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韻】伊人如菊(散文)
如果三姐在世的話,她可以像別的女孩子那樣羞澀地讀著鄰家哥哥的來信;她可以像別的女孩子那樣成為一個好妻子;她也可以像別的女孩子那樣成為一個神圣的母親……而我的三姐,她只是父親的一個女兒,一個父親永遠的女兒!
大概是出生在秋天的緣故吧,她極愛菊花。一到秋天,正是草木枯衰、百花凋零的季節(jié)。而三姐種的菊花,環(huán)繞于屋前屋后,有的雪白如玉,有的粉里透紅,有的金黃刺眼……菊花盛開的日子,家中的土磚房儼然成了陶淵明詩中的“世外桃源”。淺淺菊花香,盈盈秋風(fēng)至,三姐在菊叢中淡淡的笑容,一如她的人,伊人淡如菊!大姐常開玩笑地說:“你的名字不該叫秋珍,而應(yīng)該叫秋菊。”在那個溫飽都不能顧及的年代,三姐喜歡菊花,這種喜好對于別人來說是一種“作”,很另類。
從小學(xué)到初中她都是班長,不僅學(xué)習(xí)好,而且體育成績也好。在學(xué)校很有號召力,班上的男生也都對她俯首貼耳,甘拜下風(fēng)。運動場上,她更是生龍活虎,身姿矯健,跑步、跳高、跳遠,只要有她參加的項目,第一名就非她莫屬。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喜愛運動的健將,喜歡菊花不畏風(fēng)霜的人,在我們七姊妹當(dāng)中卻是最膽小、最敏感的人。她怕黑,怕老鼠。她有夜盲癥,一到天黑看什么都是朦朦朧朧的。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兒最大的娛樂活動就是晚上去黃石工人療養(yǎng)院看電影,到青湖老戲臺去看戲,夾在大姐和二姐當(dāng)中的那個人一定是三姐。那時候,家里住的還是土磚屋,老鼠極多。一到夜間,老鼠就出來四處活動,我們都習(xí)以為常。可是,三姐一聽到老鼠吱吱地響聲,就躲到被窩里縮成一團。在她堅強的外表下,爽朗的性格中,掩藏的卻是一顆敏感而又脆弱的心。她是一個需要“特別”保護的人!
正因為如此吧,一九八○年,三姐年紀(jì)十七歲,父親不顧母親的極力反對,不顧二姐的眼淚,毅然決然地讓三姐到黃石棉紡織廠頂職(按道理應(yīng)該是二姐去頂職的),成為了一名紡織女工,捧上了令人羨慕的鐵飯碗。
一九八二年一月,三姐因嚴(yán)重的腎炎住進了醫(yī)院。即使是在醫(yī)院住著,她還是叮囑大姐把她的菊花照顧好。在我們七姊妹當(dāng)中,三姐是長得最像母親的人。她身材苗條,白皙的瓜子臉,明亮的眸子好似清澈的湖水。上蒼呀,你賜予了三姐過人的美貌,令人羨慕的工作,卻要奪去她年輕的生命,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宿命,所謂的自古紅顏多薄命?
一九八三年的二月,三姐已到了尿毒癥晚期。由于病魔的摧殘三姐整個人都變得面目全非,簡直和以前判若兩人,白皙的瓜子臉變成了蠟黃的大圓臉,苗條的身材變得圓滾滾的,明亮的眸子渾濁無神,讓人唏噓不已。
當(dāng)年暑假期間,我接替四姐去黃石一醫(yī)院照料三姐。打針、吃藥,三姐好像已不再害怕。每周一次的透析,對于三姐來說是那么的痛苦。每當(dāng)她躺在透析的床上的時候,她拉著我的手說:“老五(我的小名),我好怕,我真的好怕!當(dāng)我睡著時,你會守在我的身邊吧,你莫打瞌睡哈,一定要守著我呀!我怕我一睡著了就醒不來了!”那種對死亡的恐懼至今還在我腦海里盤旋。那時的我,是那么呆板,是那么的不懂事。在透析室一呆就是八小時。我人在透析室,而心卻早已飛到外邊去了,只盼著三姐的透析能早點結(jié)束,我好跟剛認(rèn)識的伙伴一起去江邊玩,去飛云公園玩。一直以來這成了我心中的隱痛,我感到特別的羞愧,特別的后悔。我沒有盡到一個“看護”的本分,我沒有盡到守護她的責(zé)任,也沒有實現(xiàn)我對她的承諾。
也許是預(yù)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已到了盡頭吧,她說她夢見去世的母親來接她了,還夢見了一個開滿白菊花的“新家”。一九八三年七月二十九日那天,三姐執(zhí)意要出院。早上九點,十七歲的四姐辦好了三姐的出院手續(xù),我背著三姐住院期間的包裹,四姐攙扶著三姐,我們坐上了1路公交車到沈家營,又從沈家營轉(zhuǎn)乘5路車到黃石療養(yǎng)院路口。到了療養(yǎng)院路口,距離家里還要步行半個小時。那時,這條路既沒有通公交車,路上也沒有麻木,出入全靠步行。
正是中午時分,七月流火,烈日灼人,柏油馬路都曬化了。馬路上行人稀少,只有知了在槐樹上起勁地叫著。我扶著三姐坐在路邊的樹底下,早已是汗流浹背了。四姐去攔拖拉機,碰運氣看有沒有哪個生產(chǎn)隊路過的手扶拖拉機好帶我們一程。運氣還算不錯,七一大隊的手扶拖拉機早上送菜去市內(nèi),現(xiàn)在回程。我們說了些好話,那個師傅答應(yīng)捎我們一程。我和四姐兩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三姐扶上了拖拉機。要是在以前,上個拖拉機對于三姐來說那是輕而易舉的事??扇缃袼蟼€拖拉機都那么費勁!
三姐在家里度過了一個月沒有打針,沒有吃藥,沒有透析的日子,也陪著她的菊花度過了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一九八三年八月二十九日,三姐的生命戛然而止,她永遠地離開了我們,年僅二十歲。
我的三姐,她沒有等到菊花綻放的那一天。三姐的離去,一度讓父親這個堅強的男人處于崩潰的邊緣。兩年前母親去世,現(xiàn)在是三姐離去。正如父親說的那樣:我的女兒多,但沒有一個是多余的,每一個都是很珍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