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著不遠(yuǎn)處那塊麥田，給妻子說那塊地就是父親曾經(jīng)日夜守護(hù)的地方，現(xiàn)在已經(jīng)包給了鄰居耕種。還好一直沒有讓它荒著，有了那些綠色的存在，仿佛父親的心血還在延續(xù)。我停下車，彎腰掐了一支麥穗，剝下幾個尚還泛青的麥粒，情不自禁地放在嘴里嚼了嚼，清香微甜，回味許久，這是久違了的，熟悉的家鄉(xiāng)的味道，還有父親的……，不知怎的我居然哽咽了。小時候最怕的就是這個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家里的糧食快吃光了，而眼瞅著新麥子還不能下鐮，總有十天半個月吃不飽肚子。像我父親一樣稍有些文化的人，考慮事情還周全一些，每年都會擠出一小塊土地種上大麥，大麥比小麥成熟得早，青黃不接時就靠它補充。這時本家嫂子趕集路過，趕忙給我打招呼，老四：你丈晚回來的，噢，嫂子，我剛到，在地頭看看，今年麥子長勢真喜人。嫂子說，這可是咱村最好的一塊地，現(xiàn)在小六仔種著呢。聽嫂子說完，我有些茫然了，是啊，父親走了，土地沒了，我就變成了一個無關(guān)的人。
　　 這時我發(fā)現(xiàn)麥田里又多了處新墳，離父母的墳不遠(yuǎn)，我想那一定是本家大伯的。從明年開始農(nóng)耕田里再不準(zhǔn)打新墳了，這樣父親也就有個兄弟在此作伴。農(nóng)民與土地生死相依，不能離開土地，離開了，心里就沒有了底，生活就沒有了著落，也許只有枕著它父輩們才能幸福安靜的長眠吧。拿出紙錢一并祭拜，祈求他們在天堂相互照應(yīng)，不再有人世間的苦難和煩惱。到了我們這一代，堂兄弟之間傳承了老一輩的家風(fēng)，盡管在家族發(fā)展理念上有所不同，也都能求同存異，共勉共進(jìn)。但由于時代的變遷和新舊觀念的沖擊，很少有人愿意守在農(nóng)村，見面的機會越來越少了，甚至有的侄孫們相互都不認(rèn)識。
　　 再往前走就是小時候捉迷藏的場院，那時候一到夏秋滿場院都堆著一個個像碩大饅頭型的麥草，非常壯觀，成了農(nóng)村特有的風(fēng)景，也是我們小伙伴的游樂場所。一堆堆麥草或成為黃牛飼料或變成一縷縷炊煙，孕育著希望和夢想。每到傍晚我們幾個差不多大的小伙伴都會去場院藏貓貓，邊跑邊喊邊藏，藏好了會喊一聲＂牤牛蛋＂，有時直接鉆進(jìn)麥草堆里偽裝起來，別的小伙伴半天都找不到，嬉戲打鬧，連覺都忘記回家睡。大人們?yōu)樽尯⒆觽冊琰c回家，還會編一些鬼呀仙的故事來嘿嚇我們，鬼什么時候出來，長的什么樣，怎么騙小孩都說的栩栩如生。老家黃鼠狼比較多，人們都稱它為黃仙，說它能讓人發(fā)家致富，也能讓人痛不欲生，講黃鼠狼讓誰誰翻筋頭，讓誰誰吃飯拿不動筷子等等，著實能嚇唬一陣子，不幾天有膽大的小伙伴又會把大家吆喝到一起。當(dāng)然有時大人們也會講一些鬼呀仙的懲惡揚善，幫助人的故事。
　　 后來長大了，經(jīng)歷的多了，才懂得有些鬼呀仙的故事，也不都是惡的存在，也能從另一個角度反映出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和向往。只要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心底無私就不會怕鬼，世間萬物皆有靈，你善待他，他就不會傷害你，這就是善的因果吧。
　　 再后來，我和小伙伴們都各奔東西，有的大學(xué)畢業(yè)留在了大城市；有的去了邊、遠(yuǎn)、窮的地方執(zhí)教；有的借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搏擊商場發(fā)了大財；有的一生獻(xiàn)給了國防；還有的一輩子沒有離開這塊土地，卻養(yǎng)了一大堆娃兒。經(jīng)歷幾十年人間煙火的磨歷，想法和需求千差萬別，再也尋覓不到小時候的親密與無邪，只有見面時寒暄和成熟，或者說是城府。不知道貧窮，不知道憂愁，只屬于快樂的童年，也注定成了最美好的回憶！
　　 老家人不論會不會吸煙，身上隨時都裝著煙，尤其晚輩見長輩都是先遞煙再聊家常，不然會被老少爺們說不懂禮數(shù)。我很小就離開了老家，有些規(guī)矩、風(fēng)俗一知半解，不過我一直對煙非常反感，不吸煙，身上從來不帶煙。父母健在時，有一次回老家，要去同學(xué)家拜訪，父親強塞一包煙讓我?guī)е?，到了同學(xué)家恰巧一幫人在打麻將，加上老少爺們圍觀的，我就一個個的散煙，最后還是有一位沒散過來，差點鬧出笑話，幸好同學(xué)來解圍，那講究是寧散一圈，不落一個。
　　 從場院到老房不到五百米，路上停了三次車，雖然不善散煙，但見到親鄰還是要下車說幾句話，努力彌合離家多年的生疏感。老房子已被修繕一新，院子里薔薇花開的正艷，石榴滿樹通紅，燕子飛來飛去，心情激動而舒暢，感受著鄉(xiāng)愁的溫度。修繕老屋時，那些箱箱柜柜、壇壇罐罐，無法繼續(xù)保留了，唯有墻上泛黃的老照片彌足珍貴，望著曾經(jīng)呵護(hù)、陪伴自己的親人，一個個沉封的往事被開啟，思念如潮，聚于老屋，親情難控，潸然淚下。沉思間妻子喊我快來看那，順著妻子手指的方向看到了房檐下一窩小燕子正伸長脖子，往下看呢，甚是可愛，像是歡迎它的主人回家。據(jù)老人講燕子很有靈性，它入住誰家都是有選擇的，但絕不是嫌貧愛富，只有行善好德的人家它才會入住，而且今年在你家，遷徙回來還會到你家，有人做過試驗，燕子遷徙前，在燕子腿上系紅布條，到了春天那只燕子真的又回來了。燕子如此，我更如此，可再也聞不到父親的老旱煙，再也聽不到母親的嘮叨。突然間感到我的心離故鄉(xiāng)很近，故鄉(xiāng)卻離我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