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寒
　　
　　 大寒的風(fēng)，帶著刀子
　　 從子夜時分進(jìn)村
　　 早起的父親撿來一把干柴
　　 塞進(jìn)了火爐
　　 竄起刀子一樣鋒利火苗
　　 包圍了父親的茶罐子
　　
　　 大寒節(jié)氣的土地
　　 鋼板一樣堅(jiān)硬
　　 父親的車轱轆壓過去
　　 沒留下絲毫印跡
　　 冒頭高的一車糞
　　 是父親用榔頭撬起來，再裝上去的
　　 父親說
　　 大寒送糞給土地
　　 就是給土地蓋被子
　　
　　 大寒的風(fēng)，刀子一樣
　　 我看著父親額頭的皺紋
　　 酷似才剛愈合的傷口
　　 父親說
　　 這是他最大的財富
　　 這長的，是兒子
　　 短的，是閨女
　　 我想，這是一種迷信
　　
　　 大寒的風(fēng)終日未歇
　　 父親也終日未歇
　　 父親說
　　 大寒到了，開春就快了
　　
　　 二、清明
　　
　　 在所有關(guān)于祭掃的日子里
　　 清明，最不具悲傷
　　 我是從父親臉上看到的
　　 或許我只看到了父親的臉
　　
　　 午飯前的清明
　　 是在堂屋里度過的
　　 一沓白紙，一塊票板，一盤朱紅色的
　　 顏料和酒調(diào)制的印泥
　　 父親負(fù)責(zé)翻頁，我負(fù)責(zé)印“錢”
　　
　　 不能殘缺，不能重疊
　　 咱不能讓你爺爺拿到假“錢”
　　 我說，咱倆換換吧，你印，我來翻
　　
　　 午飯后的清明
　　 是在泛黃的山頭上度過的
　　 走在前面的，是父親和牛
　　 還有一把老犁
　　 父親說
　　 要勻，要穩(wěn)，指頭縫得定住
　　 那道黃土壟溝
　　 長得讓人心慌
　　
　　 父親說
　　 清明的前半日，是在想念
　　 后半日，在念想
　　 念想就是夢
　　 父親在種夢
　　
　　 三、芒種
　　
　　 并非我懷疑古人的智慧
　　 但芒種在我印象種絕非忙種
　　 先賢說，芒種種有芒之粟
　　 記憶中，芒種到，有芒之粟早已破土了
　　
　　 有這個認(rèn)知，那年我十五，高一
　　 我?guī)缀鯉е靶?，找小學(xué)文化的父親理論
　　 父親說
　　 孩子，這芒，并非麥芒
　　 芒種種芒粟，種的是秋田
　　 秋田，就是谷子，高粱
　　 芒種日，種秋田
　　 沒錯
　　
　　 關(guān)于節(jié)氣和四季的真實(shí)認(rèn)知
　　 幾乎都是父親教給我的
　　 我原本很懷疑父親的文憑
　　 就像我很懷疑他真的已遠(yuǎn)去
　　
　　 那年我十五，恰似芒種的太陽
　　 父親依舊是個老農(nóng)
　　 他忙著種他的高粱
　　 順手在我火辣辣的心里
　　 種了許多
　　 許多二十年后才咂摸出味道的
　　 有芒之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