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愧做心理工作，看來不請我吃這頓飯，你心理上的坎過不去呀。那就悉聽尊便吧！”
　　 “這就對了嘛！哪有給孩子輔導了一晚上既不收錢也不吃飯的理??！”
　　 在一家火鍋店坐下后，宓真清問陸執(zhí):
　　 “你這做心理輔導、干預和矯正，一次收費多少錢??？”
　　 “六百。不過得看情況需要幾次，若五六次的話，收一千五到一千八?！?br />　　 “咱們這小地方，那也挺貴呀！每天能像門診一樣保證病患嗎？”
　　 “哪能呢。甚至做過幾次心理診療收了錢的，只要人家說沒效果，我會馬上全額退款?！?br />　　 “這怎么行呀——那你有意識多多去找心理病患嗎？”
　　 “不找。從來不找。就是等著人家找我哩。即使我知道對面坐的人，比如你吧，有嚴重的心理問題，我也不會說破或主動找你的?！?br />　　 “那你這哪能作為一種職業(yè)呀？幾乎是一點生活保障都沒有??！你圖什么呢？”
　　 “救贖！”
　　 陸執(zhí)像學生回答老師選擇題先做個判斷，而后再加以闡釋似的說，“這個世界上有的人需要救贖，找我，我救。有的人——比如你，我是說比如哈——自己有心理問題都覺得不需要救，那我也就不救了?！?br />　　 聽了陸執(zhí)“救贖”二字，宓真清心理上受到極大震動！又聽到陸執(zhí)兩次說“比如你”，他心理極度恐懼！莫非他看出自己有什么心理問題？或是看出自己如今知天命的年紀還對牟麗麗那樣癡迷？陸執(zhí)隨后不緊不慢的闡釋他幾乎一句也沒聽進去。
　　 陸執(zhí)是宓真清初中同學牟麗麗的丈夫。他原在私立初中當政治老師，前幾年升職為政教主任，管理過一個學校學生吃喝拉撒睡等幾乎全部校園生活。從去年暑假前后國家層面對義務教育階段嚴加整肅私立學校斷崖式萎縮倒閉后，陸執(zhí)就充分利用自己心理咨詢師的身份，開始了面向學生和社會人群開展心理輔導干預矯正等工作，今年春天他干脆從私立學校辭職，專門在小鎮(zhèn)掛牌開了個心理診療室。
　　 說起牟麗麗，那是宓真清真正的初戀，或說單相思女孩。在宓真清的記憶中，當時豆蔻年華的牟麗麗有著鵝蛋型臉、披肩的長發(fā)和略已豐滿高挑的身材，在班里乃至全校被認為是第一美女生，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是“?；ā?。更引人注目的是，牟麗麗很聰慧，學習成績始終排全班第一，上課回答問題一口標準普通話，干脆而流利。她的桌位在宓真清后一排。出生偏僻山村農家，長相一般，學習成績平平，性格靦腆，不善與人打交道，甚至都不敢面對人說句話的宓真清，不可救藥地喜歡上了牟麗麗。同時他也早有心理準備接受人家的婉拒。但沒想到有一天他和牟麗麗竟有了“交集”。
　　 那天課間操輪到宓真清和三個同學打掃教室衛(wèi)生，其他同學走出教室做午操去了。當他憋著一泡尿打掃完教室，急匆匆沖出教室門時，與做完操正走進教室的牟麗麗撞了個滿懷。他上完廁所驚恐萬分地回到教室，看到坐在后排的牟麗麗趴在課桌上，身體一起一伏，大概在低聲哭泣。即使隨后的兩節(jié)課，她也一直趴在課桌上沒有坐起來聽課。宓真清當時想道歉但沒有勇氣，后來也沒湊上當面道歉的時機。再后來他大著膽子連續(xù)給她寫過三次信，先是道歉，之后委婉表達自己喜歡她的情感，但信塞在她抽屜后就如石沉大海一般。那個學期底牟麗麗轉學走了。許多年里，宓真清不時能回味起牟麗麗胸部的柔軟和她獨特的少女氣息。
　　 前幾年初中班群建立后，宓真清多次試圖加牟麗麗微信，但都沒有得到通過。直到今年春節(jié)剛過不久，牟麗麗竟主動加他為好友。宓真清看到后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欣喜若狂地加上好友后，和牟麗麗聊了很長時間。知道她如今在一所健美操培訓機構任教練，丈夫在私立初中當老師——關于陸執(zhí)的大概經歷，宓真清都是聽牟麗麗說的，大女兒已大學畢業(yè)工作，二女兒學文科，今年參加高考，學編劇特長剛過，現(xiàn)如今正處在專攻文化課階段。問宓真清能否給找文科六位老師給孩子輔導，為孩子快速提高一下文化課成績。宓真清當然非常爽快答應了，并說自己正代高三，毛遂自薦給孩子輔導史地政——宓真清是全縣高中很有名望的歷史權威教師，更牛的是前幾年他以46歲的高齡參加了一次高考，而且還達了一本線！聊天中當宓真清向牟麗麗提到當年撞個滿懷的“親密接觸”時，牟麗麗那邊沒有了音信。
　　 宓真清第一次為陸小米輔導是在陸執(zhí)的心理診療室里。牟麗麗有事出門了，陸執(zhí)接待了他。寒暄后陸執(zhí)把宓真清領進了心理診療室。一進門宓真清眼前一亮心里驚疑:這不是牟麗麗嗎？她咋說出門了呢？還是陸執(zhí)的話將他拉回了現(xiàn)實:“這是我家老二小米。在學校就是貪玩。如今考編劇特長過了，文化科著急呀！”簡單說了幾句，陸執(zhí)走出屋子，宓真清開始為陸小米輔導。
　　 他先問陸小米，她們培訓機構小班老師如何帶著特長生復習歷史呢。小米認真地說:“上兩星期課了，老師基本就是講選擇題，說人和人的分數(shù)差距就在選擇題上，再者選擇題他也基本就是按照答案上的分析說說，文言材料的問答題老師幾乎不講，最多讓我們讀讀答案，而那些材料我們根本看不懂！”言語中不無埋怨情緒。于是宓真清從有文言材料的問答題開始入手輔導——作為歷史老師，他從上大學起到工作的前十年里認真閱讀了二十四史，后因此功底和寫作名氣，有兩年他還被學校初中部聘去代過語文課呢……
　　 針對歷史高考訓練題越來越活越來越難的特點，宓真清高三以來總結了12字答題口訣:題干情境，設身處地，角度方面。他給小米說一定要圈劃題干關鍵詞，真正弄懂題干提示考什么，并結合一些文言材料例子做了講析。小米與當年她媽媽一樣美，真純得一絲不染，而且像她媽媽一樣聰慧，心有靈犀一點就通。不多久宓真清暈暈渾渾有了一種錯覺，感到坐在身邊的竟是牟麗麗！
　　 陸小米在市里的培訓機構小班學習文化課，本來每個月底放假一天，前三周周六下午放，周日早上返校上課。自從宓真清給找到單獨輔導教師后，牟麗麗與輔導機構交涉，陸小米每周六回到家，周一早上送去。培訓機構當然愿意，反正培訓費已交，還省下一天的飯錢，何樂而不為呢！這樣小米周末兩晚一天的時間安排得緊緊的，兩晚和白天的上午下午各一門課，或她到老師家里，或老師到心理診療室去。宓真清每周都是用其他三位老師挑剩下的一個時間段，給陸小米輔導史地政，一般也用時較長，所以他大多在晚上。從第一次補課宓真清沒有收牟麗麗發(fā)的紅包輔導費，牟麗麗后來就不再提起，發(fā)信說最后一并付給。后來給小米補課，宓真清大多是到陸執(zhí)的心理診療室，這樣就幾乎每次都是牟麗麗接待宓真清，端茶倒水擺果盤。也許牟麗麗做舞蹈教練的緣故吧，在宓真清的眼里，牟麗麗一點不顯老，反而是身材比原來更加苗條，更有著成熟女人的魅力。在這樣的時間段里他沒有與牟麗麗單獨交談的機會，只是偶爾深情注視她兩眼，有一次竟和她四目相對，他敏感地捕捉到她臉上的紅暈。有兩次宓真清學校放假，小米想來看看，他就在辦公室給她講析。只有一次補課小米來到了宓真清家里。就是那次在宓真清的書房，小米趁他上廁所的工夫，從書架上取下他十幾年前出版的唯美小說集《尋夢》。等宓真清從廁所出來時，小米正津津有味地讀著集子取名篇《尋夢》，小說很短，她一會兒就讀完了，讀完后抬起頭盯著宓真清看了會兒，問：“宓老師，你小說中寫的是真人真事嗎？”宓真清本不欲多說，想馬上轉入地理和政治的輔導，但看到她那么真摯地期待他回答，就表現(xiàn)出漫不經心的樣子說:“小說嘛哪能是真人真事呢！”“我覺得小說中每個人每句話都是那么真切??！這兩年我編過幾個劇本，也寫過三四篇小說，但總覺得不如意啊——宓老師，等高考過了，你輔導輔導我寫的劇本和小說吧？”
　　 宓真清敷衍地答應著，并讓她趕快翻開地理復習資料，開始針對最近一道地理題，講起青藏鐵路利用晝夜溫差解決凍土層問題的原理，最后還不忘強調一下，這個題就是“設身處地”考慮答題的一個典型例子。
　　 清明節(jié)后的周五晚上十一點多，陸小米給宓真清拍發(fā)了一張圖片，是關于歷史問答題文言材料的，她在材料里圈劃了五六個字眼，并將其意思寫在旁邊。隨后發(fā)過來信息寫道:有兩個文言詞我用了你說的通假釋義，完全解釋通了。太高興啦！特別受益，寶寶愛你！話語后面是抱抱的表情圖。宓真清看了深感振動:多么直爽純情和感恩的孩子??！
　　 臨近高考前幾天，所有為陸小米的單人輔導都結束了。在市里輔導機構小班的陸小米越來越緊張，只害怕高考考不好，對不起宓真清和其他輔導老師。為此她多次給宓老師發(fā)信訴說，宓真清回信不斷給他寬心解壓，勸她放下包袱輕裝上陣，一定能考出個好成績的。另外陸小米又心事重重，不知道為什么，一想到宓老師或給他發(fā)信，她就一陣陣心跳臉紅。直到高考前三天，她忽然想到是否自己戀愛了，并感到一種無比的幸福彌漫自己的心胸。此后她給宓真清發(fā)的信息越來越有點曖昧，但宓真清只當她壓力大太焦慮，訴說緩解情緒而已。
　　 六月五號的夜里，宓真清剛從高三樓回到家洗漱完躺下，陸小米給他發(fā)來了一條信息:老師，高考一結束，我想和你一起去大新疆看看那片“走進去出不來”的沙漠。——宓真清愣了:在他的唯美小說《尋夢》中，男主人公尋為了女主夢的一句話，身上裝著夢的美照和杰克倫敦的《熱愛生命》，徒步走過了那片沙漠，最后死在飛越沙漠看望他的夢的臂彎里……
　　 宓真清為穩(wěn)定小米的情緒，輕描淡寫地回復道:“好呀，到時候和你爸爸媽媽一起去好好轉轉?！薄安唬　彼R上回復道，“我就想和你一起去。”宓真清只好快速回復:“好的好的，沒問題。但你一定努力考好，考個高分，上一個好大學啊！”“那是一定！一言為定！”陸小米干脆利索地發(fā)來八個字。
　　 臨近高考，高三教師比參加高考的學生一點也不輕松。他們每天也生活在緊張和不安甚至惶恐之中，只害怕這一槌定音的高考有什么閃失，考不出應有的水平。這樣，成果獎倒在其次，而三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正在這時，多年在外打工的妻子又給宓真清發(fā)來了信息——從今年開春她已多次發(fā)信息或打電話了：“你們高考一結束，我馬上飛回來辦離婚手續(xù)?！卞嫡媲逍睦锴宄?，這些年妻子之所以還能忍著拖著沒離婚，就是因為孩子讀研未完工作未就，怕受影響，而春節(jié)前后孩子工作已確定，妻子可能感到再拖著也沒意思了。
　　 高考終于結束了。六月八號傍晚，三四天沒發(fā)信息的小米給宓真清發(fā)來一條短信:你在哪兒？我明天就想見你！宓真清沒有回復，也不知怎樣回復。他想把近一段來發(fā)生的事告訴牟麗麗，但不知怎樣啟齒。沒想到，七月九號上午，陸小米又發(fā)來一條短信:我在縣城青春蒙動酒店訂了520房間，你下午四點必須來，我想見你。不然，你就再也見不到我啦！宓真清收到短信極為驚慌，害怕小米真有個好歹。他馬上撥去電話，但沒人接。宓真清心里一陣慌亂，想到必須盡快見到小米，把兩人間的關系說清楚，并多加開導她。下午三點半正是大熱的天，宓真清西裝革履，穿了一雙高腰球鞋來到青春蒙動酒店。他剛敲第一下門竟從里面打開了，一個身影閃到了門后。他進屋隨手將門輕輕關上。當看到門后靠墻站著穿一件潔白連衣裙的牟麗麗時，他大驚失色，語無倫次地說：“怎么是你？怎么會是你？！”“怎么就不能是我？”牟麗麗不無譏諷地說，“做夢都沒想到吧，真清？你這樣做是在報復我嗎？報復我當年不理睬你嗎？報復我前幾年沒通過你的微信嗎？再說了，就是報復，你也不能做的這么狠這么絕呀！我女兒才十八歲，她以后還要活人呀！”
　　 牟麗麗說著已是眼淚如瀑布一般流淌下來，洇濕胸前白色連衣裙的一大片。宓真清整個人像癡傻了一般，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一個動作也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牟麗麗止住了哭訴和眼淚，主動拉住宓真清的手來到床邊，鄭重地說：“真清，我現(xiàn)在說話是極認真的。今天，在我女兒訂的這個房間，我給你一次，從今往后，無論我還是我的女兒，就都和你兩清了！記住了嗎？……”看著正脫白色連衣裙的牟麗麗，宓真清下意識地連連后腿，不住地帶著哭腔喊道:“不，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你完全誤會了！……”他喊著退著轉身拉開客房門瘋了般逃走了……
　　 三天后當宓真清正徒步登上五臺山時，他收到陸執(zhí)發(fā)來的一條微信：“從見你第一次我就知道你有心理問題，但我不會告訴你，或說告訴你也不會承認。但你是個好人，一個心地善良的人。我必須想辦法救你。當我發(fā)現(xiàn)我至純至潔的女兒對你的感情無可改變時，我也只能將錯就錯，這既是救你，更是救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