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晨，學學又遲到了。
　　 學學遲到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個月學學已經遲到八九次了。昨天放學時，班主任王老師特意表揚了學學，說他這周還沒遲到過，讓全班鼓掌，勉勵他一鼓作氣，明天也能按時到校。學學紅著臉答應了。
　　 可是，學學還是遲到了。學學為什么遲到呢？原因是奶奶沒有叫他。平常，六點半的鬧鈴響了，奶奶就會來叫他起床，一遍不行就兩遍三遍地叫，直到把他煩得受不了了，才迷迷瞪瞪地起床吃飯，然后上學。
　　 今天，為什么奶奶沒有叫他呢?是因為奶奶不在家。奶奶不在家多好啊，學學一個人自由了，夜里玩游戲玩到三點鐘才睡覺，早晨能按時起來嗎？如果不是旁邊二小上早操的動靜太大，學學不知道會睡到什么時候。
　　 奶奶為什么不在家呢？是因為奶奶住院了。昨天傍晚時，奶奶摔倒了，頭磕在床頭上暈過去了。當時，把學學嚇壞了，好在他還知道打120。不一會兒，來了幾位穿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問家里還有什么人，學學說爸爸在很遠的地方打工，家里只有他和奶奶。問他媽媽呢？學學說離婚了。醫(yī)生問，縣城里有親戚嗎？學學說還有一個姑媽。醫(yī)生就打了姑媽的電話，讓姑媽直接到醫(yī)院急診室里等著。
　　 奶奶被擔架抬走了，一動不動地躺著，奶奶怕不是死了吧?想到奶奶會死，學學難過得咽不下飯。奶奶就是硬拉自己吃飯時摔倒的。當時學學的游戲正在過關的緊要關頭，奶奶一遍遍地催，學學裝聾子，奶奶只好來拉他，被他一推，奶奶就摔倒了，頭磕在硬硬的床頭上了昏了過去。
　　 學學不想奶奶有事，因為奶奶對學學最好了。媽媽走后，奶奶就離開鄉(xiāng)下來縣城照顧他。奶奶天天催他寫作業(yè)，催他吃飯，催他睡覺。可學學的成績還是不住地后退。以前在班上還能占中間，現在已經完全墊底了。老師常常打電話說學學不寫作業(yè)，讓家長管一管。老師打一次，奶奶就哭一次。
　　 學學急急忙忙地起床。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一看，已經八點了，屏幕顯示有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班主任王老師打的。昨夜，學學把手機調靜音了，所以沒聽到。
　　 學學著急慌忙地趕到學校，早自習已經上完了，早操也已經上完了。班主任王老師站在教室門口，正催著課代表收作業(yè)，看到學學說：“來了就好，來了就好，快去準備上課。我正打算到你家去找你呢！”王老師去過學學家里幾次，知道學學住那。
　　 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語文李老師最煩人了。天天揪著學學背古詩。其實，李老師不是單單揪學學一個人，她揪著全班背古詩。只是，別的同學都能過關，只有學學一個人過不了關。老師就天天課前單獨檢查他的背誦。
　　 學學借故找書，不想前去，可李老師已經在狠狠地瞪著自己了，他只能慢吞吞地從座位上站起來，慢吞吞地向前走。剛走到講臺前，李老師就說：“學學，你怎么又沒有洗臉？老師說過多少次了，早晨起來要把臉洗干凈了再上學?！睂W學低著頭沒回答。
　　 老師又問：“《夜雨寄北》背會了嗎？你現在就背一下?！睂W學剛背了一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就怎么也想不起來了。老師讓學學翻開書讀了三遍后，再讓學學試著背。學學還是背得結結巴巴。老師讓他又大聲讀了兩遍，說明天課前再檢查，就讓他回座位了。
　　 老師天天這樣，不煩嗎？反正學學很煩。
　　 下課鈴響了，李老師說：“學學，跟我去辦公室?！钡搅宿k公室，老師用塑料盆接了點涼水，又摻了點熱水，對學學說：“來，先把臉洗洗?！毕赐旰螅蠋熣f：“看，洗干凈了，就可愛多了?！?br />　　 學學長得好看，大眼睛細鼻梁，皮膚白白的，瞇著眼笑的時候很招人喜愛。只是今天的學學怎么也笑不出來。
　　 李老師又說：“把手伸出來我看看?！睂W學畏畏縮縮地把手伸出去，指甲長長的，指甲縫里滿是黑色的污垢。老師說：“唉，又沒有剪指甲，我上周就讓你剪，你怎么還沒剪，舍不得剪啊?！闭f著話，李老師拿出鑰匙串，抓起學學的左手就剪了起來。老師的手好溫暖啊，學學想。剪完左手的五個手指，再剪右手的。學學一動不動地站著，老師低著頭細心地剪著。學學突然很想哭，但他忍住了，眨巴了幾下眼睛，眼淚就被他逼回去了。
　　 今天的李老師是怎么了？記得上周李老師讓他背《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他背了幾天，還是很坑巴。把老師氣得半天不說話，好容易氣消了，老師說，諸葛亮再能干，也扶不起阿斗??！諸葛亮是誰，學學知道，不就“草船借箭”的那個嗎？阿斗是誰？學學不知道。諸葛亮為什么扶不起阿斗？扶不起就不扶，干嘛非要扶呢？學學不懂諸葛亮，也不懂李老師。
　　 那天，老師氣得要請學學家長。問學學爸爸在不在家，學學說不在。老師又問爸爸在哪？學學說去打工了。老師問在哪里打工，學學說在中國的一個地方。老師氣笑了，說：“你干脆說在宇宙的一個地方算了。”學學不理解，老師為什么這么生氣。其實，學學也不知道爸爸究竟在哪里，只知道爸爸去打工了，去掙錢了。奶奶說，不掙錢，他們祖孫三人沒法活啊。
　　 緩了半天，老師總算平靜下來了，又問你媽媽呢。學學說，我沒有媽媽。其實學學有媽媽，誰沒有媽媽呢。只是媽媽和爸爸早就離婚了，媽媽早就又嫁人了。學學幾年沒有見過媽媽了，都快忘記媽媽長啥樣了。
　　 媽媽剛走那會，學學還在上小學。同學們嘲笑學學沒有媽媽時，學學都會大聲說：“我有媽媽，我的媽媽比你們的媽媽都漂亮！”同學們惱了，打他，學學也奮力地還手。好多次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學學還是執(zhí)拗地說：“我有媽媽，我的媽媽最漂亮?！?br />　　 可是，別人的媽媽每天接自己的孩子上下學，每天輔導孩子功課，孩子不聽話了就揍他。學學沒有媽媽接送，也沒有媽媽輔導，當然了，也沒有媽媽來揍他。
　　 別人的媽媽每年都會按時來開家長會，在家長簽到表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圍著老師詢問自家孩子的學習情況。學學沒有媽媽來開家長會，沒有媽媽在簽到表上簽字，也沒有媽媽圍著老師詢問自己的學習情況。
　　 成績考好了，媽媽不來開家長會；成績考爛了，媽媽也不來開家長會。學學多想讓媽媽也來開家長會啊，就和別人的媽媽一樣！
　　 同桌小胖的媽媽也很胖，有一次把小胖的臉擰腫了，因為小胖在期中考試中考了個全班倒二，她媽媽氣得不行，說是要給他長長記性。學學考了倒一，卻沒有媽媽來打他，來擰他。
　　 幾天了，小胖臉蛋上的手印子還沒完全褪掉。每天上課，學學就盯著小胖臉上的青印子看。學學忍不住想，這才是有媽的孩子啊。
　　 一年過去了，媽媽沒有來；兩年過去了，媽媽沒有來；五年過去了，媽媽沒有來。學學覺得自己真的沒有媽媽了。
　　 洗完臉，剪完指甲，老師就讓學學回教室繼續(xù)上課了。今天和往常有點不一樣，王老師、李老師、張老師，所有的老師都沒有批評學學，學學有點不習慣。就連脾氣暴躁的體育陳老師也沒像往常那樣罵他，對學學說要好好跑步，把身體鍛煉好再說。
　　 自己夜里打游戲的事，老師們是不是知道了呢？不小心推倒奶奶的事，老師們是不是也已經知道了呢？不對呀，知道了還不罵死自己！一顆心惴惴不安的，加上又餓又累，學學上課時便什么也沒有聽下。
　　 下午放學后，學學去醫(yī)院看奶奶，奶奶還是昏迷不醒。醫(yī)生說奶奶是腦出血，血壓太高了，八十歲的人了，摔一跤很危險。
　　 學學終于見到媽媽了。
　　 老師說，十二歲的孩子，不能沒有人監(jiān)護，學學的爸爸一時趕不回來，老師就聯(lián)系了他媽媽，讓他媽媽暫時管一段時間。
　　 媽媽又回家了，媽媽還是那么漂亮。懷里抱著小弟弟。小弟弟多可愛啊，媽媽緊緊地抱著。學學也想讓媽媽這樣緊緊地抱著。小弟弟多可愛啊，媽媽時不時親幾口，往臉蛋上親，額頭上親，小手上親，很用力地親，親得叭叭響。學學也想讓媽媽這樣親親自己，一次就好。
　　 2021.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