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祥家有幾十棟號房產(chǎn)，都是父輩留下來的。父親在世時，看他兄弟三人，唯有他最小，便有意留他在家，雇個先生教他念私塾，好將來有個作為。父親去世后，他已立事成人，拿起了家事；里里外外，打點得有條有序。平時里，還手不離卷的讀四書五經(jīng)，倫理道德作為信條，為人仁義、大度，受人尊稱為“林三爺！”
　　 早期的長春很小，叫寬城子，沒有什么娛樂場所，人們只聽賞一些“蓮花落”、“蹦蹦”之類的民間低俗的演藝。后來，城鎮(zhèn)擴(kuò)展了，變成了商埠城市，定名為長春。外界的一些藝人都陸陸續(xù)續(xù)地進(jìn)來長春。林德祥識多見廣，隨機(jī)建了茶園，由于地處城中，人們便俗稱為“腰園子”，也是城中最大的茶園，興盛可望。一些說書的、唱曲的都一哄而來，一時成了長春的大劇場。后來發(fā)展，規(guī)模擴(kuò)大，改建成二層樓的龍春大舞臺，更是旺盛極勢。
　　 林德祥除了忙于經(jīng)管房產(chǎn)外，閑時，便愿去這茶園溜溜茶水，聽聽小曲。后來，他聽說有個妓院名叫怡春園的，來一位唱曲的藝女，很有名聲，他便聞聲而去。一面之見，這藝女便被林德祥的品性和舉止所動顏，一愛不舍，她就是王春艷。
　　 再說，早晨林德祥一覺醒來，摸出懷表看看，已過八點。他忽悠一下起來，便喊妻子：“文潔??！你怎么不早招呼我呀！”
　　 “我是怕你睡不好哦！”王文潔在外屋應(yīng)聲，一腳邁進(jìn)說，“你昨晚回來那么晚，又喝酒了?！?br />　　 “咳！不是收房租嘛，今天到期限了?！彼叴┲路?，邊叨咕著，“我是想趁早去呀。你瞅都幾點了?！?br />　　 “噯呀，一宿覺我就忘了?！逼拮宇崜v著小腳過來數(shù)叨著，把衣服遞給他，“不是等秉臣從上河灣回來，再和你去收房租嗎？”
　　 “哎呦，我怎么忘了這碼事了。這酒喝的。”林德祥穿著衣服，下炕說，“那就等劉秉臣回來吧?！?br />　　 “那我就去告訴秉臣一聲，叫他趕緊去趟鄉(xiāng)下?！蓖跷臐嵿止局?，急顛地去了下屋。
　　 這劉秉臣來他表姐家時間并不長，還是去年過年時，跟他父親來串門，叫王文潔留下的，今年才二十剛出頭。王文潔的舅舅在九臺上河灣鎮(zhèn)上，自個兒開個小成衣鋪，維持的挺好，供兒劉秉臣念書；到了中學(xué)就不念了，便叫他留在鋪里忙乎活計，張張啰羅的挺靈活。被王文潔一眼看中了，又有文化，就跟舅舅說和把表弟帶走，幫丈夫辦事收房租啥的，將來留在城里。舅舅一聽這事，高興地應(yīng)了下來。林德祥也很喜歡這孩子，出門在外都帶著他，跑個道、辦個事，林德祥很稱心。
　　 林德祥看今天去不上二道溝收房租，吃完飯，和妻子打個招呼，便上街到“真不同”醬肉鋪，買點醬肉、又捎帶兩盒糕點，去哥哥家看望母親。
　　 爹爹去世不久，林德祥對在大哥家住的老母親，放心不下，只要稍有空閑，就過去看看，陪母親一會兒。何況只隔一條街了。
　　 老太太一聽老兒子來了，非要下炕不解。林德祥進(jìn)屋看了急忙攔住說：“喂呀，老媽你可別下炕?！?br />　　 “噯呀，我有點東西要送給你呀?！崩咸珗?zhí)意下炕，在小柜里找出個小盒來拿給他，“你看吶?！?br />　　 “哎呦，”林德祥把裝果品的提兜放在一邊。打開盒子瞧，“銀手鐲！”很吃驚地瞅著母親，“哦，這是……”
　　 “這是我送給你媳婦的?！崩咸珮泛呛堑卣f。
　　 “你這是……”林德祥有些不解。
　　 “你尋思是我買的呀？”
　　 老太太解釋著，講起往事：“咳，這是我多年攢下來的。你聽我說，我呀，自從咱家開茶園子以來，我就一直跟著留在園子里，特別是咱家開了戲園子，我就留心。在撒場后，我收拾園子，嘿！撿了不少丟在地下的零星首飾，和煙盒的銀箔紙啥的，這日積月累的我就有意的攢在一堆兒。我看積攢的不少了，我就悄悄地告訴張老萬，叫給我出去找個做首飾的，化嘍做銀手鐲。正巧做三個，打算送給你們媳婦，算我當(dāng)婆婆的禮份?！?br />　　 說到這，她打個“咳”聲：“想當(dāng)初咱家也不富裕，也沒陪送人家啥呀，這回我給補(bǔ)上?！?br />　　 母親的這番苦心，說的他愧疚難言，心酸兮兮。瞧母親一臉皺紋，白發(fā)滿頂，不止目潤淚涌，低頭說道：“媽媽呀，你真是為兒茹苦費心，兒很愧心吶。”
　　 他摘下眼鏡，抹下淚痕，抬起頭來看著母親，一往情深地念叨：“是啊，想起你常蹲在園子里，撒場子收拾園子，連瓜子皮子都撿起來，拿家燒火。我還真沒都太注意呢，媽你還有這個心境?！闭f到這里，他盯著母親撲哧笑了，“嘿！你還揀著真玩兒意了?！彼雁y手鐲拿在手里。又詼諧地逗趣說，“媽，那我就收下了，可是用這果品換的呀。”說著他把提兜里的果品拿了出來，遞給母親。
　　 “嗨，還是我老兒子惦記我，知道我愿意吃啥?！崩咸珮泛堑某蛑?。
　　 這時，大嫂提水壺從外屋進(jìn)來。見他在屋：“哎呦，他三叔來啦?！闭f著把水壺放在一邊，去拿茶杯，“我正想給媽倒茶水呢，你來一杯吧?！彼巡杷股希纯簧蠑[的果品，瞅著老太太，“還是老兒子呀，每回來都不空手哇?！?br />　　 “惦記我唄?！崩咸靡獾卣f。
　　 她又瞅那果盒，和林德祥手中的銀手鐲：“老太太可真中啊，每家給一份。你瞅我的?！彼焓至两o林德祥看。
　　 “老媽這份禮，那可來的不易呀，是自己苦吧苦業(yè)給咱攢的呀?！绷值孪榭囱鄞笊?，掏出煙斗裝煙點燃，吸一口，念叨著。
　　 “咳，可不是嗎。”大嫂她點點頭。
　　 “咳咳”聽母親的咳嗽聲，林德祥抬眼瞅母親：“媽，你怎么還咳嗽？”
　　 “可不，一到天冷我就犯咳嗽病?！崩咸f了聲，瞥一眼大嫂，“還多虧你大嫂呢，在我跟前持護(hù)我，今冬兒還沒咋咳嗽，屋里燒的熱乎乎的，到晚上還給我預(yù)備一個水鱉?！?br />　　 “還是大嫂想的周到?！绷值孪槌蜓鄞笊?，對母親說，“那是你的福氣呀?！?br />　　 “哎呀，那還不是應(yīng)該的嘛。”她一笑，轉(zhuǎn)過話說，“老兄弟呀，聽說你那邊戲園子挺熱鬧的?！?br />　　 “是呀，新請個戲班子?！绷值孪榘褵煻肥樟似饋恚瓤诓杷?，“我這來呀，正想告訴大嫂去看戲呢。”
　　 “好吧，過年我去。你可想著點呀?！彼f聲，提壺要走。
　　 “嗨，大嫂我過年想把媽接我哪去，住些日子，讓媽也好好看看戲?！绷值孪槠鹕砭驮捳f，“就手都到我家去過年。到時候我來接你們。”又叮囑一句，“就這么定了。我得走了?！?br />　　 “德祥哦，我送送你?！崩咸珮啡谌诘乜粗鴥鹤?，又要下炕來。
　　 大嫂知道執(zhí)不過老太太，便放下水壺，攙扶著一起送林德祥出門兒。林德祥瞧母親雖有些彎腰的身板，可那剛利的眼神兒盯著他，他不由得挺直了身子，豪然向前走去，聽見母親爽朗的笑了……
　　
　　 冬天，東北這個地方，天是嘎嘎的冷，老天爺也來得晚，可要一出來呀，是滿天彤亮；那皚皚白雪被照映得亮閃閃的，紅盈盈的，嘿！一望極目千里，好是風(fēng)光啊！
　　 “咣！咣！咣……”
　　 坐在馬車廂里的林德祥，向著窗外眺望著。他不時的把墨鏡摘下來，還特意地伸出頭去瞧了瞧，好像怕錯過這陣美好時光，張開嘴深深地吸了口氣，邊自言道：“啊！真美呀?！?br />　　 “別說是美呀?！弊谝慌缘谋淼軇⒈伎催@一場景，也情不自禁地隨和一句，還說，“這要在俺農(nóng)村吶，那更好看哩?！?br />　　 “是哦?！绷值孪榭匆谎鬯?，感嘆有情道，“我已好長時間沒去鄉(xiāng)下了。趕明個抽空兒我去你家看看，我還要叫你爹給我做件毛坎肩呢，哈哈！”
　　 “叭!叭”的甩鞭子聲。林德祥伸脖張望，看車在爬坡，便念叨：“哎呦，快到二道溝了?！?br />　　 “哦，這不高俊杰家快到了嘛?！眲⒈即钤捳f。
　　 “嘿！你的記性可真好哦?！绷值孪辄c頭稱許，“我就領(lǐng)你來過一次收房租，就把名記住啦？”
　　 “嗯?！眲⒈嫉皖^抿嘴一笑。
　　 倆人說著，林德祥看已到了地方，便叫車停了下來。
　　 二道溝這趟房子，正處在交叉路口的三角地。對面是個公園，鐵木兒（1）騎馬的塑像看的很清楚。是三層樓的歐式款樣：一排三塊玻璃的長窗，樓面粉刷一新，十分耀眼、明亮。林德祥很是得意這座樓房，可他沒有舍得住，把它租了出去，為的是租個好價錢。他下了車，又好頓欣賞，稱贊不已。劉秉臣拎兜跟隨在后，來到樓前。
　　 “哎喲！東家大爺來啦?！币晃淮┲軙r尚的姑娘，細(xì)聲細(xì)語地出門迎來，隨后瞅一眼劉秉臣，“請進(jìn)屋吧。”
　　 劉秉臣不好意思地眨眨眼，隨林德祥進(jìn)到樓里。
　　 “請上樓吧！”小姐招呼一聲。
　　 林德祥在前，剛要邁上樓梯，就聽樓上有人隨聲下來，客氣道：“德祥兄來啦！有失遠(yuǎn)迎，有失遠(yuǎn)迎?！?br />　　 “哪里、哪里?！绷值孪閼?yīng)話上樓，著一眼他說，“嗷，你太客氣了?！?br />　　 劉秉臣隨后跟上。
　　 “今天你這是趕上了，”他邊說著，邊把林德祥和劉秉臣讓到客廳里，“你要是早來一天吶，我還在國外沒回來呢?！?br />　　 “是嘛，還真巧。有幸有幸?！绷值孪辄c點頭，環(huán)視一眼客廳，稱贊說，“嘿！好漂亮的客廳哦?！?br />　　 一盞明亮、閃耀的大吊燈，掛在天棚中央，兩幅拖地的猩紅色的大絨窗簾半敞著；里邊襯著乳白色的絨絲簾，晨光透過，把這客廳烘托的溫馨可融；一套乳白色的沙發(fā)，臥在房屋的中間；茶幾上擺放著紫羅蘭花的白瓷茶具。有趣的是，在玻璃煙缸旁，放了一座銅制的裸體女郎，擎舉著一塊來回擺動的小表；女郎腳下踩著一荷花煙盤，上臥放一盒駱駝牌香煙，格外惹人喜愛不舍。
　　 這套完全西洋式的擺設(shè)，林德祥看了感到十分新奇可觀。不止贊嘆：“好哦！很有趣味。看來你這都是從國外買來的西洋貨呀?！?br />　　 “是哦?！彼哌^來，從茶幾的煙盤上拿起香煙抽出一支，遞給林德祥，“那你就嘗一支西洋貨的香煙吧?！?br />　　 “別的，”林德祥沖他擺擺手，掏出自己的煙斗，“還是抽我的煙斗吧。”說著，坐在沙發(fā)上把煙點著。隨后瞅他一笑道，“不過，你這套擺設(shè)配我這洋房，正合適。配套成龍哦，呵呵！”
　　 劉秉臣也隨后坐了下來。高俊杰自己點支煙坐在對面，聽他這說，笑對道：“德祥兄是默守陳規(guī)呀，不過，您所建這套洋房還是頗有建樹，正迎新尚哦?！?br />　　 “哦，你不更有納新別樣嗎，眼下可是個發(fā)財之道哇。”林德祥應(yīng)答點出所意，“是吧?！?br />　　 “德祥兄所見及是?！备呖〗芸目臒熁?，敞開說起，“不瞞您說，我這趟去了法國巴黎，做了一筆生意，搞了點洋貨，除了這些擺設(shè)，還有些首飾、香水、化妝品什么的。你看這市面上剛剛興起，正像您所說，眼下可是發(fā)財之道哦。”
　　 他瞅眼林德祥，思忖一會兒，說道出心思：“哦，依照您這眼光，我看咱們合伙搞這生意，一定能撈他一大筆錢。您看怎樣？”
　　 “哦，這個嘛……”林德祥瞧著那來回擺動的小表，琢磨一會兒，把煙斗沖煙缸磕磕煙灰，抬眼說，“我想這嘛，不太適合我做，也沒這個打算?！?br />　　 “對呀，想起來了。”高俊杰聽他這話，驀然一作，轉(zhuǎn)過話題，“聽說您又蓋個戲樓？生意一定不錯吧？”
　　 “哎喲！”高俊杰剛說到這話，突聽他的夫人進(jìn)屋搭話，“還說呢，聽說那戲院可火爆啦。你這回來，可得領(lǐng)我去看戲呀?！?br />　　 “哎，不用他領(lǐng)去了?！绷值孪榻舆^話，“趕明個兒，我讓我表弟，給你們送兩張戲票來?！?br />　　 “那可謝謝了?！狈蛉诵σ饕鞯剡^來，看林德祥站起，便說，“大哥，您坐下，一會兒我給您沏杯咖啡喝喝。”她飄過媚眼瞅瞅在旁的劉秉臣，“這小伙，嗯，來過一次吧？”
　　 “哦，我領(lǐng)他來過一次，你不在，夫人在了?！绷值孪榻榻B說，“他就是我表弟，叫劉秉臣。”
　　 “您好！”劉秉臣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立站身回禮。
　　 “坐吧，坐吧。嘿！瞅著還挺文明有禮的呢?！彼洫劦能S起雙眉，“不怪是大戶人家呀?！?br />　　 “以后啊，這收租的事呀……”林德祥瞟一眼坐在旁的劉秉臣，就手醒然道，“我就叫他來辦理了?！?br />　　 “嗯，好哇?！彼c點頭，笑盈盈地回敬林德祥一眼，“我去看看咖啡煮好沒有?！闭f聲，她回身出屋。
　　 高俊杰叼著煙，在旁只顧瞅著夫人說話。這時，林德祥才抽眼瞧瞧這婦人：細(xì)條的個兒，又穿著錚亮的高跟鞋，一身西洋的長裙，頭發(fā)向上梳起發(fā)卷；白晢的脖頸，兩只閃亮的耳環(huán)墜晃著，白凈的兩只胳膊甩搭著，妖艷迷人而不俗。真似有西方女子之風(fēng)騷。
　　 林德祥默然一閉，微微笑之。
　　 沒一會兒，那迎面的姑娘，端來帶杯盤的兩杯咖啡，笑呵呵地瞅著林德祥和劉秉臣，放在茶幾上，眼睛溜著劉秉臣說：“請喝咖啡吧?！?br />　　 林德祥點頭品口咖啡，覺得苦澀澀的，再也沒動；而劉秉臣偷看姑娘一眼，喝一口，倒覺得很有滋味地端杯喝得著。
　　 沒一會兒，高俊杰的夫人拿著手包進(jìn)來，隨和向林德祥介紹說：“哎，這是我的外甥女呀，叫小燕子，留在我家了?！?br />　　 “哦，哦。”林德祥瞅瞅說，“你這外甥女好精靈啊?！?br />　　 姑娘聽這一說，羞澀地溜出屋去。
　　 夫人坐了下來，瞅眼高俊杰對林德祥說：“這次俊杰去趟法國巴黎，給我呀捎來不少化妝品吶。那法國的香水是最好的了，我預(yù)備兩瓶送給您的夫人。”說了，她從手包里掏出香水，拿給林德祥看，“大哥您收下呀?！?br />　　 “哦，這個……”林德祥不好意思的推讓，心想我那夫人怎能用這玩意呀。
　　 “噯，客氣啥呀?！闭f著，她把香水塞在林德祥手里。
　　 “這不是稀貨嗎，收下吧?！备呖〗茉谂藻拊?。
　　 “好吧，我留下了?！绷值孪橄蚍蛉它c點頭，“謝謝您了?！?br />　　 “這就對了。”她笑著說，“嫂子看了一定會高興的?！彼ＵＱ?，隨手從手包里拽出一打錢來，“這是房租錢，大哥您收下?！?br />　　 “啊?！绷值孪槌蛞谎酆?，對劉秉臣說，“你收下放包里吧?！?br />　　 “你這幫手好哇，管收錢?！狈蛉税彦X遞給劉秉臣。
　　 “哎，這以后就是他的事兒了?！绷值孪檎f著，起身要走。
　　 “快到中午啦，大哥在這吃飯再走？”夫人讓著。
　　 “不不不！”
　　 林德祥謙讓的揮揮手，便和劉秉臣走出了門外，而那姑娘小燕子還一直望著。
　　
　　 上了馬車，林德祥開口對劉秉臣逗笑說：“看沒有，那姑娘相中你了。”
　　 劉秉臣抿著嘴笑了。
　　 林德祥順著這趟街又收了幾家房租，等往回家走，天已很晚了。他坐在馬車廂里，想到剛才在高俊杰家，看他夫人那惹人喜愛的情調(diào)，不由得聯(lián)想起王春艷來?！叭羰撬茉谖疑磉?，出外帶著，我也有個相隨之伴?？龋　彼麌@息一聲，琢磨一會兒，“等有機(jī)會跟文潔說說……”
　　 他還思磨著，馬車已到了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