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醉了，醉在萬綠湖的懷抱里，醉在綠色的海洋里。若不是醉了，分明是湖，怎能看成綠色的海？
　　 山是綠的，在這秋葉飄零的季節(jié)里，沒有坦露絲毫的蕭瑟，綠得肆意任性；水是綠的，在這寒涼乍起的日子里，沒有收斂豪邁的情懷，綠得熱烈濃艷；樹是綠的，在這秋陽西下的時刻，沒有畏懼晚風的無情，綠得深沉厚重；樹下的草，水中的水草，都是綠的，似乎色光三原色只剩下了綠色?；秀敝?，抬頭望天，還好天是藍的，云是白的，陽光是燦爛的。
　　 我沉醉于萬綠湖的綠。驀然想起朱自清的散文《綠》，想起老先生驚詫的梅雨潭來。梅雨潭是綠的，但它不過是一碧清潭，小巧玲瓏，怎能比得上萬綠湖的浩浩湯湯。我又想起九寨溝的海子，雖然也綠得濃郁，但地震造成的一個個堰塞湖，豈能比得上萬綠湖的寬廣浩渺。我甚至想起哥哥姐姐們講起的故事，當年他們下鄉(xiāng)在內(nèi)蒙古，一個放羊娃好奇大海的樣子，指著身邊的大水泡子問道，你們那里的海有它大嗎？我當時就想，江河湖海，雖然海排在第四位，但大海的深邃博大豈能是江湖所比擬的，況且是一灣水泡子呢?？墒茄巯碌娜f綠湖卻是一望無際，似乎比大海還遼闊。我有點動搖了小時候的認知，問妻子，這湖不會比大海還大吧？妻子扶著游船甲板上的欄桿，笑著說，看來你真的是醉了。
　　 萬綠湖位于廣東省河源市的東源縣，是華南地區(qū)最大的人工湖——新豐江水庫。我倆去河源完全是為了休整一晚，準備第二天乘高鐵前往二百公里之外的廣州，轉乘飛機回家。說是休整，總不能躺在床上玩手機，神州大地處處好風光，河源也不會例外。半個下午的時間，挑個近點的萬綠湖一游。
　　 雖說萬綠湖位于東源縣，但距離我們居住的火車站附近并不遠，也就五六公里的樣子。一上出租車，司機聽說我們?nèi)トf綠湖便打開話匣子。他侃侃而談，以至于有些喜形于色，他說萬綠湖雖是個水庫，但絕對不是你們見過的水庫，它一年四季景色不同，山青水秀實在是太美了，對了你們最好去水電站的蓄水大壩去看看，絕對的震撼……他說得意猶未盡，卻不得不停了下來，萬綠湖到了。
　　 兩山相峙，碧波浩渺，水光瀲滟，萬綠湖像一個綠衣仙子款款走來，任秋風吹動衣袖飛舞。
　　
　　 二
　　 像青海湖、千島湖一樣，乘船游覽才能觸摸到湖光山色的質(zhì)地，才能感知萬綠湖的魅力。
　　 游船一駛出碼頭，兩側高大的山巒便被甩到身后，一座座不大的山像綠色的船帆迎面而來。這些山高出湖面不多，我說像帆就是因為它們沒有山腰山腳，只有一個山頂，山崖陡峭，山頂上茂密的樹林，看上去有些擁擠，很擔心靠在崖邊的樹會被擠到湖里去。也有三五個山頭連成一片，手挽手組成一艘大船，仿佛揚帆起航似的。我們乘坐的游船在這一段行駛較快，那些水上飄著的山頭相對也快，一眨眼便像一個個美女與我擦肩而過，忍不住回頭去看，看那一個個曼妙的身姿飄搖在綠水之上。
　　 山之所以成為山頭，是因為水庫蓄水淹沒了山體。遠遠地看，有的山頭露出湖面不足一間茅屋大，似乎一場大雨過后，便會尋它不見。這樣想，水面之下一定還有淹沒的山巒，也有曾經(jīng)的稻田，和人們守著稻田世代生活的故土。它們既見證了那一浩大的工程，又倔強地藏身湖底，把過去的故事銘刻在湖下大地上，酸甜苦辣咸皆有。
　　 河源市，別稱槎城，與梅州市一樣以客家人為主，素有“客家古邑，萬綠河源”的美名。東江與新豐江交匯于此，河源市區(qū)呈現(xiàn)三面環(huán)水，城市就像浮在水上，因而得名河源?！八评f物而不爭”，這是老子從全局的角度來說的，就局部而言發(fā)大水的水并不“利物”。河源自南齊建縣后，千年以來，只要一下暴雨，兩江便洪水為患，給人們帶來了災難。光緒十四年（1888年），廣東巡撫吳大澂在河源賑災，以詩句記錄了水災情形：“大小兩江同日漲，危城岌岌勢孤懸?！睎|江與新豐江就像兩條不懂事的龍，在滋養(yǎng)一方水土的同時，又時不時發(fā)威成災，這成為河源人們心頭的痛，何日縛住蒼龍？
　　 一九五八年七月的一天，一隊水利專業(yè)人員開進河源市，他們選定亞婆山峽谷，在此筑起大壩攔江蓄水，裝機發(fā)電。到一九六二年，一座高一百二十多米、長四百四十多米的大壩聳立在峽谷之間。高山峽谷之上形成一個水域面積三百七十平方公里大湖，這湖是杭州西湖的六十八倍，湖內(nèi)有三百六十多座高山變?yōu)榫G島。就在剛才，這些綠島像一個個美女與我擦肩而過，湖面波瀾不驚，溫柔嫻靜。
　　 如今，新豐江水庫是粵港澳大灣區(qū)重要的水源保護地，在防洪、灌溉、供水、生態(tài)保護等方面發(fā)揮著重要作用。蒼龍被縛住了，河源人也為此付出了許多，十萬多兩岸群眾，離開了世代生活的故土，輾轉移民他鄉(xiāng)。令當年的建設者們和當?shù)厝罕姏]想到的是，一座水庫在若干年后，以水域壯美、水性恬美、水色秀美贏得人們喜愛，成了旅游勝地。人們給它起個漂亮的名字“萬綠湖”，萬綠盈湖，綠波萬頃。
　　 船行湖中，激起浪花朵朵。我望向碧波輕柔的湖面，那水澄清碧綠，寬闊處泛著翠綠的色澤，陽光斜射下，宛如一方圓潤的翡翠；狹窄細長的地方，那綠又變得濃郁起來，化不開的濃綠，像一條綢帶上下舞動著；綠島之下，水綠得如樹，綠得厚重沉郁，那綠仿佛是從樹上流淌下來的，又好像是湖中的綠潤染了島上的樹。
　　 我被這變換的綠所陶醉，不由自主地又想起朱自清的《綠》。如果不是在游船上，我也要俯下身“掬你入口”，親吻萬綠湖，我也要叫你一聲“女兒綠”。
　　
　　 三
　　 游船駛過一個個綠島，終于在一個大島靠岸。我們跨步島上，今天游萬綠湖的第一站——水月灣。新豐江水庫化身萬綠湖之后，旅游只開發(fā)了邊緣一小部分，四個景點，我們要走三個。
　　 拾級而上，沿小道繞島半圈。說實話，眼前的山并無太多的景致。這不過是一座大山露出來的一角，峻峭的崖壁、奇異的巖石、深幽的洞穴大都隱在水下。然而，山上的樹木在湖水的滋養(yǎng)下格外葳蕤，綠油油地層層疊疊于山坡。站在埡口，抬頭看水，一碧萬頃，綠波蕩漾?；仡^看山，綠染層林，蒼翠欲滴。從一片藍花楹樹下走過，細碎的樹葉掛滿枝頭，一副輕盈欲飛的樣子。這個季節(jié)藍花楹已經(jīng)開過，若是春天，那一樹的花兒，大團大團的紫蘭色，將會怎樣渲染水月灣的唯美浪漫。
　　 一棵大榕樹佇立岸邊，一樹成林，郁郁蔥蔥。樹下，一位姑娘正低頭瞅著手里的玻璃瓶。她是游客休息站里的售貨員，游人不多，她便得閑，從湖中撈了幾只桃花水母，裝在瓶子里欣賞。桃花水母只有指甲大小，通體透明，柔軟如綢，像一把透明的小傘一張一縮上下飄蕩，悠然自得。姑娘說，桃花水母只生活在水質(zhì)好的湖泊中，你們說萬綠湖的水有多好。說這話時，她笑得好燦爛。這種自豪感，讓我想起來時那位出租車司機。萬綠湖滋養(yǎng)著一方土地上的人們，可發(fā)電，可灌溉，可飲用，可游覽，有什么理由不自豪呢？
　　 姑娘端詳著瓶中宛若桃花的小精靈，說道：“這桃花水母非常珍稀，欣賞一會還要把它們放回湖中?！惫媚镎f得沒錯，桃花水母素有“水中大熊貓”之稱，是名副其實的“活化石”。它在地球上已經(jīng)生活了五億多年，以其微小的生命記錄著地球生命的發(fā)展歷程，也無聲地證明萬綠湖Ⅰ類水質(zhì)標準不是浪得虛名，真的可以“掬你入口”。
　　 漫步水邊，綠島岸線劃出蜿蜒的曲線，綠樹倒映水中，曲線下便是一抹濃郁的老綠，顯得沉穩(wěn)凝重。樹下石徑旁，一簇簇紅花開得正艷，須知我們老家早已是秋風掃落葉了。我打量著紅花，不由得笑了，萬綠叢中一點紅，萬綠湖上一抹紅，這花開得好有個性，配得上這湖碧水。
　　 路邊幾棵不高大的樹，開著淺黃色的小碎花，平淡無奇。卻是一群蝴蝶翩躚其上，惹人注目。蝴蝶是米黃色的小蝴蝶，原本亦可歸類為平淡無奇，但是架不住太多，熱鬧鬧地在花中飛來飛去。這樣一看就有些恍惚，那些花兒好似活了起來，隨著蝴蝶一起舞動枝頭，哪是花兒？哪是蝴蝶？也許花兒就是蝴蝶，蝴蝶變成了花兒。
　　 游船載著我們駛離水月灣，去往下一站龍鳳島。站在甲板上，任由清風撲面，心緒隨著湖水蕩漾。心里還在惦記著那一樹的花兒，一樹的蝴蝶。便尋思著，眼下的波光粼粼的湖，誰人能辨識它是利國利民的新豐江水庫，還是唯美優(yōu)雅引來無數(shù)游人的萬綠湖？生態(tài)環(huán)境是經(jīng)濟發(fā)展的重要基礎，秉持“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發(fā)展理念，萬綠湖未來可期。
　　 當游船從龍鳳島抵達鏡花緣游覽區(qū)時，已經(jīng)是薄暮時分。這里已經(jīng)是萬綠湖的陸地，依山傍水，自然景觀優(yōu)美。站在高處，盡覽湖天一色，感受萬綠湖水域的壯美。我們沿著山路向下，去往游客中心。一隊隊游人與我們相反，正順著山路向上，他們大概是要臨湖觀日落景色。是的，以萬綠湖的綽綽風姿，無論日出日落、風霜雪雨，還是春夏秋冬，任何時間一游，它都是美麗的。
　　 在游客中心等待網(wǎng)約車。妻子低頭在手機上搜索河源美食，我從落地窗望向湖面，最后看一眼這個不需要“濃妝淡抹”也相宜的萬綠湖。墻上大屏幕滾動著一行大字：
　　 天上瑤池水，人間萬綠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