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幼有恐高癥，從來沒有攀過樹，連搭梯子上房頂不敢，也從來不敢攀緣懸崖峭壁。
　　 前幾年，去湖南旅游，走在張家界的玻璃棧道上，向下俯瞰，萬丈深淵，頭大了，差點嚇暈了，幾個同伴扶著我，我不敢睜眼，背貼墻根，由于心理緊張而雙腿顫抖，一點一點向前移動，終于走出棧道，癱倒在地，天旋地轉(zhuǎn)，直至現(xiàn)在想起，還是頭皮發(fā)麻。像我這樣膽小的人，真的很少見！
　　 我的家鄉(xiāng)是西安和蘭州航線經(jīng)過的地方，自幼，頭頂上天天有飛機飛過，我那時經(jīng)常想，那些坐飛機的都是些什么人，為什么那么膽大，對坐飛機有一種特別的神秘感，現(xiàn)在想起來，真有點臉紅。
　　 新千年初，我隨縣教育考察團，赴上海育才中學(xué)、無錫一中、南京雨花臺中學(xué)考察學(xué)習(xí)。行程安排是，去時，從武漢坐客輪到南京，學(xué)習(xí)結(jié)束后，要坐飛機返回。臨行前，我特別擔(dān)心返回時坐飛機的事。
　　 幾天的學(xué)習(xí)考察很快結(jié)束，去杭州蕭山機場安檢登機。給女兒發(fā)了一條短信：“我登機了”，女兒發(fā)來回復(fù)：“大大，一路順風(fēng)”。
　　 機艙內(nèi)，空姐在機艙的進(jìn)口處恭恭敬敬地向乘客鞠了一躬，簡單講解了遇到特殊情況時的應(yīng)對措施。我的心咚咚直跳。不多時分，飛機的馬達(dá)聲加大，向后退，緩慢地調(diào)順機身，馬達(dá)聲又再次加大，一陣隆隆地悶吼，飛機在跑道上滑行。速度加快，像離弦之箭，瞬間，屁股下像有一股力，猛地一抬，騰空而起。飛機負(fù)重，像老牛爬坡。我的心懸起來，兩手將扶手緊緊抓著，心里在想，我的命運，反正和這個鐵家伙綁在一起了，聽天由命吧。
　　 我坐在左機翼后面靠舷窗的位置，盡管心里特別害怕，但好奇心戰(zhàn)勝了一切。向舷窗外望去，街道、車流、高樓，瞬間被縮小，被忽略，俯瞰左后方的下面，美麗杭州灣盡收眼底，蜿蜒曲折的錢塘江，像一條黛綠色的飄帶，在蒼茫的大地上舞動。平生第一次居高臨下，心情陡然間被松馳，被釋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飛機己經(jīng)爬到平飛的高度，眼前的小屏幕上顯示，飛行高度8900米，速度860/小時。艙外萬里晴空。艙內(nèi)，只聽見飛機勻勻的馬達(dá)聲，旅客們很安靜，有竊竊私語的，有讀報紙的，有睡覺的，有向外看的。這應(yīng)了登機之前我憂心忡忡，同行者給我說的一句安慰話：“老陳。別怕，飛機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坐飛機比坐大巴舒服多了”。
　　 飛機突然震動了幾下，空姐在播音里說，飛機遇到氣流了，請各位系好安全帶。向舷窗外看，氣流帶來了一小片一小片的云朵，像誰在高空拋了幾片棉絮，壓在一望無邊的大地上，在飛機上看云片，像貼在地面上。
　　 一霎時，云片密集了，向遠(yuǎn)處看，白白的云海，一望無際。這時，飛機轉(zhuǎn)向，右機翼上翹，左機翼下沉。向右望，舷窗外全是凈凈的寶藍(lán)色，左窗外，全是云，但有一眼一眼的云窟，云窟下清清楚楚看見蒼茫大地。這時，才體會到朱熹老先生寫的“鳶飛云窟地”的意境。老先生肯定沒有坐過飛機，他怎么能將云層上面的景致想象得那么真切而形象！
　　 機身又?jǐn)[平了，再望天際，云海和天際相連，像大地落了一場大雪，白茫茫一片。蕓蕓眾生，就覆蓋在這軟綿綿的白被子下面。
　　 飛機又有一點小震動，云層越來越厚，而且茫茫云海像卷起的一波一波的巨瀾，翻江倒海般。有些云形成了積云高峰，高峰與高峰之間，陽光被遮擋，很像深谷大澗，深不見底。有些云片竄出云海，向上直立，像躍出海面的大鯨。云層上面，干干凈凈，寶藍(lán)寶藍(lán)，眼前這番景致在地上是絕對看不到的，簡直是另外一個世界。
　　 眼前的一切，把我登機時的恐懼心理，拋卻在了這九霄云外。
　　 此時此刻，你不得不佩服古人的智慧與想象力，孫悟空能吞云駕霧，上天入地，降惡除魔。天兵天將能駕五色祥云，降落人間，懲惡揚善。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jìn)步，科技革命日新月異，人類把古人的幻想，變成了今天的現(xiàn)實，比如古人想象的“千里眼”、“順風(fēng)耳”?，F(xiàn)在，人們的出行，水、陸、空，完全可以自由選擇?！疤祚R行空”，已經(jīng)是平常事兒。人類遨游太空，海底探幽，不再是新奇的事了。正在胡思亂想，飛機穿過云層，在西安市上空，向下看，高樓，街道，行人，越來越清楚，一霎時，飛機從西安市上空掠過，在咸陽機場平穩(wěn)降落。
　　 第一次坐飛機，好奇了一路，興奮了一路，忘了給女兒發(fā)信息。女兒發(fā)來信息：“大大，飛機降落了嗎？”我連忙打電話給女兒，報平安。
　　 以后，坐過無數(shù)次飛機，不過，白天坐飛機和夜晚坐飛機，體驗也是不一樣的。
　　 前幾年，有一次，半夜十點半，在咸陽機場登機，飛往云南的西雙版納。這次我的運氣又不錯，坐的位置緊挨頭等艙，在機翼前的左側(cè)靠窗的座位，坐在前面跟坐在后面感覺大不一樣，前面平穩(wěn)得多。
　　 飛機在夜間飛行，窗外黑暗，似乎沒有什么可看的。艙內(nèi)的旅客大多都睡覺了，亮燈已關(guān)，只有些微弱的燈光，能勉強看見艙內(nèi)的一切。我毫無睡意，盡管沒有什么可看的，但還是不斷向窗外遠(yuǎn)眺近看。也不知道飛到什么地方了，突然看到地面的湖水里映照的月亮，像一顆小小的明珠，也隨著飛機的方向走，那顆小明珠，遇到湖水就顯現(xiàn)，沒有湖水就隱去。想起一句歌詞“月亮走，我也走”。
　　 飛機轉(zhuǎn)彎時，左機翼向上一抬，舉頭仰視在鉛灰色的天幕上的那一輪明月，果然在高空和地面上看月亮大不一樣，月亮尤其干凈，特別在圓月的邊緣上，像鑲了一個更白的邊兒，輪廓格外清晰，月光遮蓋了所有的星光，顯然是一個特別的存在。
　　 此時此刻，灰暗的天空，漆黑的地面上偶爾微弱的燈光，一切都是虛幻的；唯有這架在夜空穿行的飛機和那一輪明月是真實的。
　　 當(dāng)你完全脫離地面，在近萬米的高空飛行的時候，就對大地有一種本能的眷戀。地球確實是包括全人類在內(nèi)的一切生物的母親。她以充足的水源，適宜的溫度，厚厚的大氣層，很好地呵護著一切生命體的成長和繁衍。
　　 飛機將要降落了，向下看，萬家燈火。霎時間，飛機起落架的輪子觸碰到堅硬的地面。
　　 已經(jīng)是午夜時分，走在大街上，行人寥寥，行車也不多。雙腳踏在這實實在在的街面上，再看那暗灰色的天幕，那一輪圓月，在城市彩光的遮蔽下，再沒有在飛機窗瞭望的那么明亮了，天上的一切又似乎是虛幻的；眼前的街燈、行人、車流、高樓才是真實的。
　　 通過出行坐飛機，基本消除了我的恐高癥，也多了一些以往不曾有過的體驗。
　　 人的一生，度過無數(shù)的白天和夜晚；有順風(fēng)順?biāo)材婢澈涂部?。有飛翔，也有降落；只有雙腳踏在這平實的大地上，才能走好未來的路。
　　
　　 2024.3.26于銀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