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中國就有各種納福的民俗，納福成為百姓祈求幸福，追求安康的生活主題。他們的“納?！币膊皇峭Ａ粼诳陬^上，總是充滿著生動的儀式感，其場景之壯觀，其投入之巨大，令人陶醉。其中，像我們浙江文成的納福宴，就是傳承至今的生動民俗。
　　
　　 一
　　 味蕾敏感挑剔，而且記憶也特別。為了滿足味蕾，人們在不斷追求著。
　　 文成的納福宴，總是令人魂牽夢縈。
　　 多年在外闖蕩，吃過許多美食，總是忘不了家鄉(xiāng)的納福宴。
　　 漢字的“家”字，部首是“宀”，象形房屋，下半部是“豕”。意思是說：房屋下有豕等于有家，豕是豬，即財富。因此家家養(yǎng)豬，豬是財神登萬戶，燕為春使舞千家。很多家的大門寫著這副楹聯(lián)。豬方言叫“訥訥彘”“訥訥祉”，有招富納福之意。納福宴也叫“殺豬宴”、“殺豬喪”、“訥富宴”、“納福宴”。說法很繞口，可透著地道的美感。
　　 家鄉(xiāng)文成，崇山峻嶺，溪泉奔流，山清水秀，環(huán)境清幽，鳥語花香，人杰地靈，民風淳樸，鐘靈毓秀。不僅有中華第一高瀑、龍麒源、銅鈴壺穴、百丈漈-飛云湖5A景區(qū)等自然景觀，而且出了大明軍師劉基劉伯溫、文化名人趙超構等。是“天下第六福地”，老革命根據(jù)地縣，浙江首個“國際漫城”，飛云湖是溫州的大水缸。幾百條古道紅楓如火把，點燃了山里人紅紅火火的生活。來過這里的人都感嘆，真像世外桃源！我總是把納福宴歸結(jié)為優(yōu)美的自然風光和深厚的人文底蘊，去尋找它的厚重感。
　　 正是得益于這里的環(huán)境，山泉灌溉的莊稼特別可口，養(yǎng)大的禽畜肉味特別香甜。不僅有粉絲、拉面、索面、山蕨、腌筍、番薯棗、糯米山藥等山珍，還有鯉魚、小蝦、溪螺、泥鰍、鱔魚、田螺等水貨，更有樹頭果子多多，盡可享受。好山好水，好果好糧，才養(yǎng)得起一口好豬嘛。
　　 我在富岙橋村長大，我們村真是上天恩賜的深山桃源，山多地廣，水源充足，可謂“大水不漂流，大曬不絕收”。正常情況下，家家戶戶都有余糧，特別是番薯絲、馬鈴薯、青菜、瓜類植物等多得簡直無法處理，這也為我們飼養(yǎng)家禽家畜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養(yǎng)幾頭豬是必須的。一是可以把多余的糧食消耗掉，甚至剩飯剩菜都可以給豬吃。二是積少成多，把豬賣掉可積蓄一大筆錢。三是辦幾桌殺豬宴，熱鬧一下，感謝鄉(xiāng)親鄰里的幫助關照。四是提幾刀豬肉“伴手”到親戚家串門，敘敘舊，聊聊家常。五是豬板油和肥肉熬油就可以解決自家一年的食用油。六是可以經(jīng)常吃到自家腌制的咸豬肉解饞。好處多多，不勝枚舉哦。
　　 村鎮(zhèn)傳出的聲音，是文成最生動的音樂，而且，還是有著厚重內(nèi)容的音樂。還沒到冬月，村里就聽到另一種聲音了。那是豬的嘶嚎。這聲音似乎有點慘烈，但山里人喜歡聽。有點不舍，都被幸福稀釋了。我期待的是與這熟悉的聲音一并而來的納福宴。
　　
　　 二
　　 文成的納福宴是最讓人回味無窮的，在今天食材供應充足、便捷的時代，文成人對本土豬納福宴仍情有獨鐘。直到現(xiàn)在，我的家鄉(xiāng)文成黃坦鎮(zhèn)，辦紅白喜宴，沒有本土豬納福宴菜就開不了席。幾乎家家戶戶都要養(yǎng)幾頭本土豬，用以招待答謝親友。讓親友吃本土新鮮豬肉是招待的最高禮節(jié)。
　　 文成納福宴的食材是豬，豬的故事也融入了納福宴。傳說，有一次，劉伯溫帶太子去散步，太子看到豬就問劉伯溫：“先生，這是什么？”劉伯溫回答：“這是豬。”太子又問：“豬長大有什么用？”劉伯溫說：“這豬嘛，小的養(yǎng)養(yǎng)大，大的殺了吃?！被丶液笾煸皢柼樱骸敖裉煜壬冀棠阈┦裁?？”太子一五一十地說了一遍。生性多疑的朱元璋頓時臉色凝重，自語揣摩著“這朱嘛，小的養(yǎng)養(yǎng)大，大的殺了吃”的含義：這不是要滅我們朱氏嗎？遂起殺劉之心。“豬”與“朱”同音，這是同音惹的禍。當然這是個傳說故事，不能當真。
　　 想想找個故事很好笑，就像一個童話那般，也許，人們?yōu)榱思o念這位文成名人，格外器重納福宴了，未可知。
　　 納福宴還有好兆頭，所以，無論貧富，遇到大事，一定要準備一席納福宴。我們這一帶也有人把豬叫做“訥訥爹”，就是人們伺候豬像伺候爹一樣耐心周到，小心恭敬，希望豬多吃多睡快快長大長肥，給主人帶來財富帶來福氣。
　　 文成有一種獨特的地方良種土豬，類似“二花臉豬”的文成安白豬，耳朵大得能遮住眼睛，兩只耳朵與臉頰構成了一幅戲劇花臉的抽象圖，它有著一千多年的歷史。這種豬的特點是肚子大，肥肉多，油性好。在古時候，豬肉是貴重商品，一般家庭最好能買點肥肉，炸出油來，補充孩子、孕婦、老人的營養(yǎng)。豬肉，只有過年過節(jié)時才可以享用一點。這種肥肉型豬曾經(jīng)在浙南山區(qū)各縣普遍養(yǎng)殖，但隨著時間的流逝，眼下純種的安白豬只有在文成還保有一定家養(yǎng)量。文成安白豬的豬肉用來做紅燒肉、豬腳煲、白切肉，還有與山貨一齊配伍做菜，那叫一個戒不掉的“香甜”。吃上一口，終生難忘。地道的食材，是納福宴持久不衰的根本，所以，即使安白豬的產(chǎn)肉量不高，人們也不愿做改良，生怕一雜種了，豬肉的口感味道也變了，這不是保守，是為了保住那一道特別的口味。
　　
　　 三
　　 準備納福宴有著隆重的儀式，這個儀式一直銘記在每一個文成人的心中。
　　 我兒時雖然也能常吃到腌豬肉，但總是忘不了殺豬宴上吃到的新鮮豬肉及其那些菜。最讓人期待的仍然是吃納福宴這一天。殺豬日子定下后，爸爸會提前兩天做好準備工作。要洗干凈放豬肉的竹籃，洗凈并用水浸泡木盆，以防裂開使豬血流失。待宰的豬提前一天不讓進食，只是在早上給喝米湯，中午和晚上就只喝水了。到了晚上，殺豬師傅過來在我家吃過晚飯，再去豬圈看看豬，做些準備工作，就去睡覺養(yǎng)精蓄銳。爸爸做完家務，將水裝滿兩個大鍋，督促我們弟妹做完作業(yè)早點睡。我們心里老想著殺豬宴的美味，哪睡得著呢？到了夜里十二點多，爸媽起來燒殺豬用的開水。不久，我就聽到豬的嚎叫聲，心里有些害怕，有些悲傷，但又有些喜悅，這些情感既復雜又單純。等我再次醒來，就是期待許久的殺豬宴正式忙活起來了。此時，天還沒透亮，家里已經(jīng)滿滿當當幾十人在了，他們大多是周圍的鄰居鄉(xiāng)親，大家都拖家?guī)Э诘貋砹?。文成的納福宴主菜一定是豬肉了。還有豬血、豬雜、煮豆腐。豬雜是大腸，小腸，豬肝等混在一起煮的，加入自家制作的菜干（主要有菜頭爪、貓爪豆、豇豆、四季豆、芥菜、生菜、筍干、黃花菜干等）、老酒、土醬，配上山姜、小蔥，香氣早就溢滿屋。滿滿燒了幾大鍋，就四個菜，豬肉、豬血、豬雜、煮豆腐。每桌上四個菜，菜是邊吃邊續(xù)的，飯自由勺。樸實的村民，一碗接一碗，抹著嘴巴叫著好吃，有肉有飯，整個屋子熱氣騰騰，笑語聲聲。肥肉肥而不膩，瘦肉柔而不硬，鮮甜可口，香氣撲鼻，令人終生銘記！吃完納福宴，有的鄉(xiāng)親還打幾刀豬肉買回去同家人分享“福氣”，納福納福，納富納富。聽說村里像二叔二嬸等好幾對夫妻初識是在納福宴上認識走到一起的。真不愧是納福宴，吃吃納福宴就找到了幸福??！
　　 小時候我并不懂得“納?！钡囊馑?，但吃納福宴的滋味好，我便愿為納福宴而打豬草，也許，打豬草就是納福吧，這種勞動概念的灌輸，不是強加，也不是強迫，而是潛移默化。我非常自覺地幫忙家里養(yǎng)豬，是從小看著豬一頭又一頭長大的，也把它當成小伙伴。經(jīng)常要到村里去照看偷跑而出的豬，在外面吃草，但不能毀壞莊稼，一招喚“啰啰”，它就抬起頭看一下，然后屁顛屁顛地跟回來；我時不時打些豬草、采些桑葉回來給它換換口味，夏天趕它去溝里洗澡、燒了樹枝來熏驅(qū)蚊蠅。所以，殺豬時，心情就變得有些復雜。但，那頭豬是我用野菜野草喂養(yǎng)大的，一種自豪感充溢內(nèi)心，甚至看著宰豬，我都覺得自己的主人。
　　
　　 四
　　 糧豬定天下。有糧食，人就生活得踏實自信。有毛豬，手頭就顯得寬綽靈動。養(yǎng)好豬，就是持家有道的表現(xiàn)。養(yǎng)豬，顯示的是人們的智慧，豬是存錢聚寶盆，也是生態(tài)清道夫。豬食就地取材，充分利用本地自然資源，能讓鄉(xiāng)村的資源循環(huán)利用、生態(tài)閉環(huán)維護，豬圈排泄物堆爛成肥還于田園。老家的人常說，嘴里不喚“豬玀豬玀”，日子就沒勁，我想，養(yǎng)豬是在致富途徑很狹窄的年代的唯一可行之路吧。
　　 殺豬宴后，會剩下一些豬肉，我家就會腌制起來，制成各種腌曬肉。遇到臨時有稀客上門，山路不便去遠處集市，就用腌肉與各種山貨配伍，自家的特色菜隨時就能端幾碗出來，主客兩相悅。還有淡季、歉年，腌肉又把各種釀曬的菜干、筍干、土醬等“儲備家資”的味覺總體提振起來，總能沖淡各種苦難與意外的尷尬。在那時，才感覺家鄉(xiāng)是真正天人合一、怡然自樂的桃源。
　　 可是，為了保護溫州大水缸，本地縣政府禁止農(nóng)戶飼養(yǎng)家禽家畜。有二十多年沒有吃納福宴了。納福宴也消失了，可納福宴的美味卻銘記一直銘記在心中。
　　 近幾年由于疫情原因，豬肉供給產(chǎn)生危機。為了人們能吃上放心豬肉，本地政府鼓勵農(nóng)戶可以養(yǎng)少量本地土豬，以滿足生活需要。納福宴又鬧文成了！
　　 有市場，好品質(zhì)賣好價，傳統(tǒng)養(yǎng)殖就可以穩(wěn)定，本土豬種就可以科學地提純復壯。據(jù)說，有志青年謝文真回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利用他在市菜籃子工程打拼多年的經(jīng)驗、人脈、技術，準備專門推廣本土豬肉產(chǎn)品，帶動家鄉(xiāng)乃至周邊山區(qū)縣的本土散養(yǎng)豬發(fā)展，為殺豬宴提供充足的原料資源。同時為甌味文成特色預制菜提供專門部位食材，再帶動文成的菜干、筍干、土醬等這些殺豬宴頂級配伍食材特色山貨的生產(chǎn)。我甚為欣慰，又可以吃到久違的文成殺豬宴了。
　　 我相信，文成的豬，文成的菜干，文成的山泉水，將對豬肉烹飪產(chǎn)生神秘的福地效應。納福宴又端回文成人的餐桌，不久，再逐步推向各地。讓每個人都能便捷、放心地吃到鄉(xiāng)愁味的好豬肉，從殺豬宴中體驗、滿足情感的愉悅和精神上的升華。
　　 燕銜喜信春光好，豬拱農(nóng)門幸福長。農(nóng)村有志青年要帶動鄉(xiāng)親們大量養(yǎng)豬致富，使舌尖上的美味讓更多人百吃不厭。辦納福宴的習俗又在文成得到傳承下去了！納福宴永遠不會在文成消失，因為納福宴是文成的非遺，承載著文成人太多太濃的情感。
　　
　　 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網(wǎng)，白玄寫于2022年11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