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籬】遇見暖(散文)
塵世里,總有些遇見,讓我們不自覺地感動,在一瞬間感到世間每一天都是溫暖而美好的日子。
感動的日子,才讓人覺得有情有意,才那么盼著下一天的蒞臨。
◎單人套餐
我堅信,這一份單人套餐,會溫暖一個人一生的記憶,并從此向陽而生。
出小區(qū),左拐,有家飯館,名曰“蝦跳跳鮮魚鋪”。其實,我更愿意叫它“免費吃飯”或“單人套餐”。
飯館鋪面不大,裝修說不上豪華,但清新精致。墻面刷得粉白,印著藍天、云朵和飛鳥的圖畫,給人豁然開朗的感覺。進門的右手邊,留有方寸之地,修著假山、美池,種有各種綠植。狼尾草在疊石之上,搖曳著柔毛稠密的穗子,給人臨風(fēng)響動的感覺。水竹雖知道自己在此無法成林成片,出于生命的本能,根脈緊握,努力地拔節(jié)散葉。銅錢草油光發(fā)亮的圓片,由纖纖的細(xì)莖托舉著,顯得那樣稚嫩和孱弱,卻又告訴著人們它可盆栽,可水植,可長于石縫,也可生于水底,可觀賞,可入藥。風(fēng)車草向四周展開,米粒大小的花兒雖然說不上漂亮,但一株株、一簇簇,給人的感覺深埋著一份堅定的信念,張開著夢想的帆,隨時駕著風(fēng)去遠(yuǎn)航。菱角極力鋪開翠綠的葉,開著一朵兩朵白色的花,像閃著的星星,眨巴的眼睛,我的眼睛被染得燦爛起來。狐尾藻用曼妙的舞姿與魚蝦歡暢,和“蝦跳跳鮮魚鋪”的招牌相映成趣。再觀四周,靠墻處,用幾根長竹捆綁著,搭成條臺與長椅,擺著形狀各異的花盆,綠蘿蓬勃,蘭花幽香、富貴竹旺盛、茉莉芬芳,水仙淡雅……幾張拙樸的原木桌,上面擺著茶壺、茶杯和一個銅制的小花瓶,插著精致的花束。靠大門的墻邊種著各種花草,幾株向日葵欣然地?fù)伍_花盤,明媚得像太陽。一間再普通不過的鋪面,被裝點得多么富有天地自然之趣啊!不,確切地說應(yīng)該是無與倫比的杰作,都是生命的奇觀!
別怪我如此描述,感覺吃飯在這里的第一道步驟就是先醞釀一下感情,愛上這純粹的風(fēng)景,在風(fēng)景里吃飯,多了一份走進風(fēng)景畫的感覺。飯館主人的設(shè)計,是否是這樣?我猜一定是。
讓人頗感意外的是,店門口并沒有放什么招牌,而是在最顯眼的地方用大紅筆寫著幾行字,標(biāo)題是“免費吃飯”,內(nèi)容是,如果您在江西遇到困難,沒有收入,您可以來小店,告訴前臺,來份“單人套餐”,吃完直接走就行,不必客氣。在您有能力了的日子里,希望您記得幫助一下身邊需要幫助的人。謝謝!
讀完,我久久地、傻傻地站在那里,心中感動得波瀾四起。這個世界,原來有這樣的善和暖。
我突然又想起了店里的裝修。原來這一切看是隨意,也許是店家的用心良苦,他極盡可能地把食客帶入一種舒適的大自然中。他相信,人心與自然之間是有著對應(yīng)關(guān)系,每個人憑內(nèi)心體驗是可以感知自然的。店家給別人幫助與溫暖的同時,是否又是一種力量與責(zé)任的喚醒,一種愛的傳遞。我想店家一定堅信,不,我也堅信,世間縱有萬般苦難,想起這家小小的飯館,也便有了活著的溫暖,活著的力量,活著的使命。
我圍著店鋪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覺得有暖暖的陽光包圍著我,久久不舍離開。
沒有什么告示,也沒有說教,就呈現(xiàn)一道樸素的風(fēng)景。一道單人套餐,就當(dāng)是普通的風(fēng)景吧,獲取的人,沒有什么壓力,就像在風(fēng)景里逛了一圈。不管你認(rèn)為自己怎么落魄,但你還在人間風(fēng)景里。窩囊的人,總覺得是被世界拋棄了,但風(fēng)景沒有拋棄你,這家不大的小店還有你的一頓簡單的飯,而且還是套餐。
◎看花人
某日,濱江公園,我又遇見了他們。他們是一對古稀之年的老夫婦,是一對特殊的看花人。
老先生推著輪椅,輪椅里坐著老婦人。他們緩緩向一棵芙蓉花靠近。
從衣著來看,他們是窮苦人。老先生穿一件洗得發(fā)白的黑色外套,領(lǐng)口上有著補丁,腳上套著一雙,因脫膠而上了線的皮鞋。他滿臉是汗,胡子拉碴,步態(tài)疲沓。坐在輪椅里的老婦人衣著雖不鮮麗,但收拾得干凈利索。
待他們走到近前,我發(fā)現(xiàn)老婦人不但腿腳殘疾,而且還是一個盲人。從他們的衣著來看,他們是生活窮苦的人,可他們的神態(tài)是那樣地平靜與安詳。輪椅的手柄處,掛著一個白色塑料袋,里面裝著眉豆、蘿卜,一把青菜和一包花生。
到了花樹下了,老先生彎腰扣好輪椅,并貼著老婦人耳朵呢喃著什么,樣子親切。
芙蓉花大朵大朵,含羞帶笑地臨水照影,水波粼粼,有鴨悠游,鳥雀飛翔……老婦人是看不到這樣的景象,可她努力抬起頭,將身體挺得直直的,雙手疊放胸前,一幅無比虔誠的樣子“望”著花樹。老先生時不時在她耳邊低語著什么,時不時地幫她理一下頭發(fā),有時還剝幾顆花生放進老婦人的嘴里。
在常人眼里,一個盲人出來看什么花呀?而且還來公園,一路上幾多碼頭,幾多溝壑,多累啊!可這次,面對眼前的老婦人,我改變了看法,雖沒有視覺,可有聽覺、嗅覺和觸覺。花樹下的老婦人,她一定聞到了世間特有的清香和甜蜜,聽見了好鳥相鳴,嚶嚶成韻,流水潺潺,波光跳躍。她只要伸手撫摸一下花葉,就知道陽光是多么的柔媚。我相信老婦人感受到了歲月里的明媚與芬芳,她比我們所有的人都要強烈,因為她有一顆看花的心!
有風(fēng)吹來,畢竟是深秋,難免有了寒意。老先生從包里拿出一條紅色的絲巾,輕輕地裹在了老婦人的頭上,并扯了扯,掖了掖老婦人腿上的薄毯。哦,好一幅溫情的畫面啊。老婦人在老先生眼里就是一朵花吧!我卻毫無邏輯地低聲呢喃——大自然從來都不嫌棄貧者或弱者,它會向所有愛它的人敞開懷抱,點頭微笑。
“湘莉,你在干嘛呢?”我聞聲望去,原來是以前同事娟子。我“噓”一聲指了指那對看花的老人。
“哦,他們呀,我認(rèn)識,他們是我身邊的一對老夫婦,無兒無女。老先生之前在部隊當(dāng)兵,老婦人在電纜廠做工,大概30多歲時在戶外拉線,摔了一跤,斷了脊柱骨,從此癱瘓在床,屎尿失禁,好在老先生不離不棄,從部隊轉(zhuǎn)業(yè)回來,精心照顧,不然老婦人早就沒命了……”
在艱難關(guān)頭最能檢驗人的情感。不,確切地說,最能檢驗一個人的靈魂。這是一個令人感到溫暖的事件。不,確切地說,這個一個令人感到震驚的事件。我想,在一個人們認(rèn)為人性迷失的時代,他們重新喚起了人對人性的信心,它提醒著每一個人不但要善良,而且要有責(zé)任與擔(dān)當(dāng)。
我不自覺地想起了我之前的鄰居,她不斷對我訴苦,她是多么忙,多么累,她的老伴是多么的無能無用,(因腦梗造成行動不便)她家里家外,什么都得干……有時,我隔著墻,還能聽見她對她的丈夫罵罵咧咧,有時火了,還大打出手。
此時的我很激動,我多想建議她來這里看看這對老夫婦,告訴她,也告訴我自己——抱怨、生氣、煩惱、仇恨,是沒有用的。學(xué)會寬容,寬容地對待他人,對待自己,每天送自己,送他人一朵微笑,你將會無比歡喜,無往不勝。我建議她來這里,不關(guān)乎世間名利得失,不關(guān)乎富貴榮華,只關(guān)乎自然山水,關(guān)乎眼前人,只要這樣一場最樸質(zhì)的相守的溫暖。
◎花在笑
還是濱江公園。
農(nóng)歷八月十六,清晨,我與先生去晨練,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兩個大人帶著一群孩子,像歡快的雀兒在公園里奔來忙去。
“大清早的,忙什么呢?”我心里有了好奇,不禁加快了腳步。原來他們每人手提一個塑料大袋在拾撿著垃圾。
昨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我們這里不知什么時候興起了放孔明燈。孔明燈本是一種求救信號。相傳三國時期,諸葛亮(孔明)被司馬懿圍困于陽平,孔明算準(zhǔn)風(fēng)向,制作飄浮的燈籠,系上求救的訊息,果然搬來救兵,得于脫險。于是后世就稱這種燈籠為孔明燈。再后來就演變成了“許愿燈”“祈福燈”。
這些燈籠成千上萬,有深紅的、淺綠的、淡紫的、天藍的、米黃的,不一而足。可放過(燃燒)后的孔明燈像殘花敗柳,形容盡失。一場風(fēng)讓它們掛在了樹梢,落入了草坪,伏在了花壇,藏身了水池……加上一些果皮、紙屑,大地像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殘酷的戰(zhàn)爭,撕了大小不等的口子,又像打了不規(guī)則的補丁,或貼了形狀不一的膏藥。樹木、草坪、花兒、流水,頓時失去了生氣,變得滿目瘡痍。細(xì)聞,空氣中仿佛還殘留著戰(zhàn)后的硝煙味。
好在有人在積極地做著“善后”工作。這些可愛的人們,他們的一彎腰,一抬手,一挺身,都動人魂魄,讓人聯(lián)想到歡騰的小浪花,綻放的花朵,閃煉的星星,松軟的陽光。對,公園里像跳滿了松軟的陽光。
我情不自禁湊過去,找一位大人問道。
“你是志愿者吧,在哪兒招到了一群這么可愛的孩子?”
大人一邊撿拾著垃圾,一邊笑了笑答道:“我不是志愿者,我是濱江小學(xué)的老師,昨晚看到人山人海的在公園里放孔明燈,我想第二天這里肯定會不像樣,于是,臨時起意,在班級群發(fā)了通知,沒想到這些孩子們?nèi)珌砹恕!?br />
老師說“全來了”時,明顯拉高了音量,她的笑容,像綻開的花朵。我能感覺出,她是驕傲的,自豪的。她并下意識地望了一下周邊的孩子們。她的眸子里流露出了無比疼愛無比深情的光。
我望見了清澈、淳樸和美好。我不能夠走開。不能夠!我和先生對視了一下,二話不說,融入到了這場陽光里。我感覺天空和大地,到處布滿微笑的眼睛。草在笑,花在笑,樹在笑,流水和鳥兒都在笑。每一寸時光,都堪稱是良辰美景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身旁掠過的車聲人語,要比往日的動聽,感覺自己也容光煥發(fā),身體輕盈。原諒我,我采了一束花帶回來,插在了花瓶里,什么時候望過去,都覺得花在笑,陽光在跳躍,讓我歡喜,讓我溫暖。我的嘴角邊,不自覺地,浮上一抹笑來。
當(dāng)我寫完此篇,放下筆,看見花瓶里的花又在笑,窗外的陽光又在跳躍。哦,世間每天都是溫暖的好日子。
用心捕捉,用心感受,每一次遇見,都會是暖色的。
日子本來就是暖色的,不然,我們?yōu)槭裁磿绱肆魬龠@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