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語說，一分錢難倒英雄好漢。此言不虛。經(jīng)常成為事實。
　　 幾十年前的過往，我曾被“生活導(dǎo)演”無數(shù)次地逼迫、出演這樣的“英雄好漢”！
　　 講個計算尺的故事吧！
　　 這個小故事，未必有什么代表性或典型意義。只是那個年代無數(shù)貧苦故事之一。
　　 但有時候，一滴水足以映照整個大海。
　　
　　 一、買計算尺之困
　　 1978年入學(xué)以后不久，隨著高等數(shù)學(xué)、普通物理、普通化學(xué)等基礎(chǔ)課開課，四則運算及對數(shù)、指數(shù)、級數(shù)、開方、平方、微積分等，差不多都要用到計算尺。
　　 那時候，大學(xué)期間仍然沒有袖珍電子計算器。中小學(xué)的學(xué)習(xí)計算，只能心算口算、或用算盤、紙面驗算?？墒?，這一切在高等學(xué)校的許多課程面前，失效了，“不會了”?；蚣词箷隳芩?，也太麻煩費勁。
　　 其時，母校有一些計算尺，但數(shù)量不夠，達不到人手一件。買計算尺便提上了議事日程。
　　 遺憾！需要買計算尺，卻買不起！沒錢買卻又不得不買。矛盾立現(xiàn)。
　　 時值高考剛剛恢復(fù)，高等院校需要多方面升級、擴充，可是現(xiàn)實中由于一些實際原因，各方面配備可能一時跟不上。諸如校舍、教室、師資、儀器設(shè)備等，不少面臨著全面提升擴增之需。當(dāng)然，最大的問題還是沒有銀子。
　　 所以，校系發(fā)動大家盡力自己買，實在不能買再從學(xué)校借用。我考慮再三想自己買，但要請示父母審批同意才能如愿，因為我手里沒有這項開資計劃。如果爸媽不撥款，我買尺則會影響其他開支項目。一個學(xué)期家里給的錢是有數(shù)的、經(jīng)過精打細算嚴格限定。
　　 計算尺價格，實在記不住了，印象中大約18-20元左右。
　　 20元錢，那可不得了！我根本就拿不出來！準確地說，是家里拿不出這個錢。我尚不賺錢、其實沒有一分錢是我的。20元是工廠一級工辛辛苦苦一個月的工資總額，沒有額外的獎金或其他福利。那時候仍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
　　 大家都貧窮！我們和學(xué)校暫時一樣不富裕。說到底，整個國家不也如此嗎？其時國家、母校剛從“文革”走出來，又突然間恢復(fù)高考，有些措手不及沒有充分準備，百廢待興資金短缺；我們呢，還帶著“文革”的“傷痕”和迷茫，依舊行進在“初級階段”的“窮過渡”中。
　　 故然，我與母校完全能夠相當(dāng)寬容、深刻地“互相理解”“互相體諒”，有如惺惺相惜！
　　 我想買尺，除了考慮學(xué)校困難，也是想得長遠，反正畢業(yè)后可以繼續(xù)用于設(shè)計工作；有可能早晚得買，那就應(yīng)該早買、早受益；在校期間也方便些，免得交還給學(xué)校就不能隨時借用了。哪知道，我的“長遠觀”毫無意義不切實際。科技經(jīng)濟日新月異，畢業(yè)后就幾乎沒有再用計算尺，單位配備了袖珍計算器。
　　 為買尺，我考慮再三挺傷腦筋，主要還是沒錢、也不舍得花錢。當(dāng)然，若偷偷自己買，不用家里開支，那么我也許就買不起飯菜、得餓肚子；若要吃飽，那就沒錢外出游玩；需杜絕其他所有花銷；或是平時外出不能花錢坐公交車，亦或放假時回不了家、買不起火車票。
　　 我三思后定下想買尺，便專門寫紙信“飛鴻”1000多里和父母商量，說明買尺的用途、原因、意向。父母反復(fù)掂量，又專門來信與我詢問一些信息，確認一遍相關(guān)情況，認定究竟是否必要；不買行不行，如果不買，會不會耽誤功課、影響學(xué)習(xí)成績等。
　　 我便再次回復(fù)紙信說明一番。爸媽掂量再三，頗費思量躊躇。最終心疼地咬咬牙，勉強允許讓我買。我這才交錢給班里，統(tǒng)一采購。不久，家里專門給我郵政匯款來了這份錢。
　　 那個年代，有事情只能寫紙信聯(lián)系商談。沒有電話和手機，更無電腦及因特網(wǎng)。學(xué)校有座機電話，但不是我們可以使用的；村里大隊部有電話，但沒有按鍵或撥號盤，公社縣上有人工總機接線員接通電話；況且，如此長途，那得多少電話費？而一封平信，八分錢搞定。此外，僅有價格昂貴的發(fā)電報。這就是四五十年以前，我們的通訊狀況概貌。
　　 放假回家以后，爸媽還曾專門與我談起此事。再次強調(diào)不能多花錢、超計劃定額。但凡不是絕對必要的物品，就不要多花一分錢！
　　 爸媽完全是為了照顧我的學(xué)習(xí)，才同意買尺。否則，這項大開支是不可能批準的！
　　 是的，40多年前，許多在校大學(xué)生，居然買不起區(qū)區(qū)一個計算尺。
　　 今天年輕的朋友們，對此是否感到郁悶、別扭至極？
　　 要知道，當(dāng)時不少地方，有多少平民百姓還吃不飽穿不暖呢！
　　
　　 二、看大帳算小賬
　　 計算尺是買了。但同時我也知道，買計算尺，可能就要斷送全家人兩個月的“幸福”生活。這20元，大致是我家六口人兩個月的生活費！本來，家里日子就過得緊緊巴巴，這筆錢，其實是一家人節(jié)衣縮食、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這才是爸媽猶豫不決的原因。
　　 要說明白這個問題，需要算幾筆賬——
　　 一是：那時的生活費。
　　 記得，我一個學(xué)期半年從家里拿的錢，約六十元，就這些，多了沒有！
　　 我一個月大約花10元錢，平均三天花一塊。加上助學(xué)金每月5.5元。包括買飯票菜票所有支出。這生活費已經(jīng)很高了！因為是在大城市生活。如果在農(nóng)村，一個六口之家的月生活費，一般是三四塊錢，僅是我一個人的三分之一！我一個月花10元，約等于我家六口人一個月的全部生活費。
　　 當(dāng)然，農(nóng)村不同的是，糧食蔬菜水等不花錢，沒有供電。另有自留地自留園，只要不是太懶，應(yīng)該餓不死，能夠自給自足吃的飯菜。但是沒有零錢可花。老弱病殘除外。
　　 二是：當(dāng)時的物價。
　　 那時候，糖果，一般一分錢一塊，不稱重量不管大小、論個數(shù)賣。冰棍兒一根一般是0.02-0.05元一根，一毛錢一根是高級的。飯店里，一碗菜大約一兩毛錢到塊八毛錢，大體一塊錢以內(nèi)。當(dāng)然，高級菜就貴了。若不講究檔次，男人五毛錢甚至最低三毛就能吃飽一頓飯。一斤豬肉0.78元，一斤上好的大鲅魚0.48元。
　　 1980年代前后，一件布衣，用不了10元，兩三元至十元不等，是純棉料的。當(dāng)然好衣服就10塊錢以上了，那是幾樣化纖衣料。其時，化纖布料比棉布價格高，恰好與現(xiàn)在相反。
　　 自行車120-140元錢一輛，縫紉機130左右一臺，兩者相近。一個300戶的村里，自行車和縫紉機總共有約三四臺/輛。即約1 %。99%的鄉(xiāng)民，買不起這些農(nóng)村的“高檔耐用品”！
　　 實際上，那時我們一年吃不到幾次豬肉、雞蛋、魚蝦。也很少吃點心、水果。自家的水果不舍得吃，要賣錢過日子；養(yǎng)雞鴨鵝下的蛋，要賣掉換成油鹽醬醋；養(yǎng)豬賣肉，用于買吃穿日用品和孩子結(jié)婚、過年、蓋房子。
　　 三是：彼時的收入。
　　 先看職工。三線城市地級市正規(guī)工廠，一個技術(shù)級別最高的技術(shù)工人八級工（沒有文憑）的月工資，一般54-58元錢。他應(yīng)該是工作30-35年以上，快退休了才能達到這個級別、錢數(shù)。
　　 本科大學(xué)生，畢業(yè)就業(yè)第一年43.5元，一年以后定級轉(zhuǎn)正，月工資52.5元。沒有其他福利、獎金。
　　 再看農(nóng)村。鄉(xiāng)下一個男壯勞力一天掙10分，價值僅有0.1-0.2元。一個月一天不歇全部工錢約4-5元錢，一年出滿勤才不到60元。這可能就是，僅有這一個勞動力之家一年的全部收入！如果一家五口人，一年就花這60元，別的收入很少。女勞力工錢更低。
　　 腦瓜活泛的，養(yǎng)一頭豬，羊，兔子等，格外賺幾個零錢。有的巧手婦女，閑暇繡花、織花邊、編苞米葉小辮等掙幾個子兒。
　　 所以那時候，在農(nóng)村生活勞動的人家，一輩子永遠掙不出一輛140元的自行車，或一臺130元的縫紉機。因為，沒有一分錢存款，他們一年到頭累死累活干活，可能吃飯穿衣還不夠。不可能攢錢買自行車、買縫紉機。想攢，攢不出來！
　　 故然，許多農(nóng)家蓋房子、娶媳婦，就要借錢、拉饑荒！干一年農(nóng)活，因為要攢錢造屋、結(jié)婚，到年底幾乎買不起、不舍得買一件過年的新衣服。出一年苦力，能夠吃飽穿暖，就算好樣的了！
　　 農(nóng)民兄弟，長年累月干著那么苦累的活計，有些卻可能在餓著肚子、挨著凍！
　　 這就是四五十年以前的農(nóng)村農(nóng)家生活！
　　 農(nóng)家太苦了！至今，想想這些，我心口還痛！甚至，有時想著想著就流眼淚。
　　
　　 三、閱古喻今通未來
　　 以史為鑒，明理知今。
　　 今天在此我寫這些，希望年輕一代、幾代人，能對那個時代有所了解！
　　 如果不寫，許多人可能不知道、或已經(jīng)淡忘了。
　　 我們一代幾代人，就是從“那里面”走出來的、熬過來的！
　　
　　 大家讀到這里，應(yīng)該明白了我們當(dāng)年的整體生活、經(jīng)濟狀況。
　　 綜上所述可知，因我讀大學(xué)，我的哥哥姐姐就可能吃不飽穿不暖；我吃得好，父母兄妹可能就吃不好；我穿好了，他們可能就穿不上；我多花錢，家人便可能忍饑挨凍。您說，我讀大學(xué)還怎么會忍心多花錢？
　　 ——他們的快樂幸福，有一部分，通過金錢轉(zhuǎn)移到我的身上！
　　 因之，我必須努力學(xué)習(xí)，來回報生活的饋贈。這才對得起家人！對得起這寥寥無幾、來之不易的金錢！對得起昔日的艱難困苦！
　　 故此，在省城讀書四年，我很少出去玩耍，主要原因就是沒錢買公交車票、公園門票。上一次公交車，就得一兩毛錢，換乘五六次車就是一塊，出去一天什么不買，花銷也差不多得一元。也不去電影院看電影。一個月省下來幾元車票零錢，積少成多可以買本書，或買件10塊錢以內(nèi)的衣裳。省得成天穿著破襖舊褲。
　　 ……
　　 今天好了，改革開放以來，我們的工作生活學(xué)習(xí)方方面面都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巨變和提升。我雖然不是富翁、也非大官大將，工資亦不高，卻時常處于快樂幸福滿足之中。因為，不愁吃不愁穿，有錢買得起書，眼好用可讀書，有腦力能夠思考寫作，可以看電視、聽音樂，可外出散步休閑旅游，親近自然、擁抱生活、自由自在……我真的是樂在其中！我真幸福、真快樂、真滿足！
　　 原來，這不就是我理想中的神仙日子、天堂生活嗎？
　　 今日如此，今生如是，夫復(fù)何求？
　　 有些年輕朋友，可能覺得不解：說這些都很平常?。∧銥槭裁锤械娇鞓?、幸福、滿足？我們周圍差不多每一個人，不都是這樣嗎？如此平常的日子，怎么會這么快樂、如此幸福、這般滿足呢？好奇怪??！如果我有花不完的錢，才會快樂幸福滿足！
　　 白天不懂夜的黑。糖水里泡大是覺不出甜的。只有從亮走進黑、自暗來到明，才能真正感知明與暗、苦與甜之真諦！
　　 其實，只有從艱難困苦走出來、自苦日子熬過來，你才能最深切地體會到：眼前庸常的流水日子，讓某些人覺得無聊的平凡生活，就像一座富礦、寶庫，里面恰恰——
　　 蘊含著我們?nèi)康目鞓放c幸福！
　　 也囊括著——我們的詩與遠方！
　　 你若問我：幸?？鞓窛M足在哪兒？怎么看不見呀？快樂在哪里？幸福是什么？
　　 其實，所有這些都近在眼下，于你擁有的現(xiàn)在、現(xiàn)在的一切里面！
　　 詩與遠方在哪里？在遠處嗎？NO！詩與遠方就在眼前、在你心里！
　　 言歸正題。今天，我“古老”的計算尺還完好無損地保存、珍藏著；早已不再使用，但似文物、如家珍！她陪伴我走過四年，見證了我的日月，感觸過我的體溫，嘗過我的酸甜苦辣咸，攜手陪我披瀝、飛越、品味那個艱難的年代！她早已成為我“個人史詩”的一章，我的“傳記”之一頁。
　　 我怎么舍得扔掉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