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春天，紹興吼山上的桃花開得特別旺?！皾M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老盧帶著小倪，尋著吳融的足跡，悄悄地來了。
　　 其實，老盧不老，小倪也不小，兩人同齡，出生的時候，小倪還比老盧早了一個月。他們高中同校，大學同班，都來自新昌農(nóng)村。同學之間這樣稱呼，是因為老盧在家排老大，小倪在家屬老二。
　　 他們來紹興讀師專已經(jīng)兩年多了，即將畢業(yè)，卻從未到過吼山。今日出門，是想去看看這個兩千多年前勾踐雪恥復國的重要根據(jù)地。從云石到棋盤石，有一段陡坡，路面坑坑洼洼很是難走。風兒輕輕地吹來，鳥兒歡快地飛過，一切是那樣的美好，言談之中，兩人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突然，桃花林中走出一個女孩，長長的頭發(fā)，曼妙的身姿，粉紅的連衣裙下穿著一雙特別靚麗的高跟鞋，淺淺一笑便讓老盧和小倪停住了腳步。小倪睜大眼睛對老盧說：“這鞋子真漂亮”。老盧強作鎮(zhèn)定，輕輕說道：“這女孩我認識，也是師專的，前些天還和我跳過舞”。小倪見老盧直盯盯地看著那女孩，便獨自低下了頭，不再說話。
　　 就在倪盧二人準備繼續(xù)往前走的時候，只見那個女孩腳下一滑，一個踉蹌倒在了地上。斷了鞋跟，破了裙子，還磕壞了膝蓋。老盧見狀，二話沒說就背起女孩往回跑。小倪在原地呆了很久，最后忿忿地說：“這小子手腳也太快了?！?br />　　 接下來的日子老盧像是丟了魂，上課沒心思，作業(yè)抄小倪，晚自修請假成了常態(tài)。教他們《中國通史》的那個老頭特別嚴，規(guī)定，凡是聽課筆記不全或者不交的學生不能參加考試。老盧沒了法子，硬著頭皮告訴小倪：“我落下了很多，你得幫我?！庇谑?，在大學的最后半個學期，小倪多了一項新任務，那便是替老盧抄筆記。
　　 很快就到了畢業(yè)分配的日子，小倪分在新昌城郊；老盧沒能留在紹興，而是回了老家，被安排在一所鄉(xiāng)村中學；那個女孩卻去了諸暨。離校當天，老盧和那女孩相擁而泣，哭得死去活來。見此情形，小倪卻淡淡地說：“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呢？”
　　 老盧回到農(nóng)村，雖然與那諸暨女孩斷了聯(lián)系，但他沒有消沉，出色的業(yè)績很快讓他在當?shù)亓⒆×四_跟。只是鄉(xiāng)村學校的人緣有限，女友難找，令他身陷煩惱。直到有一天，他在電話里得知小倪有了未婚妻，還非常賢惠，決定要去親眼見一見這位未來的大嫂。他騎著一輛自行車，狂奔四十里，趕到了小倪所在的學校。當晚，在小倪的陪同下，在一家衛(wèi)生院里見到了一個姓王的女醫(yī)生。小王醫(yī)生端莊的舉止和熱情的態(tài)度，給老盧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臨別，老盧出于禮貌，想對小王醫(yī)生的款待表示感謝，小王醫(yī)生卻說：“盧老師太客氣了，‘執(zhí)事有恪’是家訓，應該的?！被丶业穆飞希媳R對小倪說，我也要找個姓王的老婆。
　　 隨后幾年，小倪和老盧你追我趕，事事相告。老盧入了黨，小倪就遞了申請；小倪進修本科，老盧跟著自學考試；小倪做了團干，老盧也當上了教導主任。兩人教研會議常在一起，學術(shù)問題爭論不休，以至于后來許多同行誤以為他倆是一對“針尖對麥芒——尖對尖”的冤家。老盧結(jié)婚，小倪詢問：“弟媳貴姓？”老盧微微一笑，答道：“當然也姓王。”
　　 小倪生了個女兒，取名“倪葦”；老盧也生了個女孩，就叫“盧葦”。小倪說：“你這家伙抄我作業(yè)抄慣了，連小孩的名字也要跟?！崩媳R聽后哈哈大笑，調(diào)侃道：“兄弟之間不分彼此”。
　　 話雖這樣說，但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兩人還是出現(xiàn)了分歧。倪家女兒喜歡演講，盧家女兒擅長琵琶。小時候，這兩個孩子都接受過相關(guān)的專業(yè)培訓，盧家女兒在讀小學時便考出了琵琶10級，就連指導老師也說，這孩子是她教過的最出色的學生。進入初中后，小倪任由孩子自由發(fā)展，老盧卻終止了孩子的藝術(shù)之路。不管盧葦怎樣哭鬧，老盧就是不讓步。小倪實在看不下去了，想要勸老盧幾句，誰知老盧脾氣火爆：“你還敢說我，我正想罵你呢，倪葦整天臺上站站，影響學業(yè)怎么辦？”
　　 好在兩個孩子都很爭氣，倪葦大學畢業(yè)后，先是進了縣里的電視臺，再考到檔案館，最后調(diào)入政法委提了干。她主持的電視節(jié)目生動有趣，知名度極高。她多次代表新昌縣出賽，兩次獲得紹興市演講比賽一等獎。如此優(yōu)秀的女孩，到哪兒都受歡迎。盧葦上了一所名牌大學，碩士畢業(yè)后，進了上海的一家著名醫(yī)院。她戰(zhàn)新冠，抗大疫，救死扶傷，彰顯大愛，體現(xiàn)了年輕一代的責任與擔當。倪盧兩家的教育經(jīng)驗，成為新昌當?shù)氐囊淮竺勒?。許多學生家長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紛紛點贊、留言，要求分享。
　　 時光變遷，機緣巧合。2000年，老盧因工作需要，調(diào)進了小倪所在的單位，兩人成了同事。二十年后，學校拆并，兩人再次被分到了同一所學校。老盧進入新單位后，做事一絲不茍，非常認真。小倪開玩笑說：“老盧啊，你頭發(fā)都白了，還做拼命三郎？”老盧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未作答。直到一年后，老盧評上縣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時，小倪才知道，老盧是在偷偷向他看齊。
　　 今年三月，新昌的桃花開了，小倪與老盧退休的日子也近了。東城一隅，桃花十里，回望校園內(nèi)外，百樹千枝，萬花朵朵，風光無限美。小倪對著老盧平靜地說：“老同學，告老還鄉(xiāng)后，看你還怎么抄我的作業(yè)？”聽到這話，老盧會心一笑，連忙躬身上前，緊緊握住小倪的手，久久不愿松開……
　　 老盧和小倪，三年同窗，一本作業(yè)，這一做，便是一輩子。
　　
　　 （原創(chuàng)首發(fā)）
　　 （2023年7月3日，寫于新昌縣城東實驗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