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是一對年輕夫妻和一個兒子。三年前他們搬過來時，那孩子還在讀小學(xué)五年級呢。
　　 有一段時間，我經(jīng)常聽到隔壁傳來輕微、可疑的“咚咚”聲，似乎有誰用木榔頭敲擊墻壁。有天晚上，愛人忍不住輕輕敲隔壁的門，想問一下那家為什么不停地敲墻。隔壁的母親應(yīng)聲打開房門，愛人一眼看到隔壁的孩子仰躺在沙發(fā)上全神貫注地玩手機游戲，高興了后腦勺就無意識地叩擊身后的墻壁。我愛人善意地向隔壁母親指出，孩子還小，這樣用后腦勺連續(xù)叩墻，會對大腦結(jié)構(gòu)產(chǎn)生振動，從而影響大腦神經(jīng)正常發(fā)育。那個原本一臉懵的母親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趕緊喝住了孩子的叩頭行為。
　　 叩墻聲是沒了，然而隔壁母子之間吵架聲就沒斷過。我想很有可能是做母親的用原始粗暴的手段不讓孩子玩手機游戲，而孩子不愿就范憤怒反擊吧。去年秋天，孩子進了初中，身高已超過了他母親，大概正處于逆反期，于是母子倆吵得更加頻繁了。
　　 那母親沒多少文化，也不承認(rèn)兒子繼承了父母不愛讀書的遺傳，只是一味苦逼孩子讀書、讀書、讀書……急眼了就對兒子嘶吼怒罵。尤其是每次考試后必有一場大吵。母親拔尖了嗓子，聲淚俱下地先罵后哭：你個沒良心的小兔崽子，你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是不好好讀書。玩起手機來眉花眼笑，叫你做作業(yè)，逼臉立馬拉得像長白山。我倆把你當(dāng)祖宗般供著，可你年年考試，不是全班倒數(shù)第一就是倒數(shù)第二。我倆上輩子不知道做了什么孽，竟養(yǎng)出你這么個不爭氣的白眼狼……
　　 這樣的哭罵重復(fù)了多次，有一天隔壁發(fā)出一陣打砸家具的聲響，然后是男孩子憤怒的吼叫聲：誰讓你倆生我的，啊？是我求你生的嗎？考試考試，你倆有能耐，咋連初中都沒畢業(yè)呢！除了偷看我的成績單，你能教我數(shù)學(xué)，還是幫我做作文了？……接著，那孩子沖出家門，反手狠狠地關(guān)上大門，在巨響聲中，沖下樓梯，不見了。
　　 事后，我總會腦補那個失望的可憐母親，一臉疲憊地癱坐在沙發(fā)里，獨自掩面流淚。
　　 隔壁孩子的父親，由于長期在外打工，只有過年前后才回家十幾天。只要他一回家，隔壁就是另一番的熱鬧。一大群男人，粗話連篇地互相勸酒，行酒令一套又一套的，一頓飯能吃兩三個小時。鬧得一墻之隔的我倆直皺眉頭。當(dāng)然了，我也從沒聽到過隔壁父親如何教導(dǎo)孩子，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好好讀書！再考不及格，當(dāng)心我削你！
　　 都說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父母在日常生活中的一言一行，無不對孩子起著潛移默化的作用。父母可以文化程度不高，但必須教會孩子如何做人。父母可以在修養(yǎng)方面不高，但不能在孩子面前作出不好的榜樣。父母可以適當(dāng)粗俗，但不能粗暴對待孩子。對孩子的教育，應(yīng)該建立在因勢利導(dǎo)，諄諄善誘的基礎(chǔ)上，而不是一味抱怨，暴力威脅，不停地指責(zé)孩子，給孩子設(shè)立自己都做不到的目標(biāo)。
　　
　　 上世紀(jì)八十年代初，我曾在上海虹口區(qū)的老式石庫門里住過兩年。
　　 隔壁三層閣里住一對中年夫妻，一個讀小學(xué)的兒子。
　　 那家的男人是個三班倒的冶金工人，進進出出都穿著臟兮兮的工裝，人高馬大，臉黢黑，走起路來把樓板踩得咚咚響?？赡桥四昙s三十五六，穿著時尚，面容俊俏，腰肢細軟，上下樓梯輕得像只貓，走過后會留下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她屬于走在大街上回頭率較高的那種女人。
　　 有天晚上約十點光景，大部分人家已經(jīng)入睡。突然，隔壁男人的咆哮聲傳遍了整個石庫門：叉那！儂個臭婊子！在我面前裝啥貞節(jié)烈女？我是儂老公，曉得伐！儂迪只破鞋，儂在單位里做的爛污事當(dāng)我不曉得？為了兒子，我是拍脫了門牙朝肚里咽。好幾個月了還不讓我弄一下，阿是想留給你的姘頭弄？不讓我弄？那好，今夜我橫豎橫拆牛棚，弄弄壞，大家都弄不成！
　　 緊接著傳來女人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和兒子的哭喊聲：爸，爸，求求你別這樣。打死了媽你要吃官司，我要成孤兒了……于是，隔壁的吵鬧聲戛然而止，石庫門里又是一片寂靜。
　　 沒過幾天，這家人就悄無聲息地搬走了，誰也不知道他們搬到哪。
　　 有個鄰居在弄堂里指手畫腳，唾沫四濺地對一堆聽眾說，那女人在外貿(mào)商店里當(dāng)營業(yè)員，跟經(jīng)理亂搞。男人也知道這事，只是一味裝糊涂，希望湊合著過下去。那晚，男人想跟女人做那事，可女人找了各種理由不讓他上。于是，男人的理智瞬間被怒火燒毀，他抓起床頭柜上的老虎鉗，去夾女人的下體。
　　 我不知道這個長舌男說的話有幾分可信度，只是擔(dān)心那對夫妻以后的婚姻怎么維持。雙方外形上的粗俗與娟秀，對婚姻的執(zhí)著與背叛，性格上的粗暴與隱忍，夫妻之間信任度的極度缺失，婚外情對婚姻的致命打擊，彼此給對方造成不可諒解的心靈傷害，他倆的婚姻之路還能走多遠？
　　 婚姻的目的是什么？共同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婚姻的基礎(chǔ)是什么？是相互忠誠，表里如一。如何構(gòu)建一個理想的婚姻？不外乎情感上的相互信任，瑣事上的彼此包容，關(guān)鍵時的團結(jié)一致，平凡中的幸福感受，白首時的凡事依賴……沒有了婚姻的忠誠，就會顛覆婚姻的基礎(chǔ)，侵蝕婚姻的幸福含義，更遑論攜子之手，與爾偕老了。
　　
　　 七年前，樓下住進來一對年邁的老夫妻。
　　 有天晚上，大約十點左右，朦朧入睡的我突然隱隱聽到遠處傳來一陣女人的嗚咽聲，夾雜著喃喃的哭罵聲。我推醒了愛人，問：你聽到了么？這么晚了，遠遠的，竟有女人在哭。那哭聲聽得有點磣人。
　　 愛人咕噥著說：遠什么？就是樓下的老太在鬧。我經(jīng)常聽到他倆吵架，尤其是夜里，有點煩。
　　 正說著，樓下一個蒼老、然而中氣十足的男聲開罵了：草泥馬的！這輩子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撞上了你。一言不合就吵吵吵，這輩子你吵得還少嗎？都半夜三更了還鬧個沒完，你還讓不讓我睡覺了，??？你是不是想逼死了我另找男人？那好呀，咱倆明天就上民政局，離婚！這日子真沒法過了！
　　 話音未落，尖細而顫抖的女聲跟腳傳上來：滾犢子！我草你八輩子祖宗！離就離！我早就想離了。當(dāng)初是哪個王八蛋不同意的？還拿仨女兒當(dāng)擋箭牌！天一亮就通知她們，全給我過來！陪著一起去民政局！你他媽的誰不去就是狗日的。
　　 有個成語說得好，“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睒窍吕蟽煽谠搅R越亢奮，可憐一樓板之隔的我倆只能聽著他倆五花八門、層出不窮的罵人話，再也無法入睡。
　　 過了好一會，聽到樓下的房門碰了一下，然后是個清脆的女人聲音：我說爹呀，媽呀，你倆都這把年紀(jì)了，能不能消停幾天？半夜三更地把我叫來，就為了聽你倆對罵？都是陳芝麻爛谷子的事，罵了幾十年，我耳朵里都聽出老繭了。整天離婚離婚的，過嘴癮哪。八十多了還鬧啥離婚？你倆不嫌磕磣我姊妹仨，還有一幫子外孫外孫女嫌磕磣呢。都歇火了，睡覺睡覺！我明天還要上班呢。
　　 愛人說，這是他家的小女兒，住得近，經(jīng)常扮演消防員來救火。其實老爺子退休前是公務(wù)員，穿著體面，言行斯文，見了鄰居就笑著打招呼，看樣子不是一個蠻不講理，惹事生非的粗人。有一天老太狂敲我門，說那個老不死的發(fā)瘋了，要掐死她！請求我打電話給女兒們，讓她們來評評理。我想遠水救不了近火，趕緊下樓進了他家的門，只見老人兀自坐在沙發(fā)上，氣得呼呼直喘氣。我說大爺你需要幫忙嗎？老人連連擺手，歉意地對我說：對不起了閨女，我倆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真過意不去。其實我倆啥事都沒有，她不鬧一通就不能活。別通知我閨女了，她們都為生計忙著呢。謝謝你了閨女，回家忙你的，??？
　　 于是，只要我生活在這個東北小城，我就能經(jīng)常聽到樓下老兩口氣急敗壞的激烈罵戰(zhàn)。我經(jīng)常想，這老兩口對罵到哪天為止？
　　 前年，仨閨女看老爺子行動越發(fā)不便，起坐都困難，買了輛輪椅給老爺子坐，還雇了個五十來歲的女保姆來照顧老兩口。保姆推著老爺子在小區(qū)里走了兩圈，老爺子心里美得不行，見人就笑。老太見不得老爺子樂。立即痛罵老爺子不要臉，想勾引女保姆，不顧女兒們的反對，堅決把干了沒幾天的女保姆趕跑了。今年春，老太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摔斷了，只能全天躺床上，起不來了。閨女們忙不過來，只好請了個六十左右的男保姆來伺候那老兩口。坐在輪椅里的老爺子看到男保姆費力地搬動老太擦屎把尿，不但不同情，反而惡毒地挖苦老太：看你一副光腚拉叉的騷樣，由男保姆這兒摸摸那兒捏捏，這下你滿意了吧？于是老太嗚嗚咽咽地哭了。
　　 前幾天，三個女兒聽母親哭訴，說老頭經(jīng)常掐她打她，她早晚得被整死。女兒們撩被一看，老太身上果然青一塊紫一塊的。問保姆，保姆說是老爺子趁他出門時干的。女兒們知道父親的心理已經(jīng)嚴(yán)重變態(tài)，怕出事，就把老太送進了養(yǎng)老院。
　　 我不知道他倆新婚時是否享受過戀愛的甜蜜？如果有的話，當(dāng)他倆針鋒相對時，他倆的腦海深處是否會閃現(xiàn)出曾經(jīng)的甜情蜜意，而使劍拔弩張的爭斗緩和一下？我想。這對老夫妻因性格不合而打了大半輩子，為什么不離婚呢？這種不間斷的猜忌，同歸于盡的對抗，會對養(yǎng)老帶來毀滅性的打擊。醫(yī)生們常說，最好的延年卻病藥就是自身的好心態(tài)。而惡劣情緒會引起內(nèi)分泌失調(diào)，代謝失常，氣血瘀阻，血管硬化，結(jié)節(jié)增多等疾病。由此可見，晚年的夫妻惡斗中，誰也不會成為贏家。
　　 人生在世，盡管有著各種坎坷經(jīng)歷，卻都希望能安度晚年，得以善終。唯有這樣，才不枉了人生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