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節(jié)過了好幾天了，雪花卻姍姍來遲。樹葉也等不及了，擺擺手仙兒一樣跳著舞落了下來。我喜歡在落葉上漫步，我喜歡聽腳踏落葉發(fā)出的聲音。天冷了小鳥不在林中徘徊，最后一只秋蟬的鳴叫也留在時空里。現(xiàn)在葉子落下來的時候，依舊是豐盈的綠色，葉子的紋路清晰飽滿。倒是比起夏季的嬌媚，又是另一種優(yōu)美。我本想撿拾一片落葉，遮擋一下陽光，或者遮住眼睛，拍幾個照片取悅自己，卻發(fā)現(xiàn)我不再是小姑娘，怎么適合拍小情調(diào)的圖片。還是踏碎落葉，作一首告別的歌給樹聽吧！一場雪落，樹葉再也沒有聲音，又是一季的生命的輪回。不過樹林又是另一種靜美，珍惜每一段時光，發(fā)現(xiàn)屬于每個時間的美。喧囂是熱烈的美，孤獨是靜雅的美。堅強是高大的美，弱小是楚楚的美。又是一年最后一個月，還算溫暖的夕陽里，著一身長裙披一件外套踏碎一地秋色，作一首離別的歌。在沒有人陪伴的日子里享受靜默的時光，熱鬧喧囂的時候會讓打亂很多思緒，反而孤獨安靜的時候更激發(fā)我的靈感。我喜歡獨自在林中漫步，我喜歡在夜幕來臨時快步疾走。我喜歡用心和自己對話，用平素的心記錄下我內(nèi)心的一切。泥濘中的腳印最清晰，逆境中的努力最堅強，凄美的愛情最動人，孤獨時的感悟最透徹。
　　 前幾天寫了一篇題目為走親戚的文章，這幾天心里卻久久不能平靜。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孤獨中更加勾起我無限的思鄉(xiāng)之情，這種思緒如鯁在喉不吐不快。親情是人與人之間最親密的紐帶，無論相隔多遠還是多年不見，卻永遠扎根在內(nèi)心深處?；蛟S在哪個特定環(huán)境下忽然占滿大腦，暖了心情濕了眼睛。
　　 這幾天特想我姑姑，屈指算來距離上一次和姑姑見面又兩年多了。以至于晚上我做夢夢到姑姑，夢中還是我小時候騎自行車去她家的情景，可是車子半路壞了，我在夢中急醒。于是給姑姑家小妹微信留言，讓她有空讓我和姑姑視頻。小妹是一位教師平常課程忙，姑姑自己不會用智能手機。禮拜六晚上和她視頻聊天，我感覺姑姑又比兩年前老了很多。她頭發(fā)花白稀疏，身體還算不錯。就是頭腦越發(fā)糊涂了說話顛三倒四，有時一句話重復好幾遍，有時前言不搭后語。我忍住內(nèi)心的酸楚告訴姑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活著。聽小妹話別亂跑。掛掉視頻我頓時感覺心里五味雜陳，曾經(jīng)利索干練的姑姑只能留在回憶里了。
　　 父親兄妹三個姑姑最小，姑姑個子不高，模樣隨爺爺長得漂亮，雙眼皮大眼睛。母親結婚的時候姑姑才八歲，從小跟我母親學得一手好針線，姑姑心靈手巧做啥像啥，沒有難倒她的針線活。姑姑家所在的村莊是棗梨之鄉(xiāng)，姑父也是位精明強干的人，所以比一般的家庭過得好些，早在八幾年的時候就是萬元戶了。每年麥收過后去姑姑家，是我最期盼已久的事。每次去都是父親套車去，同去的還有奶奶、叔叔嬸嬸、母親和我。裝滿了饅頭包子蓋著花手巾的筐子放在車后，我和奶奶坐在車中間，父親坐在車轅上趕車，母親和嬸嬸坐在兩端。就是車上有地方叔叔也不坐，他嫌棄車太慢，都是自己騎自行車去，也是為了提前到達和姑姑準備飯菜。拉車的騾子是父親一手調(diào)教出來的，在地里拉犁耕地的時候特別快，走親戚的時候就知道穩(wěn)穩(wěn)當當慢慢悠悠。我坐在車中間別提多美了，坐累了干脆躺著，看著頭頂上藍天白云慢慢在我視線里劃過。閉上眼睛躺在車里給人的感覺車去向后走的，我也無心聽大人們說些什么，自顧自躺在車里享受新奇的感覺。直到現(xiàn)在我也解釋不通為什么是這種感覺。一會坐起來看看到哪里，一會問母親是不是車在拐彎。腦子里還想著姑姑的拿手飯菜。姑姑家的涼面是最好吃的，筋道的手搟面，煮熟過涼水。這時豆角肉鹵端上一大盆，還有六七樣菜碼。有香椿，醬蘿卜碎，芝麻醬，蒜汁，淋了香油的醋碟醬油碟。各種菜碼澆在面上充分拌勻，父親和叔叔每人都能吃兩大碗。下午大人們要回家了，我當然不愿意回去，我就耍起小聰明，趁他們說話的時候，趕緊裝睡覺。到了回家的時間，無論母親怎么喊我，我就是不睜眼?，F(xiàn)在流行那句話，你永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是真的。母親叫不醒我，姑姑也說，別叫她了讓她在這里住下，過幾天我回家的時候帶她一起回。母親也就不再叫我了。等到父親他們走了我就不再裝睡趕緊起來。裝睡也挺不自在的。姑姑家生活條件好孩子少，一個比我小半年的表弟，還有一個小表妹，我特別愿意在姑姑家住著。怪不得我從小在家人們眼里，就是是一個又饞又懶不愛干活的人，這都是有根有據(jù)的。咱自己得承認。在姑姑家里住一陣，回到家我就和母親如數(shù)家珍的顯擺起來。姑姑做的小米面饅頭多么好吃，還有油煎茄子多么香，梨和棗是多么脆甜，母親聽完笑著說，好，好，你姑姑家啥都好，你姑拉的屎都是香的。
　　 記憶中每次姑姑回娘家，梳著整齊短發(fā)穿著灰色的褂子，騎著自行車。進門放下車子，就坐在炕上幫母親納鞋底子?；疃嗟臅r候姑姑就住下，晚上和母親一起給我們做鞋子做衣服。因為母親身體不好，我們家孩子又多。姑姑每次回來都不曾得閑。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大姐會做針線活。即使大姐會做活了姑姑回家也不閑著。姑姑的手很巧，不僅會做平常大人穿的鞋子衣服，還會做虎頭鞋，貓頭鞋，小豬鞋，小孩子穿的兔帽大氅。我和嬸嬸兩家總共兄妹十人，沒有一個人沒穿過姑姑做的衣服和鞋子。我們的孩子出生以后還穿過姑姑做的鞋，生個女孩子姑姑肯定做一雙貓頭鞋，生的男孩子必須做一雙虎頭鞋。小豬鞋做工繁雜費時費力，是給家里最嬌養(yǎng)的男孩子穿的。父輩們感情好，姑姑愛我們這些侄子侄女。我們也疼愛姑姑，這種感情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
　　 表弟十八九歲的時候，姑姑家的日子正是過得最紅火。六間新磚房寬敞的大院子，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凈利落。表弟長得一表人才，說媒的絡繹不絕，在熱心人的說和下成就了一門親事。十九歲表弟就結婚了，媳婦是鄰村一位比他大三歲的姑娘。
　　 開始他們也過了幾年好日子，五六年之間養(yǎng)育了二個姑娘一個兒子?？赡芙Y婚的時候年輕太小，每個人在長大的過程中性格和三觀都在不停的改變吧。后來他們就經(jīng)常生氣打架，家庭的不和引發(fā)的內(nèi)耗傷害的永遠是自己的親人。姑父為人謙和在村里也是有頭有臉的人，還當過村辦工廠的業(yè)務和大隊會計。能在外面說說道道的人，卻也怎么也調(diào)和不了兒子媳婦的戰(zhàn)爭。這位媳婦非常強悍，隨著家庭矛盾的升級，她成天在家指桑罵槐，最后成為他們村有村志以來打公罵婆第一人。姑父覺得顏面掃地時常獨自喝悶酒，本來就是胃潰瘍的身體，因長期郁悶引發(fā)癌變，不久姑父病逝，那年才五十歲。
　　 無論什么關系和好容易如初難?；橐龈翘硬贿^彼此有了隔閡的心?？目慕O絆維持了幾年，三個孩子都長大成人各自成家。分居幾年后他們的婚姻完全沒有了實質(zhì)性的意義，最后還是離婚了。不久前妻改嫁他人。一場失敗的婚姻帶來的傷害是不可估量的。幸福的婚姻不僅會讓自己幸福，也會給雙方家庭帶來快樂。失敗的婚姻帶來的傷害也會成倍增加。夫妻離婚了，兩個女兒再也不認父親和奶奶。怪不得老話說，氣煞人，氣煞人常年過著不舒心的日子，久而久之悲劇再一次發(fā)生了，表弟身心俱疲抑郁成疾，不幸得了肝癌，檢查出來已是晚期，很快就去世了。去世那年才四十八歲。
　　 表弟去世給姑姑帶來的打擊，比姑父走的時候打擊大的多。姑父走的時候姑姑還算年輕，五十歲精神和身體還算能扛的住?，F(xiàn)在姑姑七十多歲卻要面對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痛苦。有幾個老年人能禁得起這樣的家庭變故。好在姑姑還有一個閨女，小妹把姑姑接到她家。小妹家住在縣城，夫妻倆都有工作，家里條件不錯，養(yǎng)老娘是絕對沒問題的。姑姑還有一個孫子也結婚成家了，過年過節(jié)的也接奶奶去住。我哥哥嫂子和姐姐們經(jīng)常去看姑姑，我離老家遠回去的少，哥哥嫂子告訴我，姑姑小腦萎縮，也有點糊涂了。
　　 前年大哥孫女滿月我回老家，姑姑和小妹還有嬸嬸家的幾個姐妹終于聚齊了。還沒有來得及安靜下來說話，又接到舅舅去世的消息，我們著急去舅舅家奔喪，小妹轉(zhuǎn)天還有上班。大哥提議我們兄妹每人給姑姑二百塊錢。我們給小妹錢的時候，小妹不要，說她有錢啥也缺不著姑姑的。當時我心里特別難過，可能是又要面對一位至親長輩的離去緣故。父親母親沒了，叔叔嬸嬸沒了，舅舅也走了，花我們錢的人越來越少了。看著我們長大的人說沒就沒了。我說，小妹你拿著吧這是我們的心，老家兒們說沒就沒了。小妹哭著替姑姑收下。時間緊迫沒來得及和姑姑坐下來說話，但是姑姑身體不錯，看著姑姑精神狀態(tài)很好，每次回娘家永遠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假如不是那場疫情我可能又錯過了和姑姑相處的機會，安葬完舅舅，疫情爆發(fā)我滯留老家不能回來。去城里做核酸我又去看姑姑，姑姑看見我很開心，問到，青，你怎么回來了？我說，姑，不是前幾天文濤閨女滿月嗎？姑姑說，是嗎？文濤家有了孩子了嗎？這才幾天的功夫姑姑卻把回老家的事忘了。小妹說，娘，你那次回娘家侄子侄女都給你錢你都忘了嗎？姑姑說，嗯，俺忘了記不住了。此時我才真正意識到姑姑真的是糊涂了。
　　 半天時間里姑姑跟我說的最多一句話就是，小青吆，你知道一家子和睦多重要嗎？不生氣不打仗的日子多好呀。咱們家祖祖輩輩就是個和睦的家庭。姑姑一會一遍一會一遍重復著。說的都是過去和我父母在一起的事，有的我們也不知道是啥時候的事。我和小妹默默地流著淚聽著，不去打斷不去糾正，任由姑姑自己念叨。小妹說，姑姑老了真的糊涂了，記憶里都是過去的生活。一會糊涂一會清醒，偶爾愿意回娘家，可是姑姑最親的人都不在了，哥哥嫂子們都有一大堆事要做，小妹不可能讓姑姑回來給哥嫂添麻煩。老家有事回來一趟，回去又記不住了。失去兒子的痛苦讓姑姑頭腦不在清晰，稀里糊涂也未免不是好事。她的記憶只有年輕時的歲月，記得她和父母哥哥們和睦幸福的家。因為每個女人都有兩個家的緣故，無論嫁出去多久，屬于自己的原生家庭永遠在心里。人生一世太多的事情無法預料，很多事情的發(fā)展誰也無法預判。假如和表弟結婚的是另一個人，也許生活會是另一個版本。唉！人生是一場沒有返程的旅行，哪有那么多假如和如果呀。人千萬不要在不懂愛情的時候相信愛情，明白留不住的時候懂得放手。及時止損停止內(nèi)耗。姑姑是不幸的，中年失去丈夫老年失去兒子。好在姑姑有一個優(yōu)秀的閨女，能給姑姑最好的陪伴和照顧。能給她足夠的愛撫平她內(nèi)心的傷痕。就讓這些細碎的幸福溫暖姑姑那顆受傷的心，讓她住在心里的家里安享晚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