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兒還在山坡吃草……”六一兒童節(jié)即將到來，學生正在如火如荼排練節(jié)目，我深受感染，情不自禁地跟隨他們哼唱起這首耳熟能詳?shù)母枨?，兒時放牛的情形就像放電影似的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
　　 在機械化尚未普及的農村，為了耕地拉車，干農活便利，大多數(shù)家庭都養(yǎng)牛。俗話說得好：耕牛農家寶，定要照顧好。除去農忙時節(jié)和寒冷的冬季，一年中大多數(shù)日子要去野外放牛。大人們干農活很辛苦，不可能天天牽牛去找尋鮮嫩的野草，很多時候他們下地回來，一邊走，一邊盯著路邊的草，等回到家門口時，背簍被草裝滿。但一到暑假，家里大人便把放牛的光榮任務交給自家孩子，我們這些學生就華麗轉身變成了放牛娃。
　　 剛開始放牛，我把牛牽到地邊，可能是草不對它口味，也可能是草不夠鮮嫩可口，它只是聞一聞轉身就走。可我不想走，不是說“牛吃百樣草”，這里明明有草，它為什么不吃？不吃是吧，沒有關系，我直接把牛繩往樹上一拴，愛吃不吃，自己就一邊玩去了。到了飯點趕著回去交差，母親看著塌陷的牛肚子說：“你今天怎么放的牛？在哪兒放的？你看這牛肚子陷成了一空窯，這可不行?！薄暗仡^有草，它不吃，不怨我?！蔽肄q解道?！澳桥３圆伙枺綍r候拉不動犁，你去拉?！蹦赣H這話太有殺傷力了，嚇得我不敢做聲了。下次老老實實地放牛，畢竟替家里耕地拉車出大力流大汗全得靠它。
　　 孩子們愛湊熱鬧，放牛也是一樣。大家喜歡三五成群一起找一塊兒沒有犁過的旱地或荒坡，把牛往地里一趕，就可以盡情去玩了。雨水豐沛的季節(jié)里，只需要一個多月時間，原本光禿禿的地里便長滿了牛尾巴草、拉拉秧、灰灰菜，還有履生的麥苗，地里草多的時候，只要牛到了地頭，它把頭往下一低直接開吃，你拉都拉不走。當然你也不用拉，它吃它的，我們玩我們的，兩不相干。四五個人席地而坐從懷里掏出早就準備好的撲克，一場激烈的“升級爭霸賽”就此拉開序幕，一玩就是一晌。等到牛吃飽的時候，才一起牽著?；丶?。
　　 途中路過小河，這些牛就會跑過去大喝一通。有的牛，喝起來很有淑女風范，嘴巴慢慢探入水中，好像要先測試一下水質和溫度。然后才會小口啜飲，顯得嫻靜文雅。有的牛則像極了干渴難耐的莽漢，三步兩步蹚進河里，把嘴插進水里。咕咚咕咚地喝著，大口暢飲，兩只前蹄深深地陷進水里，即使把水弄臟了也完全不在乎。這時你能清晰的看到從牛脖子部位到肚子喝水時的變化。還有的牛簡直就是牛群中的無賴，別的牛喝得好好的，它直接跑過去用犄角把那牛推到一邊，然后把腦袋插在河里只顧自己喝得痛快，一副小人得志的霸道模樣。還有的牛喝著喝著會不時把頭抬起來，迷上眼睛，一雙大耳朵一扇一扇的，一臉的享受和陶醉，讓人懷疑它喝的是極美味的仙露瓊漿。
　　 放牛時遇上了這樣一個人，和我還是同一個村的。當時他正在地里干活，看到我牽牛經(jīng)過，就從地里走出來，無中生有非說我的牛吃了他家的玉米苗，我理直氣壯地辯解，沒用?！独呛托⊙颉返墓适掠忠淮紊涎萘?，我正是那只可憐的小羊。因為被牛吃過的是舊茬，根本不是新鮮的，事實就擺在眼前，那人惱羞成怒，不由分說從我手里奪過牛繩，牽著我家的牛揚長而去。那年我才11歲，面對這種事情毫無辦法，只好哭著跑回去，找到了正在地里施肥的母親，聽我把事情講清楚后，急忙領著我一起去那人家里要牛，可那人就是不開門，無論母親怎么哀求都無濟于事。
　　 后來母親托人去說先把牛牽回來，再解決這個事，因為家里還有一個等待吃奶的小牛犢?？伤褪遣淮饝釤岬奶鞖?，我的心里卻一片冰涼。我和母親在他家門外一直站到天黑，也沒能打動他的鐵石心腸?？蓱z的小牛犢急著吃奶，在院子里上竄下跳找媽媽，才把牛牽回來。也正是從這件事上，年幼的我懂得了這人世間，生活并非一個充滿溫情的童話世界，也夾雜著了冷漠、貪婪與卑劣，成長的路上有陽光也有風雨，有些事教會我們要學會面對。
　　 世間的事情就是這么離奇。時隔半年多，一天中午我放學回家，在家里竟再次見到那個村民，他想要借牛使喚。我想不明白，他怎么有臉說出這樣的話？我想不通，他的腦回路怎么這么奇葩？我無從得知，他是怎么腆著臉走進我家的？我對母親說:“不借，你要把牛借給他，以后我再不放牛了?！蹦赣H把我拉到一邊說：“孩子，凡事要看長遠一些，做人不能太斤斤計較，冤家宜解不宜結?！蔽宜贫嵌攸c了點頭，母親最終把牛借給了他。后來聽母親說那個人也覺得很內疚，還牛時還背了20斤麩子，給牛作飼料。而我也漸漸懂得了以德報怨的道理。
　　 放牛期間我還學會了觀察天氣，夏季特別愛下雨，就像小孩子流鼻涕一樣冷不丁地就來一場，讓人防不勝防。再加上那時天氣預報也沒有現(xiàn)在準確度高，一切都得看天色行事。出村放牛時，因為離家遠，要時刻注意觀察天氣變化，晴朗的天氣里，北邊天空忽然攢起了云頭，而且云層越來越高，黑云壓頂，得馬上將牛趕回家。但夏天的雨來勢洶洶，有時候還來不及到家，暴雨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泄如注。我們用力拉著牛繩，頭上，臉上，鼻子里全是雨水，密集的雨滴打得人睜不開眼。越是這樣，牛越不走，慢吞吞的，盡管我們手中的鞭子、木棍也像雨點一樣抽打在牛身上，風聲、雨聲、呵斥聲響成一片。仿佛正在經(jīng)歷一場無比激烈的戰(zhàn)斗，緊趕慢趕，回到家里時，一身的雨水往下淌，牛哆嗦得如風中的樹葉。
　　 夏日放牛，除了風雨的侵襲，還有文學的浸潤。讀書也是放牛生活的一部分。獨自找一片荒坡，把牛繩接得長長的，往地下打一個楔子，這樣牛只能圍著一個圈吃草，不會跑遠。我從懷里拿出隨身帶來的小說，迫不及待打開，很快沉浸到精彩故事中去了。不知不覺竟忘了時間，忘了身在何處，甚至有人走到身后也渾然不覺。這些小說中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隋唐演義》。這本書故事情節(jié)跌宕起伏，人物形象刻畫栩栩如生，打斗場面激烈精彩。時隔多年我不僅能說出《隋唐演義》中十八個英雄好漢的名字，甚至連他們使用什么兵器，重量多少都能清楚地說下來。像李元霸、宇文成都、裴元慶、秦瓊、羅成、程咬金這些人的英雄事跡更是如數(shù)家珍。李元霸的神勇，秦瓊的忠義，單雄信的俠肝義膽，羅成的狠厲，李世民的寬厚仁愛等讓我久久地沉醉于其中，無法自拔。
　　 當時村里有人種甜高粱，這種甜高粱在沒有成熟時，高粱桿咀嚼起來特別甘甜，完全可以和街上買的甘蔗媲美。在我的眼里這絕對是人間美味，它就像磁石一樣深深地吸引了我。曾經(jīng)有一段時間我一直在那塊高粱地附近放牛，瞅著四下沒人，馬上跑到地里折上兩根，跑到樹蔭下坐下，牛吃草，我嚼甜桿，各得其所，各得其樂。但作為農村的孩子，我深知粒粒皆辛苦的道理。后來，為了抵住了這種罪惡般的誘惑，我再也不去那兒放牛了，但那種甘甜的滋味卻永留于我的心田。
　　 世事如白云蒼狗，轉瞬即逝，我已不是當年放牛的少年，但那些牛蹄印里的歡笑與淚水，如記憶長河中的朵朵浪花，高低起伏，一路奔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