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和大侄子聊天中得知我們家老屋拆了。老屋是父親在世時親手操持著蓋起來的，大哥二哥分家的時候老屋分給了二哥。
　　 有一天，二哥說要拆了老屋蓋廠房。日子越過越紅火這是大好事，廢舊立新也是時代進步的趨勢。眾觀宇宙，世間萬物都有他存在和失去的意義，就像緣分有深有淺一樣，有些東西該走的時候就走，該來的時候會來。老屋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使命，是到了該退出歷史舞臺的時候了。娘家人的日子越過越紅火，也是我們出嫁閨女的臉面和靠山?？墒遣恢罏槭裁?，聽到老屋拆了，我卻莫名傷感！關(guān)于老房子的記憶如潮水般，嘩啦啦地流了出來。
　　 蓋房子那年應(yīng)該是八七年春天，那時候普通農(nóng)村家庭溫飽已經(jīng)不是問題，但是絕對算不上富裕，父親卻要下定決心蓋五間瓦房。當時我還小并不知道家里有多少錢，也不知道父親因為蓋這五間瓦房遭了多大的難，受了多少累。只是記得他動用了所有親戚朋友的力量能借多少就借多少。還記得蓋房子的新磚拉到家里，父親連續(xù)幾天親手一個一個地挑選，品相好的壘外墻，稍有瑕疵的壘內(nèi)墻。五間房子的磚挑完后，父親的十個指頭肚都磨掉了一層皮。手上的皮磨薄了，吃飯的時候都不能碰熱的飯碗。時隔多年，我依然記得父親當時那雙透著血絲的手。蓋起房子的框架活計才完了一半，短短小半月父親瘦掉了八斤的體重。房子蓋起來后，所有的零碎活都是他自己干，鋪屋地，泥內(nèi)墻，每天除了忙完地里的農(nóng)活，父親就在新房子里不停拾掇。當時為了蓋這五間房，父親欠下了八千塊錢的外債！現(xiàn)在八千塊錢真是不算什么大錢，可是在八幾年的時候，八千塊就是一筆巨款了。當年父親五十三歲，奶奶健在，我和二哥都沒有結(jié)婚，父親的任務(wù)還沒有完成。雖然繁重的體力勞動，再加上債臺高筑的生活壓著父親，但是并沒有壓倒父親的身體，也沒有改變他積極向上，開朗樂觀的生活態(tài)度。多年之后，我似乎懂了父親，明白了他的想法。我們每個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夢想，為了實現(xiàn)自己心中的夢想都會不惜一切去努力實現(xiàn)。父親那一輩人年輕的時候生活比較貧窮落后，政策還沒有包產(chǎn)到戶之前一切勞動所得歸集體，操勞半生尚且保持溫飽。后來日子好過一點了，父親決定蓋房子。人活一世總要在這個世界上給孩子們留下些東西，這也許是父輩一代人篤定的信念和人生目標。因為心中有夢想，所以父親仍然在天命之年，傾其所有再四處求借也要蓋五間起脊掛瓦的寬敞房子。
　　 蓋完了正房蓋偏房，然后修門樓，一年里齊齊整整的五間瓦房，東西兩間偏房帶門樓終于完工了。在我的記憶里那段時間里，父親是最忙碌的，片刻不得閑，屋里屋外都是他忙碌的身影，毋庸置疑的就是也是他最開心和最心慰的日子，應(yīng)該是那種夢想成真的寬慰，和完成任務(wù)的驕傲吧！用父親的話說就是栽下梧桐樹引的鳳凰來。那年二哥二十歲，在農(nóng)村也該到了娶媳婦的年齡了。老百姓人生三大事，蓋房子，娶媳婦，給父母養(yǎng)老送終。八七年蓋得房子，二哥八九年結(jié)婚，奶奶九二年病逝，這都是花錢的大事。父親有個特別大的優(yōu)點，就是不愛著急，多大的事都能沉得住氣。家里再沒錢他去四處求借，從來不會讓母親操心，更不會因為家庭瑣事和經(jīng)濟困難導(dǎo)致心焦遷怒于任何人。父親是堅強樂觀的，他聰明能干能說會道。更懂的要強隱忍?，F(xiàn)在我們養(yǎng)一個孩子都覺得累心費力，有時候真的感到焦慮和無奈。想當年父母養(yǎng)我們四個，還在年過花甲的時候，仍然勞心費力巴心巴肝蓋房子，他要完成一個父親的使命。
　　 二哥結(jié)婚后分家另過，但是我們還是住在一個院子里。二哥二嫂住西三間，我和父母住東兩間。每年春冬兩季父親就開始做豆腐生意，小小的東偏房就是做豆腐的作坊。每天晚上泡上豆子，第二天天不亮父親就起來磨豆子，熬豆?jié){，做豆腐。開鍋第一碗豆?jié){父親肯定是給母親盛出來，端到母親跟前。我每天都在淳厚的豆?jié){香味中醒來，父親滿臉笑意右手端著一碗豆?jié){，腰間系著圍裙，輕聲細語和母親說著話，豆?jié){好了，趁熱喝。母親身體不是太好，那時候也窮吃不起大魚大肉，也買不起高級營養(yǎng)品，能喝到新鮮的豆?jié){也是頂級享受了。如今各種牛奶制品，飲料、果汁，琳瑯滿目誘惑著人們的味蕾，但是豆?jié){依然是我的最愛，最初的味覺記憶來源于家庭的給予，這種深入骨髓的東西會伴陪我們一生。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在我的記憶中從來沒有見過父母吵架抬杠。開始我以為他們是過了年輕氣盛的年齡，后來才明白吵不吵架和年齡無關(guān)。他們用一生的時間相互陪伴，相互扶持和照顧。那就是最平凡最淳樸最真實的愛情。恰巧印證那句話，嫁對人一生都在度蜜月，嫁錯了，八十歲照樣可以華山論劍。父親每天早出晚歸賣豆腐，回來的時候時不時會買一串糖葫給我吃。那座老屋那個小院給我留下了最幸福的記憶，被父母寵成寶的歲月，像蜜糖一樣甜了我一生。
　　 九四年遠嫁邯鄲離開了老家和父母，九六年父親病故，九七年母親在邯鄲病故。八七年蓋的房子，二哥八九年結(jié)婚，奶奶九二年病逝，我九四年出嫁，父親勞心巴力蓋好的房子，自己才住了九年，恰恰是這九年，日子過得一點都不輕松。兒娶女嫁，給奶奶養(yǎng)老送終，任務(wù)完成了，父親也走了。終年才六十三歲??！
　　 父母相繼離世的打擊讓遠嫁的我像斷線的風(fēng)箏，沒有父母的牽掛，我獨在他鄉(xiāng)感覺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光彩。在父母離世近十年左右的時間，我每次回老家都不敢走近那座院子，就是去二嫂家吃飯，我也特意不去走那道門，更不在二嫂家過夜。物是人非觸景傷情，假如事情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說起這句話可能覺得這是一些小矯情?？墒钱斈闱Ю锾鎏霰几岸鴣?，再次看見父母生活過的地方，卻再也沒有你最想見的那個人的時候，心如死灰不過如此而已！
　　 最近幾年，自己的年齡也大了，對于父母的遠去逐漸釋懷。每次回老家也勇敢地走進老屋，努力去感受他們的氣息，搜尋關(guān)于父母所有的記憶。如今父母走了多年，房子也老了，可是我的記憶卻停留在我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老房子拆了，蘊藏著父母氣息的地方越來越少了。再次想念父母真的是無跡可尋的悲涼了！忽然想起五六年的一個清明節(jié)，我在邯鄲思念父母隨手寫的幾句話。初春伊始近清明，遠嫁女兒更傷情。老屋猶在高堂去，試問歸期斷如箏。如今老屋也沒了，今年清明我又沒回去。假如我在老屋跟前，眼看著它被拆掉，會不會淚流滿面？