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在寂弄口的二分菜地里，八十歲的劉老漢栽下三畦油冬菜苗。之后，每天到糞缸里舀兩糞勺已腐化的人糞，在兩糞桶里各放一勺。將其挑到菜地里，用一百多斤清水稀釋，再澆灌到菜苗上。每天都要這樣澆灌，如果連續(xù)晴天，早晚各澆一次。
　　 經過劉老漢精心呵護，三畦油冬菜苗在短時間內就返青轉黑，長勢喜人，仿佛一天就長一截。他看著一株株油冬菜苗逐漸長大，感到有一種成就感，心情非常愉悅。到了二十多天，三畦油冬菜已經蓬蓬勃勃、擠擠挨挨了，仿佛青翠得要流出汁來，鮮嫩得一掐就斷了似的。
　　 劉老漢覺得瞧瞧它們勝過吃滋補品，可以延年益壽。
　　 過幾天，可以先后割去烹飪，品嘗新鮮了，也叫城里的兒女們回家，割今年頭茬的油冬菜。
　　 第二天，劉老漢照樣去菜地里逛逛，欣賞那綠油油的油冬菜?；侍欤∷蟪砸惑@，菜地一片狼藉，一株株油冬菜被攔腰截去，有的連根被撥起，有的只剩下株腳，還有一個個深腳印……
　　 “哪個天殺的牛，把我的油冬菜吃得了光光的！放牛的，你放死過去吧，不看牢牛，把人家的莊稼糟蹋了！”劉老漢的罵聲在山谷里回蕩。
　　 于是，回到村里，問村民們有沒有看到過誰家的牛，吃了我寂弄口地里的油冬菜。他們都說沒有看到過，因為寂弄口比較偏僻。
　　 又去問那些養(yǎng)牛戶，都說自家的牛沒有吃過我菜地上的油冬菜。劉老漢氣憤地說：“那是天上下來的牛吃掉的！沒看好牛，把我家種的油冬菜吃得光光的，連站出來承認的勇氣都沒有，孬種！”
　　 于是，他氣呼呼地趕到北山村委辦公室。調解主任很客氣地接待了他，同時沏了一杯茶。劉老漢把經過說了一遍，最后說：“菜已經被吃了，已經長不回去，我希望哪個放牛人站出來賠禮道歉！今后要看好牛，不要把人家辛辛苦苦種的莊稼，給糟蹋了！”
　　 主任說：“劉叔，你又不知道是誰家的牛，把你家地里的蔬菜吃了?沒憑沒據的，你叫我們村委找誰呀？如果菜地有攝像頭，那就好辦了。”劉老漢心想，這不是廢話嘛，荒郊野外的，誰給我菜地安攝像頭！
　　 調解主任走出屋外，用手機將情況向村長作了匯報。村長說，叫他找公安。
　　 “哎呀，真沒辦法，你還是到鎮(zhèn)上找公安解決吧。村長也是這么說的。”調解主任回屋，把雙手一攤說。
　　 “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找什么公安！公安也不一定會來。”劉老漢轉身離開辦公大樓。心想他們“踢皮球”。
　　 走在路上，嘆氣道：“今后還是指望籬笆吧。”
　　 于是，到山坡伐來毛竹、灌木，在寂弄口菜地圍圈了籬笆。之后，把菜地重新翻耕，栽下油冬菜苗。
　　 逢節(jié)慶日，北山村委會要給八十歲以上的老年人，慰問米、油、水果等生活用品。明天村長要到鄉(xiāng)政府開會，所以，他再三向村辦事員小王交代：“小王，你慰問時一定要把照片拍回來，我要把它放到鄉(xiāng)鎮(zhèn)工作群上，體現我們北山村委關懷老同志辦了一件實事，是吧?！?br />　　 “yes，這事很簡單！”小王說。
　　 村長說：“不是僅僅拍回來，還要拍好，要把我們關懷老同志而他們喜悅的心情表現出來，是吧?！?br />　　 “是?！?br />　　 “小王，這個任務你一定要完成好，否則拿你是問！”
　　 “村長，我保證完成任務！”
　　 第二天，村委幾個人把米、油、水果等送到他家里——劉老漢夫妻倆的跟前。胡支委說：“村長到鄉(xiāng)政府開會去了，我代表村長和北山村委，啊，向你劉叔表示最親切的慰問！啊，祝您身體健康，安享幸福晚年！”
　　 “劉叔你發(fā)表一下感言吧！談談喜悅心情的體會吧！”小王的手機已對準劉老漢。
　　 可是，劉老漢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們則睜大眼睛，期待著劉老漢的表達。
　　 但他像一尊無言的木雕。連老太婆都為他捏一把汗，說：“死老頭，你平時跟我很會說的，今天為什么連個屁都放不出來？”
　　 又對他們說，“感謝村長和你們村委的關心！真好，我真高興！哈哈，一個月不用買米買油了！”還說，“死老頭不會說，我代表他說了?！?br />　　 “最好是當事人說?！毙⊥跽f：“爺爺那你笑一個吧?！彼Σ怀鰜?。小王又說：“爺爺，說茄子！”劉老漢說：“茄子——?！?br />　　 小王姑娘撅著嘴：“爺爺，你哪里是笑啊，是哭的模樣啊?！敝倍迥_，“完了完了，這回完不成村長交給我的任務了！”
　　 此時，牛二提著一籃蔬菜來了。
　　 牛二的爺爺今年九十高齡，是村里的德高望重的老干部。當過兵，當過村民兵連長、村支書、調解主任等職務。爺爺到外村女兒家小住了一段時間，這幾天才回家。當知道這件事后，就罵牛二：“牛吃了莊稼在所難免，向人賠禮道歉，完全能夠做得到！隱瞞這么多天，虧你做得出來，你對得起劉爺爺嗎！”拐杖戳在地上，響起咚咚聲，罵，“你毀了我一生的名譽！你這個逆子！我一輩子光明磊落，從來沒做過偷雞模狗的事，沒做過損害鄉(xiāng)親們的事！你姑、你爸也沒做過。”咚咚，“今天不向劉爺爺賠禮道歉！我就沒有你這個孫子！”
　　 “爺爺，不要發(fā)火啦！我這就去賠禮道歉！”牛二提著籃子走出門外，一邊嘟噥：“少有的老頭子，思想算你最通……”
　　 牛二撲通一聲跪在劉老漢身前：“劉爺爺，對不起，是我的牛吃了你寂弄口的油冬菜，我錯了，原諒我吧！”并遞給劉爺爺二百元錢。劉老漢扶起牛二說：“牛二起來吧，一籃蔬菜我收下，二百元你拿回去，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br />　　 此時，劉老漢笑得非常燦爛，像盛開的一朵花。
　　 調解主任說：“這是我們村淳樸的鄉(xiāng)風民俗，要拍，要拍！”呆若木雞的他們才明白過來，也說，要拍，要拍！紛紛拿出手機，對準這情景，響起咔擦咔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