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彎彎總是掛在繁星點點的夜空，可我發(fā)現(xiàn)它也會落在人間，落在綿延的海岸線上；椰風(fēng)總是輕盈地掠過海岸邊的礁石，可我發(fā)現(xiàn)海浪并不因為椰風(fēng)的柔情而停下波瀾壯闊的腳步，驚濤拍岸，蔚為壯觀。
　　 就這樣，我在初冬季節(jié)，記住了月牙兒一般迷人的海，記住了萬馬奔騰一般壯觀的海，記住了海南文昌的椰風(fēng)海韻。
　　
　　 一
　　 我和妻子在?？谑腥?，距離返程回家只剩下一天時間，遂決定就近去文昌呆一天。乘坐早上八點多的城鐵，二十多分鐘就到文昌市了。入住酒店，放下行李，我倆直奔銅鼓嶺而去。
　　 銅鼓嶺素有“瓊東第一峰”的美稱，三面環(huán)海，地貌奇特。但其主峰不過海拔三百多米，算不上高山峻嶺。不過劉禹錫早在千年之前就放言：“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我們樂得到銅鼓嶺一游，像李白那樣“五岳尋仙不辭遠，一生好入名山游?！?br />　　 銅鼓嶺雖然不高，但呼風(fēng)喚雨還挺快捷。山下等觀光車時還是一片明麗，山青云白，車行半山腰竟然大雨傾盆，瞬間山高水長了。下車后，快速跑到上山入口處，躲在工作人員撐起的大號遮陽傘下避雨。銅鼓嶺是國家自然保護區(qū)，經(jīng)過二十多年的生態(tài)保護，銅鼓嶺森林面積不斷擴大，目前發(fā)現(xiàn)植物種類有九百多種，植被繁茂，一派生機盎然。大雨如簾，朦朧了視線，卻遮蔽不住熱帶雨林的綠意，樹木高低錯落，灌木綿延厚實，那滿山的綠像是不小心打翻了染料缸傾瀉而下，恍惚間還以為天上下起了綠雨。
　　 山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一會兒就細雨如絲。我們踩著被雨水沖刷得干干凈凈的石階，往山頂走去?！翱丈叫掠旰蟆?，山體濕漉漉的，樹葉不時滴落下水珠，空氣濕潤，清爽而新鮮。山上有亭有閣，雖不是古跡，卻給濃綠的山平添一份閑適。風(fēng)動石、月亮石矗立山巔，面朝大海，仿佛在說，快看，大海！
　　 扭頭望去，天湛藍如洗，海碧綠無邊，海天一色。臨海這邊的山體比較陡峭，大樹無法立足，只有低矮濃密的灌木，像一大塊綠色的地毯，順著陡坡鋪到海邊。那里有一塊狹長的島礁彎曲著伸向海里，海浪拍打礁石，泛起白色的浪花，島礁就像一條巨龍隨著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涌動起來，幾欲騰飛。
　　 山頂石徑邊立著一塊牌子，解說這個景點叫做“神龍出?！薄Ｎ蚁矚g這個比喻，中國人自稱龍的傳人，幾千年來龍已經(jīng)成為代表中華民族的一種精神符號。神龍出海既是一種磅礴力量的騰起，也是文昌向海而生、跨海發(fā)展的象征。實際上，在來銅鼓嶺的路上，我們已經(jīng)瞥見另一條蛟龍騰空而起的舞臺——文昌航天發(fā)射場。司機侃侃而談，繪聲繪色地描述火箭發(fā)射時的壯麗景觀，還一本正經(jīng)地強調(diào)，上個月才發(fā)射一次，下周還有一次發(fā)射。他說這話的語氣神態(tài)，儼然是發(fā)射場的總調(diào)度，透著從骨子里流出來的自豪。是的，不是所有的海邊都有這樣波瀾壯闊的場景，不是所有來文昌的人都能趕上火箭發(fā)射，文昌人有充分的理由為神龍出海、蛟龍騰飛而驕傲。
　　 烏云很不情愿地收起雨絲，被海風(fēng)吹散。陽光跳躍在綠葉間，又撲向大海，海面波光粼粼。我們沿著山巔上的小路走到北邊山崖處，抬眼望去，海岸線在崖底拐了一個彎，綿延著彎出一道絕美的風(fēng)景——月亮灣。
　　 海岸線彎曲出一段極優(yōu)美的弧線，好似如鉤新月，靈動，舒展，靜美。這段十一公里長的弧線，灣起清澈的海水，優(yōu)雅地向北延展至海天相連的地方。彎彎的岸線，彎彎的海，彎彎的沙灘后面是繁茂的樹林。說是樹林不大準(zhǔn)確，這是一片足有三百米寬的萬畝椰林，是海南省最大的防護林。綠波環(huán)抱海灣，似乎能聽到椰風(fēng)陣陣。大自然堪稱是一位頂級畫師，他用墨綠色打底，用銀白色勾勒細軟的沙灘，用碧綠色涂抹大海，而后又把紅橙藍黃任意點染在海面上，湛清碧綠的海變成了七色海，色彩斑斕。這是海底珊瑚不甘寂寞，努力展現(xiàn)出的色彩。繪畫大師意猶未盡，又在海面上點畫出白色的線條，那海浪便卷起浪花，波峰泛銀，一層層涌向沙灘。山崖下，寶陵河由西向東緩緩流淌，像一條飄帶翩然入海。
　　 一條漁船?？吭诎哆?，成了弧線上一個點，幾個漁民船上船下忙乎著。他們這是?？吭谠卵郎蠁?？這般仙境里，他們應(yīng)該是仙人吧？忽然羨慕起文昌人來，他們擁有如此迷人的海，可以頭枕月亮，傾聽椰林濤聲，仰望蛟龍飛天。
　　
　　 二
　　 我們從銅鼓嶺下來，去往不遠處的石頭公園。
　　 公園在我的認(rèn)知里，始終是一個由人工雕琢出來的游玩場所。比如，我們小時候常去玩的勞動公園、中山公園，人們植樹綠化，挖個荷花池，修建幾座亭閣，大人們散步休閑，孩子們跑跳嬉鬧。固化的認(rèn)知，讓我以為石頭公園亦是如此，不過是在綠化植樹的基礎(chǔ)上，擺放一些奇石怪石而已。因為如此，去往石頭公園的路上并無激動之情，只是猜想這是一個多大的公園，又是一些什么樣的石頭？水沖石、風(fēng)蝕石、巖溶石，還是三峽石、太湖石？
　　 椰林微微搖曳著鳳尾一般的綠葉，有濤聲從海邊傳來，石頭公園就在前邊。抬眼望去，一塊塊巖石橫七豎八地臥在海灘上，高大的如層樓，寬闊的似半坡，層樓與半坡之間，穿插著渾圓的、棱角分明的、聳立的、橫臥的大石塊，它們迎著海風(fēng)，面朝海浪，像一群剛毅的勇士，無所畏懼，淡定從容。我納悶怎么能用公園二字來概括如此龐大震撼的巨石陣，這里不是游園，沒有閑情雅致，唯余堅硬、突兀、聳立、雄壯，像是男子漢的天堂，拒絕一切似水柔情。
　　 或許是為這些壯觀威武的石陣助威，或許是要考量這些巨石的體魄和毅力，或許只是湛藍碧綠的大海聽從了某種神秘的呼喚，明麗陽光下并無暴風(fēng)驟雨的海面，猛地卷起狂浪，轟鳴著，肆虐著，撲向巨石，一浪跟著一浪，驚濤拍岸，聲震海灣。
　　 我們從一塊石頭上走到另一塊石頭，扯著鐵鏈，踩著石凳，攀爬到高高的巨石上。遠遠看去，海面很平靜，一波波涌起的海浪，看上去不過是此起彼伏而已。然而，當(dāng)涌浪快要臨近巨石的時候，它們開始發(fā)力，浪頭一個高過一個，好似萬馬奔騰，最后轟然一聲撲到巨石上，激起巨大的浪花騰空而起。這時，一些細細的水霧落在臉上，冰涼，咸的。遠處，另一個海灣里，幾艘小漁船搖搖晃晃，隨著波浪起起伏伏，似乎是在等待掀起狂浪的大海平復(fù)情緒，歸于平靜，寂然澄清。
　　 仔細觀察這些石頭，雖經(jīng)歷了風(fēng)吹雨打、驚濤撲來的歷練，變得圓滑圓潤，但仍能看出其堅硬的質(zhì)地。數(shù)萬年前，地殼變遷，造山運動將花崗巖的山體隆出地表，屹立海邊。漫長歲月里，風(fēng)侵蝕著它的外表，潮汐拍打著崖壁，漸漸地形成一個個海蝕平臺、海蝕崖、海蝕柱、海蝕穴。雖然山體被雕刻、被風(fēng)化成一塊塊巨石，但每一塊依然保持著花崗巖的風(fēng)骨。這讓我想起在?？诠糯迓淅?，看見的火山石鋪就的村路小徑，壘起的石屋老宅，打造的石磨石缸……這些火山石服務(wù)于人們的日常生活，成為有用的石頭，村里人也珍惜每一塊火山石。而眼前這些巨大的花崗巖雖未被人類利用，但它擺脫了世俗，用看似瘋狂的舉止演繹力量的精髓，托舉起一片硬朗朗的世界，氣貫長虹，振奮人心?；鹕绞模◢弾r提振精氣神。
　　 我們坐在巨石上，感受來自大自然的偉力。從月亮灣到巨石陣，如果沿著海岸線走，大概不會超過五公里，差不多就是以銅鼓嶺為分界線，山北山南之間。那邊月兒彎彎，迷人醉心，這邊巨石累累，驚濤拍岸，好一個迷人的海，好一個壯麗的海。這一刻，詮釋了生命長河的靜謐與湍急，頓悟了過往人生的風(fēng)雨彩虹。在人生的不同階段，每個人的內(nèi)心大抵都有兩個不同的海，我是這么認(rèn)為的。
　　 我們離開了巨石，濤聲漸行漸遠。我心有不甘地對妻子說，這里不該叫做石頭公園，應(yīng)該叫浪遏飛石才是。我希望有一天故地重游，不見了公園，唯余拍岸的巨浪，和承接海浪沖擊的花崗巖。
　　
　　 三
　　 行旅的腳步大多奔著既定的山水人文而去，所謂目標(biāo)導(dǎo)向。我則相反，散漫且無章法，但我堅信哪里的山水都是風(fēng)景，有人居住的地方一定有故事。
　　 關(guān)于文昌，之前我只有兩點深刻印象，一個是說起來大家都很提氣的文昌航天發(fā)射場，多次在電視上看過，氣勢磅礴；另一個就是久負盛名的美味佳肴文昌雞，吃過就念念不忘。
　　 十年前，出差在?？?，首次品嘗到文昌雞的美味。說來也是巧合，一桌人除了我和一位領(lǐng)導(dǎo)外，其他人都不吃雞，我倆偏得，吃光了一只文昌雞。回住地的路上，還意猶未盡，贊不絕口。文昌雞的美味自古以來就備受推崇，傳說曾有皇帝品嘗后大贊：“雞出文化之鄉(xiāng)，人杰地靈，文化昌盛，雞亦香甜，真乃文昌雞也！”
　　 此時人在文昌，當(dāng)然還要吃文昌雞。我和妻子從石頭公園離開后，就直奔文昌老街，打算一邊逛老街，一邊找尋吃文昌雞的館子。文昌位于海南島的東北部，古稱紫貝縣，有著二千一百多年的悠久歷史。文昌自然風(fēng)光旖旎，景色清幽，明麗的陽光、深邃的碧海、柔軟的沙灘、蔥翠的椰林構(gòu)成濃郁的海島風(fēng)情。這里人杰地靈，鐘靈毓秀，古時候當(dāng)?shù)卦鱾鳌耙焕锶M士，七里八舉人”的說法，足見其古老而厚重的文化底蘊。
　　 文昌老街有三處，我們選擇了去逛文南老街。我在南方行旅，總喜歡到當(dāng)?shù)乩辖肿咦呖纯矗瑢δ切┆M長幽僻的街巷、斑駁古舊的老宅情有獨鐘，覺得老街就是一面神奇的鏡子，折射出一座城市古往今來的歷史文化脈絡(luò)，可以重溫沉淀下來的故事。
　　 文昌市華僑眾多，被稱為“華僑之鄉(xiāng)”，因而老街呈現(xiàn)出南洋特色濃郁的騎樓建筑風(fēng)格。文昌河并不寬大，河水有些泛黃，不大引人注目地流淌。河岸之側(cè)，就是約有一二百米長的文南老街，青石板的路面泛著墨色的光亮，彎成一條弧線攜著二三層高的騎樓，接二連三地向前排去。這恐怕是我見過最老舊的老街，一些騎樓只剩下樓的立面，令我擔(dān)心那些磚石會不會掉下來。一樓照例是敞開式的廊道，商鋪林立，支撐二層住宅的石柱上刻著傳統(tǒng)圖案，精美華麗。二樓以上部分在過去都是住宅，如今幾乎都是閑置的，似乎是擔(dān)心老舊騎樓承擔(dān)不起太多的重量。但是，那些造型各異、高聳的女兒墻，豎長而狹窄的窗戶，拱卷和窗柱，仍然不失往日的繁華之態(tài)，就像一位絕代佳人，即便老了，仍保持著雅致的風(fēng)韻。木制的百葉窗被漆成磚紅色，使得以灰黑色為主基調(diào)的老街閃動一抹亮色，打破了有些肅穆的氛圍，令人眼前一亮。
　　 大多城市的老街，都像保護國寶一樣，禁止車輛通行。不知道為什么，文南老街不僅摩托車來來往往，就連小汽車也是暢通無阻。雖然有些鬧哄，但古舊的騎樓與現(xiàn)代汽車同框，倒也形成一種反差，新與舊對比鮮明。流逝的昨日只可追憶回眸，不可重回；奔騰的新時代終將引領(lǐng)新的生活，如大江大河無可阻擋。走在老街上，撫著斑駁的墻，看著三樓那扇半開的窗欞，悠悠舊日情懷涌在心頭，好似月下獨飲一壺陳年老酒，只有回味，再回味。
　　 薄暮時分，斜陽籠罩老街，滄桑之感更加濃厚。我和妻子坐在街頭亭子里，留戀古宅舊樓、老樹小橋，糾結(jié)晚餐吃什么？文昌不愧是吃貨天堂，除了赫赫大名的文昌雞，還有椰子飯、椰子雞、抱羅粉、清補涼……老街里也有一些老字號的餐館，尋一家老店，品特色小吃，滿足味蕾的同時也是對文昌文化的另一種解讀。最終我和妻子在悠長狹窄的小巷里，找到一家賣鹽焗文昌雞的店。
　　 店面不大，又處在深巷里，一對五十歲上下的夫妻，不急不躁地操持著，一副雞香不怕巷子深的架勢。文昌雞做法很多，如果不畏懼半生，白斬雞是口感最好的吃法，最能體現(xiàn)文昌雞鮮美嫩滑的原質(zhì)原味。今晚我們換個口味，吃的是鹽焗雞，肉質(zhì)滑嫩，吃一口鮮香味美，肥而不膩。
　　 一只雞，一盤青菜，一人一碗白粥，足夠慰藉風(fēng)塵仆仆的身心，疲憊得以舒緩，心緒安于椰風(fēng)海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