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戀】山路彎彎,情意綿長(散文)
走過很多次,也寫過很多次,但總感覺沒有走盡,也沒有寫完?;蛟S,山路是我人生中一段無法忘卻的記憶,就像無數(shù)條線,緊緊地牽引著一份份深深的思念。
每次回到山村,總喜歡在山路上走走停停。我無法找到行走山路的原因,總感覺是腳步的一種使然,是腳步的一份記憶。重新走在那些熟悉的山路上,看那一處處曾經熟悉的山、熟悉的水,親切感撲面而來。原來,我仍然是大山的那個孩子,是走在山路上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大山總會熱情地接納著我,山路始終沒有責怪我那頑皮的步伐?;氐缴酱澹妊鹪卩l(xiāng)間的小路上,我可以撒嬌,我可以任性。
對于大山,我一度認為她是無情的,她讓我柔弱的腳步過早地疲勞和沉重,記憶中帶著太多的苦澀,這不是一個孩子該有的童年時光。于是,我渴望走出大山,每天不再行走在那遙遠和漫長的山路上。
桂西大山的注定,讓每一條路都是蜿蜒和曲折的。每條路都有一個走向,每條路都連接著山村的老屋。路是方向,村莊是終點,來來回回中,一條路要走上很多次,因為走多了,腳步就會變得熟悉,熟悉到每一個步伐的邁動都帶著一份天然的記憶。腳步的記憶,是山村的一份必然,是山里人長年累月行走的肢體語言。
西山的太陽發(fā)出最后一道警告:天快黑了!該回家了。于是,山里的人們要停下一天的勞作,他們必須趕在日落前回家。夕陽下,回家的那條路變得熱鬧,人走著,牛馬也走著,山路是走向,村莊是歸來。
如果要在走去和歸來中選擇,我一定更喜歡歸來。我總覺得,歸來的腳步是一種勝利,帶著大山的榮譽,每天的勞作都是一份希望。大山是艱難的,土地有惟一的生存來源,走向通往土地的那條山路上,是大山的基本生存方式,盡管這種生存方式帶著太多的無奈和無助。我不想看到人們帶著無奈和無助的表情走向土地。所以,我更喜歡歸來的路和腳步。
不管如何無奈和無助,山里人都應該感謝土地,她是一位非常貧瘠卻充滿大愛的母親,每年都會產出讓山里人賴以生存糧食。日出而作,日落而歸,大山重復著千年不變的日子,山路依舊,每天承載著無數(shù)的腳步,走去和歸來。
路是無聲的媒引,她連接土地和村莊,連接著山里的人家,她讓大山有了生存的氣息,有了生活的痕跡。古老的生存方式,是一遍遍地行走在大山的每一條路上,這些路,走過了一代又一代人的腳步,有著祖先的教誨,有著堅毅的目光。
大山的孩子,自小便要學會走在彎彎曲曲、忽上忽下的山路中,自小就要學會肩挑手拿、翻山越嶺。這是大山的命運,也是山里孩子們的命運。曾經,我一度埋怨著,為什么山里的路總是那么蜿蜒、曲折,難道就這么注定山里孩子的一生命運么?為什么山里的孩子沒有平坦的路,這是不公平的,同樣的人,不同的命運。于是,我在怨恨大山,在責怪大山的無情和冷漠,但更多的是帶著一種無奈,我沒有辦法降低山的高度和縮短路的距離。
一場雨會讓山路變得泥濘不堪,行走的過程甚至會讓山里人直接罵娘。雨對大山來說,應該是有恩的,沒有雨,大山會饑渴,土地上不會生長出莊稼。但對于我來說,我極不情愿走在泥濘的山路上,所以,我對山里的雨沒什么好印象,她總是把我欺負得滿身黃泥,讓我狼狽不堪。當我十分謹慎地,不讓黃泥染黃我的褲子時,一個踉蹌,一屁股坐在淤泥上,此時,我覺得我跟雨已經斷絕了所有的關系,我不再懼怕黃泥,不再懼怕黃泥染黃我的全身。我沒有責怪腳下的山路,我在咀咒這場該死的雨。
山里的雨有很多種,但每一種雨對山路都不是友好的。冬天連綿的細雨絕對是一場纏繞過程,不依不饒,山路似乎每天都是那個樣子,路中間那坨淤泥永遠不會消失。沒人喜歡那延綿在山路中間的淤泥,一不小心踏在其中,淤泥就會死死地粘在鞋底上。我想,我怨恨淤泥的原因在于:我不喜歡淤泥,但它卻那么地喜歡粘在我的鞋底上。是否,在淤泥看來,人類是很喜歡它的。所以,淤泥沒有自知之明,它不知道人類有多么地討厭它。
我不能一直再描繪山路的難堪。一份清新的記憶應該來自美好。我必須感謝山路,她讓我自小學會堅強,自小學會認知自己。作為大山的孩子,必須學會走山路,盡管山路的蜿蜒和曲折是不公平的,也正是蜿蜒和曲折,山路賦予山里孩子更多的堅強和勇毅。面對彎彎曲曲的山路,必須邁開步伐,跨千山、涉萬水,山里人的腳步,一直是勇猛的,勇猛到無懼任何山高水長。這是大山的磨礪。
當然,大山不應該只有磨礪,還應該賦予詩意。盡管山里人不去在乎那些草長鶯飛的季節(jié),但,年復一年的遇見會形成一種深深的記憶,一旦離開,這種記憶會慢慢地變成一種思念。或許,這是鄉(xiāng)愁的源頭。所以,我是幸運的,每次回到山村,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我的記憶可以觸摸,鄉(xiāng)愁可以尋找。這絕對是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山路承載著太多的記憶,那條走向土地的山路,那條走向學校的山路,那條走向另一個村莊的山路,每一條都有一份記憶,每條路都是鄉(xiāng)愁。我曾經無數(shù)遍問自己,我是不是個幸運的人,我沒有答案,因為我的答案帶著太多的不確定性。比如,離開山村,是對還是錯,我曾經的愿望是離開山村,不再行走在那些彎彎曲曲的山路上,然而,為什么我又會對山村的每一條山路心心念念呢?我無法說服自己。
或許,山中有一份來自歲月的靜好。她是無聲的,坦然的,曾經的腳步和山路,已經結下了不解的情緣。路和腳步,演繹著大山那漫長而悠遠的日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我不知道山路是否也有心情,但我想,如果路也有靈魂,她一定在感受到人類的腳步,因為,每一個腳步的邁動,路是最清楚的,不僅是現(xiàn)在,還有遠古。李白有詩,“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蔽蚁耄芬惨粯?,今人不見古時路,今路曾經走古人。
路的古老往往帶著一些難以解釋的神秘和遠去。山路的漫長,一定走過很多人的腳步,古人的,今人的,路見證著山中那悠遠而漫長的日子。我是個無神論者,我不相信世上有鬼,但一條陰森的山路,卻又讓我心生害怕。
夜行,是山里人不愿觸及的邁動。只不過,很多時候,腳步的邁動不是由人類的思維所能擇決的。比如,西山的太陽已經警告過,“天快黑了!該回家了?!笨墒牵藗儾辉竿O率种械幕?,山里人總是這樣,他們不愿放棄任何一個勞作的時機。
其實,沒人愿意每天重復著同樣的大山勞作,勞作,是山里人不得不去往的走向,這是大山的生存法則,沒有勞作就沒有收獲。于是,山里人不顧及西山太陽的最后一道警告。終于,天黑了,山里人不得不夜行。夜行帶著恐懼。
鬼神思想一度束縛著大山。山里人相信世上有鬼魂,夜行伴隨著鬼神的出沒。于是,山中的夜行路帶著陣陣恐懼,山里人必須練就渾身膽量,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對于夜行,我的感覺是后脊梁發(fā)麻,皮毛緊縮,盡管我在心中無數(shù)遍告誡自己:世界上根本沒有鬼。所以,我對那條陰森的山路充滿著排斥,盡管她是那么地無辜。
走的人多了,路就變成了大道。有排斥就會有吸引,最吸引我的那條山路,應該是走滿行人的那條大道。大道自然會是村頭那條歸來的山路,每個人都要走。我喜歡看到山里的人們,有熟悉的語言,爽朗的笑聲及同樣的命運。物以類聚,人以群居,同樣是山里人,走著同樣的路,有著同樣的感受,我不覺得我是個孤單的人。還有,人多氣場大,不怕鬼。
我想,大山的人們,沒人情愿走在那彎彎曲曲、忽上忽下的山路上,沒有人情愿提著沉重的步伐去丈量一座山的高度,山里人應該早已受夠了丈量的疲憊。所以,渴望著走出大山的人,不應該只是我一人。告別翻山越嶺的日子,應該是每一個生存在大山深處人們的夢想。山里的人們一定希望山不那么高,路不那么長。
隨著國家易地扶貧搬遷政策的實施,山里人等到了千年難逢的機遇,他們紛紛響應國家號召,搬出大山,告別肩挑手拿、跋山涉水的日子,山村人去樓空,那些曾經走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山間小路,不再邁著沉重的步伐。
我無法揣測山里人的思想,但我相信,沒有人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沒有愿意離開生存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大山,是大山地陪伴,讓山里人走過了那些艱難的日子。我想,我的想法是正確的。因為,人們沒有忘記大山,他們修通了一條條連接大山的鄉(xiāng)村公路,想家了,就驅車回到大山里,那里有最熟悉的腳步,那里有最可以直接觸摸的鄉(xiāng)愁。
而我,更多的是尋找走山路的感覺:我發(fā)現(xiàn),人的腳步,只有走過沉重,才會發(fā)覺輕松,這是我用同樣的步伐走出的兩種不同感受。沉重是過去,輕松是如今。
佳作已申報精品。
作者的這聲“為什么”,道出了許許多多山里娃的怨憤,但他們沒有沉淪于這種怨憤,用山里人的仁厚和執(zhí)著,勤奮和堅強,劃出了又一片天空。
多少回,當我回到家鄉(xiāng)的時候,總喜歡獨自把車開到山頂,坐在那細細品味山下的路。
我驚奇的發(fā)現(xiàn),那路,比原來的直了、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