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生命的純簡度(散文)
越來越喜歡“純簡”這兩個字,有段時間我甚至想把筆名換成純簡,但后面又作罷??赡茏约簝刃牡降走€是虛浮飄忽不定的,不夠穩(wěn)妥,也仍帶著某種情緒化的東西,沒辦法真正做到純簡的境界,也就沒咨格擁有這個筆名了。
我想我素來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但凡對某樣東西感到眷念,也不會非要擁有它不可。比如從小喜歡蓮花,還沒看到周敦頤的《愛蓮說》時,我就知道它的潔凈美好,別人采摘花玩,圖一時歡喜高興,然而到了晚上花就枯萎,但倘若讓它一直生長在水里,它便會持續(xù)好久,花期甚至還可以多延期好些天。
后來讀《愛蓮說》,便被那句“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遠益清,亭亭凈植,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感動得心潮澎湃,熱淚奪眶。每回賞蓮,這句話總會不自覺地從腦海里跳出來,仿佛是有節(jié)奏的音樂在心間起舞,又仿似舊古的年代里傾瀉而出的那一縷圣潔之光,它一直照亮遠方的路,讓我前進的同時,堅守住自己的初心與原則底線不能忘,亦或許在骨子里,我也希望自己活成它的“淤泥不染”品格吧。
但凡想活成蓮的樣子,必是要先擁有一顆美好剔透的純凈心。此心之栽培,看似簡單無需耐力,實則漫長又堅韌,它需持之以恒的決心與態(tài)度,我想這就是純簡的力道美吧。純粹簡單的喜歡某樣東西,就會一直覺得它是有生命的,是美好的,是和我們一起同呼吸共命運體。
其實所謂純簡,說起來總很容易做起來就困難,人往往會被物質表象的東西所誘惑。比如“我”喜歡一樣東西,通常都是為了滿足感官享受,通常都是抱著某種目的性去迎合討好它,直到最后擁有了才快樂,這就動機不純了。
真正的純粹,是你沒有任何一點私心雜念,也不圖任何回報或目的?!拔摇毕矚g一個人或者一件物,就是單純地喜歡單純地想讓他(它)越來越好,哪怕他(它)外表長得丑陋,你也會覺得丑得很可愛很美很有個性,單純地看到他(它)就很滿足,這才是發(fā)自內心純粹的光芒。
我認識這么一位老爺子,下雨天刮臺風布鞋濕透了,路邊有棵小樹苗東倒西歪栽向一旁,他會冒著風雨扶正它,找來繩索支撐固定住,任憑雨淋了滿身也會覺得歡喜快樂。他說任何生命都有它的美好,不要輕易放棄它,來年它就會長成參天大樹,它有它的生命歷程要走,你得給它這個機會。
我認識這么一位老爺子,他身上永遠帶著一顆憐憫的慈悲心。他出去吃飯,看見路邊有乞丐或流浪漢,他們滿身散發(fā)惡臭味,而他西裝筆挺地蹲下身來跟他們聊天說話噓寒問暖,從沒覺得這有什么格格不入的地方。有時甚至還會請他們到店里去吃飯,周圍人的議論他不在乎,他純粹地只想讓他們能夠解決眼前的溫飽問題。
這些都是小事,當然還有我認為的大事發(fā)生,不過他倒是也沒多放心上,聊天時也只是偶爾一兩句話代過,有心人卻記住了他的樸實純良心性,比如我。他曾經參加過戰(zhàn)爭,親眼目睹他的戰(zhàn)友們一個個倒在他面前,那時他們都還是十八九歲的年紀,他們犧牲后他存活下來,并且一輩子都沒能忘記他們的名字。
九十年代初期,當?shù)卣o曾經犧牲的戰(zhàn)斗英雄刻烈士紀念碑。他去瞻仰時沒有看到其中四位戰(zhàn)友的名字,后來為了能在碑上看到他們,他走訪了很多相關部門,踏破了好多雙布鞋,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才將這事解決。其實在那個年代,很多戰(zhàn)友都是用化名的,他在查找證據(jù)資料的過程中有多艱辛他從不去訴苦,只埋頭苦尋苦找。這當中因生活瑣事也會暫緩進度,但內心時刻掛牽和自責,一旦稍有閑空他便會到處走訪,最后終于如愿幫他們都申請上了烈士。
當時,他看到戰(zhàn)友們的名字刻印在烈士碑上那刻,他老淚縱橫,站得筆直地給他們敬了個軍禮,眼里仍笑出了淚花。他很欣慰,也許那時那刻,他在想念他們。這種純粹簡單的思念味道,不是物質表象可以衡量的,它穿透光陰的箭,直抵那個年代美好圣潔的戰(zhàn)友情懷。
關于他腿中彈的事,只在一次走路時,我無意中看到他腿有道疤痕,好像是挖了個洞凹下去的。我問他,他才輕描淡寫地說,“哦,我受過槍傷,不過現(xiàn)在好了,我還可以練太極拳太極劍?!比缓笤诠珗@的時候,他開心的比劃給我看,邊上有人說他精氣神很好,他爽朗地開懷大笑,還熱情地教別人練拳練劍,一點都不像經過戰(zhàn)火洗禮,飽經風霜年代里走過來的老人家。
在他身上,永遠都葆有一顆童心,所以他也有孩子氣和逞強的一面。比如我們要去爬山,坐公交車的時候,有人要讓座給他,他從來不坐,直拍自己胸膛說身體倍兒棒,站多久都沒問題。這之后連站了十幾站地,感覺腳酸了,開始有點小后悔了,但他腰桿只會挺得更直,然而可憐巴巴的眼神早就出賣了他??此@么逞強童真的一面,凡是接觸過他的人都覺得他可愛得很老頑童。
爬山時,他永遠都是走在最前面帶路的人,身上的包包也很少讓人背,除非真的累得邁不動步了才肯讓人幫忙,他總是不愿意麻煩別人,總認為自己的事情必須自己干好。所以但凡出門,力所能及的他從不假人之手,他的堅韌獨立讓人心疼。
他的頭發(fā)永遠都不會凌亂,每每他要出門時,必須都把頭發(fā)梳得很齊整。盡管他已白發(fā)蒼蒼頭毛稀少,但他依舊會拿個梳子認真地把頭梳好。即便沒梳子,也會以手代梳整理好頭發(fā),然后再戴上一頂酷酷的帽子才出門。
當然了,如果是參加重要場合的會議,他必須得西裝革履出行。如果是老朋友們的聚會,則穿得休閑一些,深色背心毛衣與白襯衫是絕配。若平常在家,則隨意多了,一件簡單T恤可以穿十幾年,破洞了也舍不得扔繼續(xù)穿。吃的方面也沒啥講究,凡是能吃的都可以放進一鍋煮,怎么方便怎么來,只要能解決溫飽即可,這是他的簡樸生活作風。
然而他的精神世界是講究儀式感的,特別是對于詩文方面的關注度,詩歌朗誦必須深情并茂,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人,所以抑揚頓挫念誦給別人聽時,他倒先紅了雙眼。寫詩方面,也必須先凈手才能下筆,而且必須保持專注度,有時甚至還達到廢寢忘食地步,對于一個90歲的老人家而言,這是很難能可貴的地方。
當然,我也很愛聽老爺子講話。他曾告訴過我,從前家里很窮,他母親不識字卻很愛惜書,每次借書來給他看,都要他先洗干凈手才能碰書。其實那時他手并不臟,但他母親說,凈手閱書是對書本的一種尊重,你懂得尊重它,它才肯灌輸知識能量給你,你心里虔誠地待它,它就會呵護你如它的孩子,世上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孩子的道理。
那時候初聽這些,他懵懂困惑,老了的時候回憶此事,才告訴我說,他終于明白了他母親的良苦用心。一個不識字的農村老太太,尚且明白“凈手閱書”是對知識的敬仰和尊重,那他一個熱愛文字的人,更必須得把文字當成生命去愛才行。
后來他還告訴我,任何文字都是有生命有力量的,你不要輕易動筆去寫它。當你決定要寫的時候,就必須珍惜愛護它,就像愛惜自己的每一根羽毛一樣。一定要把它潔白的靈魂鋪展開才成,千萬別碾壓它的精氣神韻,否則就是糟蹋文字,是會成為罪人的。這讓我對文字心生敬畏和惶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成了戴罪之身。
后來他習詩作字,果然能看到他寫的每句詩行里,都有他自己的影子和對生命的感悟及反思。那些詩句,創(chuàng)作出來時,都帶著他生命的體溫,是能浸透入骨血里的深愛和信仰。當他把生活過成詩,把詩歌活成信仰,他也就越活越充滿人文情懷了,所以這份簡單純粹,也極易動人心魂。
他曾在當?shù)亍堕}南日報》發(fā)表過多篇詩作,那時他只是單純地寫單純地投稿,發(fā)表了微笑,被拒稿照舊開心,歷練本身就是一種財富。只有受過戰(zhàn)火洗禮的人們,才能明白活著的美好,也才能更加勤奮努力地打造夢里的精神花園。這種簡單快樂的美好,讓他越活越年輕,心態(tài)也越來越好。
他跟報社里的人漸漸熟稔起來,恰逢建國70周年之際,他失聯(lián)了七十年的廣東老戰(zhàn)友羅善蘭通過該報尋找他、張阿力、丘蘭生等老戰(zhàn)友,他終于又跟他們都聯(lián)系上并聚在一起。他興奮地寫了篇《革命幸運兒的故事》給我看,還作詩一首《卜算子.老戰(zhàn)友情懷》曰:“烈火煉真金,戰(zhàn)友情深透。七十年來失斷連,夢里依稀候。閩報忽傳聞,淚濕征衣袖。九秩春秋幸運兒,遙祝南山壽。”
簡單的詩句,卻透著深厚的情懷,烽火連天的戰(zhàn)場他不去訴說,只想喊出戰(zhàn)友們的名字。所以那篇“革命幸運兒”的文章里,他寫出了一大堆戰(zhàn)友的名字,這些人大多都不在了,他們所剩無幾了。沒人能明白他寫出這串名字的背后,是飽含熱淚和思念情節(jié)的,就仿佛他們一個個都還在他的世界里行走,一個個都美好地活在彼此的生命里。其實有時候,如他這樣不忘初心,自得其樂,也是一種最簡單的幸福。我純粹地記得你們,所以你們依然純粹地和我活在一起,這就好了,足夠了。我想他就是這么容易滿足的人。
有陣子,我很喜歡“對鏡觀心”四個字,也可能是受了他的影響。他曾告訴我說:“內心平靜素然者,往往更能看出自己內心最想要的是什么,適時的看著鏡子,與自己的靈魂來場對白,深刻不深刻另當別說,只要保持內心的寧靜安然,方能致遠,也才能更好的抵達自己想要的遠方。”是的了,這就是他的純簡心態(tài),總帶著一種淡淡的慈祥柔和之光,繼續(xù)獨立樸素地活在他的“悟道”精神世界里。
人越在名利場,越甘愿低調樸素地活著,這樣的純簡度,也是極容易打動人心的。我喜歡他說的大道至簡與返璞歸真天人合一之境界,雖然我還很膚淺,知識面也不夠廣,但總感覺那樣的世界也是極美好幸福的。當然它需要豐富的知識層面和心靈花園來灌溉,我尚需努力,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塵世間,當盛大的煙火在上演,一群群人站在旁邊高興地吶喊手舞足蹈,這一刻的喧鬧繁華像浸泡在夢里似的,溫暖的是心,觀賞的不過是一張張皮囊在看煙花時的心情罷了。煙火燃燼后,人心總有清醒時,如若能一直保持清明,不被眼前表象所迷惑,不悲不喜,不淡不雅,繼續(xù)低調生活,也許會活得更加通透素然,這也是一種風骨。
忽然發(fā)現(xiàn),我零零散散寫了這么多,居然有點偏離主題了。也罷,所謂的散文,本就是散開來凌亂去的思維構建模式,只要這種文字是帶著人的體溫寫下來的,那便是美好真摯的吧。其實我想告訴我最尊敬的他,我最敬愛的老爺子,生命的純簡度,就活在您內心的光里,您一直是我學習的榜樣,也是我精神世界的引路人。我還想告訴您,我有點明白了樸素的意義,也許人之素然者,眼睛便可盛滿千山萬水,任它生命盡無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