,親生父母就是做煤油燈的。所以她嫁給我爺爺后,爺爺每年都會買盞燈讓她搗鼓著玩,直到爺爺逝世后,她就再沒有添過新燈了。爸爸要給買,她不讓,我們也就隨她了。
九七年香港回歸前,奶奶病逝了,那些煤油燈也就留下來了,它們依然被鎖在柜子里,我們也不知道奶奶把鑰匙放哪,所以也就沒有人開過柜子。后來家里搬新房了,柜子就這樣被留在老宅里,它就守在原來的位置,沒有人再動過它。前幾年來了場大臺風(fēng),把老宅的屋頂給掀翻了,一大堆瓦片砸在屋里木柜上,也給砸出了個大洞。那些煤油燈一下全被砸碎了,后來被我媽拾掇完扔掉,連同那堆木頭渣子。
往后家里不曾再見過煤油燈,前年的時候,我一時興起,從網(wǎng)上淘來一盞,就擺放在書桌上,但從未想過點(diǎn)燃它。我只是看著它,回想起那段有奶奶的歲月,仿佛是昨天,卻已過去那么多年了。
年月在長,年歲如同走板的荒坡,早就鐫刻在蒼涼的心境里。通往內(nèi)心的那條路,就在那條坡上,也許我們有天會殊途同歸吧,但愿奶奶除了她心愛的煤油燈,還能記起我是她的誰。如果有那時,我會對她說些什么呢?也許只會對她傻笑吧,像五歲光景那樣天真無邪的笑容。也許我會告訴她,我給她買了盞煤油燈,就等著她來點(diǎn)亮呢。
2019年10月23日寫于北京海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